“你说什么?”
乾符元年冬腊月十五日,在葛从周半渡而击,击退斛斯光并救出张归厚、庞师古等四千余兵马后,他便在南撤的路程中,从张归厚口中得知了汉军方术的厉害。
“刘继隆麾下若真有这般能耐,也难怪朝廷数次与之交战都讨不得好,还被夺取关西五道了。”
葛从周面色凝重,他从未听过这种攻城手段。
庞师古见他们不说话,主动开口道:“他们这手段,倒是与淮南的烟火有些相似。”
“不过烟火威力不大,只能用于燃烧城内屋舍,而这手段却能直接炸开城墙。”
“以此威力,恐怕镇中只有各州治所才能抵挡,而官军兵卒,阵上所见格外精锐,恐难争斗。”
庞师古的话,让葛从周、张归霸二人原本就凝重的脸色,变得更为凝重起来。
若是官军手段果真如此,那各州县确实难以阻挡,他们必须想其它办法才行。
“我们现在要撤往何处?蒲台吗?”
张归厚面色略微紧张,葛从周却没有犹豫:“不,渤海守不住,蒲台肯定也守不住。”
“官军已经拿下沧州、德州,棣州境内又有厌次数万百姓为他们供给钱粮,在棣州与之交战,于我军不利。”
张归霸闻言颔首,附和道:“确实不利,不如坚壁清野,将百姓迁往兖州?”
“不!”葛从周继续摇头随后说道:“不仅不能迁徙百姓,还得想办法把百姓往淄川、益都以北驱赶。”
“这是为何?”张归霸也算熟悉葛从周,但他却不懂葛从周为什么这么做。
见状,葛从周便解释道:“官军的粮草,眼下全靠齐州与沧州、德州供给。”
“棣州十余万百姓被迁入淄、青二州,而淄青二州本就有数十万百姓。”
“只要我军将各州县粮草强征往淄川、益都而去,那官军就只能养活这数十万人。”
“若是节帅能奇袭郓州建功,官军必然粮草短缺,而如今大雪难以融化,官军粮草必然难以为继。”
“我军坚守益都、淄川,以逸待劳之下,等待官军士气跌落,便趁势出击,将其挫败。”
葛从周准备打一场防守反击,张归霸闻言颔首:“既是如此,某率军一万,前去驻守益都。”
“好!”葛从周颔首,但却吩咐道:“淄川、益都虽然城墙包砖,无比坚固,但却厚度不足。”
“若是驻守益都,当提前挖掘地道,多设堑壕,可以泼水结冰,使官军毫无防备下,滑落堑壕。”
“某知道了。”张归霸颔首应下,随后与葛从周商量了一下分兵事宜。
最后在二人商量下,张归霸率领本部与张归厚、庞师古等部一万二千余人撤往益都。
葛从周收拢淄州境内兵马,聚兵一万二千撤往淄川坚守。
在商量好后,二人便分道前往淄川、益都。
翌日,王式率军南下占领蒲台,并派出塘骑打探葛从周行踪。
得知葛从周分兵撤往淄川、益都后,他没有贸然分兵,而是稳扎稳打的向淄川、益都以北的诸县前进。
在他指挥大军挺进淄、青二州的同时,朱温却已经率军进入了郓州境内。
“杀!!”
“额啊……”
朱温连夜疾行百里,在中都草草休息四个时辰后,便趁夜色掩护,直接向郓州境内的寿张发起了突袭。
一万兵马在清晨抵达寿张城墙,朱温以五千甲兵包围寿张,派遣五千轻兵掳掠寿张附近百姓,拆毁民舍来修建云车、冲车与吕公车。
待到时间来到正午,被掳掠而来的百姓被朱温派遣轻兵压阵,朝着寿张城推动云车而去。
寿张城高不过丈许,厚不过丈五,守军更是不过一千。
一时间只能死守城墙,根本不敢出城作战。
面对推动云车的百姓,他们以弓弩反击,叫嚷百姓抛弃攻城器械,逃入城墙根下。
许多百姓照做,而追击他们的轻兵被汉军以弓弩射杀。
一时间,寿张城墙根下,聚集了上万百姓。
“节帅,这群轻兵果真怯懦,不敢上前。”
“城内不过千余官军,不如让某率军两千强攻?”
寿张城外,朱温身后的两名都将先后开口,但朱温却眼神锐利看向这低矮的寿张城,摇头道:“不!”
“你们以为,这城内的汉军有多少粮食?”
二人闻言,面面相觑下,忐忑开口道:“恐怕不多,毕竟官军大部都在东边,且寿张并非郓州之中重要城池,即便有粮食,也恐怕没有多少。”
“没错!”朱温颔首,继而说道:“他们粮草不多,众多兵马又都在东边,那他们若是又纳入上万百姓,城内又能维系几日?”
二人眼前一亮,却又黯然道:“可如何让他们放心接纳这上万百姓?”
“自然是我军撤走。”朱温不紧不慢说着,随后不等二人开口,他便抬手道:
“传令,三军撤往西南十五里外扎营,不必留塘兵。”
“此外,将军中五百骑分为塘骑,向须昌、郓城、范县、阳谷、东阿等处分驻,探明官军动向。”
“是!”二人尽皆应下,而朱温则是充满野心的眺望寿张城。
他要用这座低矮的城池为引,将郓州诸县乃至曹州、濮州、齐州等处兵马吸引过来,将郓州四周的兵马尽数重创,继而断绝王式所率数万大军后路。
朱温开始撤军,而与此同时寿张四周的诸县尚未察觉,直到正午时分还不见寿张方向商贾如往日那般出现,诸县才察觉到了不对。
诸县分别派出塘兵,在损失不少塘兵后,很快便探明了寿张县被朱温率大军包围,敌军数量近万的消息。
汉军在郓州驻兵不过五千,驻守都尉张温在得知朱温突袭寿张后,立马派快马往洛阳、淄州送去消息。
与此同时,他集结须昌、阳谷、东阿两县兵马,集结三千汉军南下,屯兵寿张县北十五里。
得知消息,率军扎营的朱温得知消息,立马便召集诸将,于牙帐中吩咐道:
“李唐宾,汝率五千轻兵,驱赶我军今日俘虏百姓,前往进攻寿张。”
“若是须昌官军来攻,汝便与之交战,随之败走。”
“汝若败走,便沿着济水往大野泽逃去,轻兵即便被杀也不用在意,知否?”
“末将领命!”李唐宾不假思索作揖应下,而朱温继而看向另一人:
“朱珍,汝率两千甲兵,从范县绕往北边的阳谷、东阿,若是城内无守军,即攻城将其拿下。”
“若是官军回援,汝自行率军与之交战,不利则走,不可久留。”
“末将领命!”朱珍同样没有疑问,直接接令。
见李唐宾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朱温又吩咐道:“沿途无需隐藏行踪,某就是要让官军知道,我军绕道进攻阳谷、东阿。”
话音落下,朱温眼神不断闪烁:“此战若能成,则断官军咽喉矣!”
“是!!”
军令下达,二人立马开始整顿兵马,率军出营而去。
朱温见他们率军而走,当即也率军往大野泽北部赶去。
不过相比较他吩咐二人不用隐匿行踪,他则是将行踪隐匿的干净,专门留兵清理大军行军过后的痕迹。
一个时辰后,随着李唐宾率轻兵五千,裹挟上万百姓重回寿张城下,昨日被驱赶到城墙根的百姓,果然被寿张城内守军收入城内。
见状,李唐宾故技重施,而城内守军见状,也依照昨日那般,以弓弩射退兖海军。
李唐宾将五千轻兵分别派往四门,意图彻底包围寿张城。
寿张城北十余里外的张温,很快便得知了寿张被重新包围的消息。
“他们有多少兵马?”
牙帐内,都尉张温询问面前塘骑校尉,校尉闻言作揖:“数量不会超过五千,且大多都是穿着战袄和皮袄的轻卒,不见有穿甲领的兵马。”
左右别将闻言,纷纷看向张温,张温则是眉头微皱:“某自旧历三年参军以来,也与殿下、都督征战十年有余,还未曾见过无甲便敢于攻城者。”
“况且城内何别将也曾说过,敌军阵上所见,数量不下万人,如今只见敌军五千,又是何意?”
张温倒是谨慎,没有立马出兵去攻打寿张城外的兖海军,而是对塘骑校尉吩咐道:
“你率塘骑往寿张四处而走,看看能否找到其营盘,营内又有多少留守兵马。”
“是!”校尉作揖应下,接着便走出牙帐,率塘骑搜寻起来。
半个时辰后,塘骑南下搜寻到了兖海军的营盘,但营盘内空无一人,帐篷都被带走。
此外,营盘外有两道痕迹,一道向西北绕行而去,一道则是向寿张赶去。
塘骑探明消息,急忙回营向张温禀报此事,张温得知后,顿感不妙:“猪犬的家伙,他们是声东击西!”
他立马起身,目光看向两名别将:“刘宗你率本部兵马北上驰援阳谷、东阿,不可丢失二县。”
“赵铭汝派快马召郓城兵马北上,明日辰时与我军共同夹击寿张敌军。”
“是!”二人纷纷应下,随后三千大军被带走半数,只留下不足三百精骑与一千二百步卒继续驻扎济水东岸。
包围寿张的李唐宾试图派兵探明汉军情况,但都被汉军营盘外巡哨的塘骑射杀。
一日时间很快过去,赶在黄昏前,北边急报传来。
“午时阳谷县外突现两千余敌军,阳谷县为敌军所陷。”
“别将刘宗率军与敌军在阳谷交战,敌军见势不利,火烧阳谷县而走,城中百姓死伤不少。”
面对快马送来的军报,张温脸色难看,他知道阳谷县被烧,他肯定会被问责,不免有些焦躁。
“传令刘宗,让他率军坚守东阿、阳谷,不必南下回援。”
吩咐过后,他看向别将赵铭:“郓城的兵马,为何还未抵达?”
郓城距离寿张不过四十余里,以汉军的行军速度,眼下早就应该抵达了,但却迟迟不见身影。
赵铭刚准备开口,却听到帐外又有马蹄声传来。
身上沾满泥雪的快马进入帐内,大口喘气道:“郓城兵马北上,经大野泽时遭敌军数千人突袭,死伤不浅,别将李植率军南撤郓城。”
“猪犬的家伙!!”
张温闻言,哪怕他反应再慢也知道,自己被朱全忠给戏耍了。
赵铭见他如此生气,担心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连忙道:
“眼下没有援军,且南边大野泽又有数千敌军,且阳谷县的敌军也在南下,我军眼下理应撤回须昌,以免须昌遇袭。”
经过赵铭安抚,张温也渐渐安静下来,只能下令后撤须昌。
他们后撤后,原本寿张城内士气高涨的汉军不免错愕。
凯旋而归的朱温则是率军北上,得知张温撤军后,立马撤回李唐宾所部兵马,准备继续以寿张这座城池,吸引汉军不断来援。
“胡闹!”
郓州求援的快马率先抵达距离最近的宋州,刚刚前往军仓返回的李阳春得知消息,眉头一拧,直接呵斥起来。
他接过军报,查看之后忍不住骂道:“敌军万人,理应求援固守,谁让他率军出城的?”
李阳春尚不知道张温率军驰援寿张的结果,但他已经猜到了。
“都督,我军骁勇,张大郎又是老将,三千对敌万人,也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
李阳春身后的都尉忍不住开口,而李阳春却冷着脸看向他:
“我军骁勇也得看在谁的手中,这张温若是有如此能耐,为何参军十载才堪堪担任都尉?”
“他若率军三千星夜驰骋,打朱全忠措手不及,某自然不会呵斥他。”
“然其集结兵马南下后,不趁三军士气高涨进攻,反而在济水扎营,是何道理?”
“朱全忠虽年轻却多谋狡猾,从军打仗不比这张温少,他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取胜朱全忠?”
李阳春的话,骂的眼前三名都尉纷纷低下头去,因为他们知道李阳春说的有理。
十年前汉军还偏居陇右,但从六年前与朝廷撕破脸开始算起,凡是有能力的将领都纷纷以军功冒头。
安破胡、张武、李阳春、马懿、高淮、高述等人便是趁势而起的。
张温资历比李阳春还要老,可李阳春现在已经是天平军节度使,而张温只是都尉。
见他们三人不再反驳,鲜少发脾气的李阳春深吸口气,他知道郓州重要性,于是连忙下令:
“传令,都督张靖率五千马步兵进攻兖州,某亲率余下兵马向郓州驰援而去。”
三名都尉闻言,连忙道:“殿下只让我军坚守天平、同时庇护宋州,并未让我军攻打兖州,这是否……”
李阳春出言将其打断:“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围魏救赵便是手段。”
“殿下若要惩治,某自行承担,无需汝等分担!”
李阳春都这样说了,三名都尉也就不好说什么,当即按照李阳春的军令开始拔营。
两个时辰后,宋城县外一万五千兵马,分兵朝郓州、兖州而去。
在李阳春开拔而去的同时,寿张城南十余里外的兖海军营盘内,朱温则是举着火把,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帐篷中。
但见帐内摆着三百多套汉军甲胄,许多甲胄扭曲变形,但依旧能看出甲胄十分精良。
“节帅,这甲胄比军中队长、列校穿的厚实,不若交给麾下弟兄?”
李唐宾眼热建议,可朱温却摇头道:“不!”
“这些甲胄,某要送给魏博的韩君雄,还有成德的王景崇。”
“什么?”李唐宾不解,这种精良的甲胄,以兖海镇内工匠的手艺,起码得锤炼两个月才能得到,现在竟然要用来送人。
“没错!”朱温不假思索回答,接着吩咐道:“让弟兄们准备车马,连夜送往黄河以北。”
“告诉韩君雄、王景崇,某若是消亡,他们也讨不得好!”
朱温从不认为仅凭自己这点微末实力就能赢得胜利,哪怕他在郓州取得胜利,但几百人的死伤,对于汉军来说连皮毛都算不上。
如果没有人帮他,等刘继隆、王式反应过来,必然集结上万兵马来攻。
汉军的实力,他已经大体看出来了。
今日他率军三千埋伏郓城一千汉军,明明汉军已经身陷重围,却依旧能杀出重围,向南突围而去。
他们虽斩杀三百四十余名汉军,死伤却比汉军还多,足有四百六十余人阵殁。
这般素质,北边的葛从周他们恐怕也难以坚守,说不定已经开始后撤。
如果再没有其他藩镇出手,自己定然难以为继。
“这是某的手书,汝将其抄写几份,分别发给魏博、成德镇内的诸州刺史,最好让将校们也纷纷知道。”
“是。”李唐宾不解朱温为何要这么做,但这场仗毕竟是朱温带他们打赢的,他只能照做。
很快,三百套甲胄便被一百多名兖海军兵卒和抓来的三百民夫朝着北边送去。
翌日清晨,随着天色微亮,洛阳方向也先后接到了郓州、宋州的奏表。
除此之外,还有朱温令快马偷偷送入洛阳,随后在谢瞳手段下,不断扩散开来的《请诛刘继隆以正国本表》也随之出现在了洛阳城内。
“伏惟陛下嗣膺大宝,励精图治,而今天下汹汹,生民涂炭,皆因佞臣刘继隆窃弄威福,蔽塞天聪。”
“继隆残害忠良,独专大政,排斥异己,引用宵小,更制两税,刻剥百姓,妄改旧章,动摇藩屏。”
“继隆每奏事,必屏左右,隔绝君臣,外托改革,内实盗权,使陛下德音不通于四方。”
“若陛下察臣愚忠,斩此国蠹,臣等即当束身归朝,永守臣节。”
“若仍信谗佞,则将士愤懑,恐有清侧之举,非臣所愿也!”
“谨表以闻,伏候圣裁。”
汉王府内,萧溝、刘瞻、高进达等人尽皆沉默,陆龟蒙则是冷汗直流的读完这份表文。
为表态度,陆龟蒙强忍着不适,开口嘲讽道:
“这朱全忠莫不是以为一份表文,便能煽动诸镇作乱?”
眼见陆龟蒙率先表态,萧溝与刘瞻连忙朝着刘继隆作揖:“陛下未曾看过这份表文,请殿下明鉴。”
“殿下,是否需要朝廷发文驳斥?”
二人是真担心刘继隆被朱温弄得怀疑李佾,最后给李佾个不体面的结果。
在二人担忧的目光中,刘继隆脸色平静淡然:
“陛下脾性,吾心中清楚,知晓其无意,二位不必担忧。”
安慰好萧溝、刘瞻后,刘继隆拿起郓州和李阳春的军报,高进达也开口道:
“这朱全忠率军突袭郓州,定有盘算。”
“眼下李挈彪虽率军往郓州赶去,是否还要另外调动兵马?”
挈彪是李阳春表字,高进达显然是担心李阳春收拾不了刘继隆,但刘继隆清楚自己学生的实力。
比起高淮、马懿这些勇武见长的骑将,李阳春及高述等人则是以兵略见长,其中李阳春远强于高述。
若非如此,刘继隆也不会让李阳春率军东进,担任天平军节度使了。
对于李阳春分兵攻打兖州的做法,刘继隆还是十分支持的。
“朱温兵力不过万人,挈彪身为天平军节度使,可节制天平诸州,而天平四州可出城兵马尚有二万,足以击退朱温。”
“吾眼下担心之事,还是魏博与成德受其蛊惑而作乱。”
朱温合纵连横的手段,放在历史上也是能排上号的,不然以他起家四战之地,早就被人讨平了。
虽说如今的朱温还没有达到巅峰状态,但从他过去几年的经历和手段来看,将其放任不管,还真就能成就大事。
这也是刘继隆在中原粮草充足后,便立马要攻打天平军和义昌军的原因,为的就是彻底孤立朱温。
只是这厮手段倒是不少,但实力不足就是实力不足,眼下汉军兵马齐聚,朱温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唯二的变数,就是魏博和成德两镇,而卢龙是肯定没有心力插手南边的事情了。
“殿下,不若假意准许魏博、成德臣属,许诺其军中牙将高官厚禄,以此短暂安抚他们?”
刘瞻主动开口献策,刘继隆听后却摇摇头。
刘继隆虽然还没有收拾关东世家,但关东的藩镇牙将和牙兵他可是收拾一家又一家。
可以说,他的名声在世家中还算不错,但在藩镇中,他的名声可以说臭不可闻。
节度使和牙将兴许会想要投降,但牙兵绝对不会。
刘继隆又要收回田地,又不让他们当兵,而他们又不善经营和种地,所以两方矛盾注定是个死循环。
牙兵不愿意投降,牙将和节度使若是敢开口,以河朔风气,估计第二天就要换一批牙将和节度使了。
正因如此,况且以朱温手段,他不可能不知道河朔的风气,必然会做多手准备。
只要牙兵鼓噪,哪怕韩君雄和王景崇不想与自己开战,也不得不开战。
想到此处,刘继隆深吸口气:“令崔恕严防四周,催促曹茂尽快前往代北。”
“此外,抽调关中一万步卒进驻洛阳,随后调左右羽林军、龙武军、神武军前往郑州驻跸。”
“是!”高进达恭敬应下,萧溝与刘瞻则是隐晦对视。
显然,在刘继隆心底、魏博和成德有很大可能会趁此机会作乱。
思绪间,二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刘继隆则是端茶示意:“退下吧。”
“臣(某)告退……”
几人先后退下,只有陆龟蒙留在刘继隆身旁。
见他们退下,陆龟蒙主动开口道:“殿下,若是成德和魏博作乱,那您有把握讨平吗?”
“汝以为呢?”刘继隆反问陆龟蒙,陆龟蒙仅仅思虑片刻,随后便颔首道:“以殿下之手段,定能将其讨平。”
“便是如此。”刘继隆毫不谦虚,毕竟他太清楚魏博和成德的底子了。
河朔三镇和曾经的李忱、李漼手中的大唐一样,实际上都是在用昔日的表子来遮盖现在的里子。
从成德镇被李克用击败,魏博被黄巢击败开始,刘继隆便清楚了两镇的实力。
两镇若是坚守,刘继隆兴许还会觉得棘手。
若是他们真的找死出镇作战,那刘继隆可不会放过这个将牙兵牙将一网打尽的机会。
先趁平天下解决牙兵牙将的问题,然后就是治天下时,解决世家的问题了。
“关东诸镇钱粮,可还充足,尤其是关东。”
刘继隆询问起了钱粮之事,毕竟他若是要攻打魏博、成德,乃至后面的卢龙,都需要足够的民夫和足够消耗的粮食。
“诸镇粮草,尚够用到来年夏收,即便因为战事而不够用,也能从剑南道、山南西道走水路运往河南,继而转般河东、河北。”
“如此甚好。”刘继隆颔首回应,继而低头继续看向了那一份份奏表。
只是在他刚刚低下头后不久,他又忽然抬头看向陆龟蒙:“鲁望,汝亲自走一趟,为陛下送本书。”
“送书?”陆龟蒙疑惑,而刘继隆却起身从书房内取来了一本书,递给了陆龟蒙。
陆龟蒙原本的疑惑,在看到书的时候便瞬间消散,颔首道:“殿下放心,此书必然会送到陛下手中的。”
他抱着书往外走去,刘继隆则是看着他身影消失,这才坐回位置,继续处理起了政务。
在他处理政务的同时,离开的高进达三人也各自乘坐马车,离开了汉王府所在。
高进达返回了南衙,而萧溝、刘瞻则是不假思索的往紫薇城赶去。
半个时辰后,随着他们进入贞观殿,殿内金台上坐立难安的李佾便立马起身。
“如何?”李佾脸色焦急,萧溝与刘瞻心中微微失落,但还是作揖道:“汉王并未追究。”
李佾闻言,胸口的那股气也顿时吐出:“甚好…甚好…”
眼下李佾这般焦虑不安的样子,着实不像个天子。
哪怕二人已经不对他抱有期望,但见他这般模样,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感到难受。
“汉王知朕便好。”
李佾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心里对朱全忠更是痛恨无比。
朱全忠的这份表文,若是落在气量不大的人手中,定然不可能让他继续舒坦下去。
好在刘继隆气量足够,自己才免于受难。
庆幸之余,李佾也不免焦虑道:“如朱全忠这般乱贼,天下不知还有多少。”
“若是人人如此,那朕又该如何自处?”
“汉王与阿姐的婚事,何时可定下?”
李佾有些着急,萧溝与刘瞻闻言则是作揖道:“礼部、太常寺已经在行六礼,最快也要到二月……”
“不能再快些?”李佾确实很着急,催促道:“最好在元宵节后,勿要再耽搁了!”
眼下已经是腊月十九,可以说李佾只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便要走完所有流程。
这自然不符合礼法,但他们也知道关东越来越乱,李梅灵尽早嫁过去,自然最好。
“此事,臣稍后去吏部与太常寺催促。”
萧溝硬着头皮开口,李佾则满意颔首,随即摆手道:“劳烦二位相公尽快操办。”
“臣等告退……”
见李佾如此,二人只能叹气离开,只是他们刚刚离开不久,才走入偏殿的李佾便听到了殿外的传唱声。
“户部员外郎、邸司郎中、检校朝议郎陆龟蒙求见陛下。”
“宣!”
李佾不假思索开口,因为他知道陆龟蒙前来,必然是奉了刘继隆的敕令。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随后便见陆龟蒙抱着本书走入偏殿。
“陆郎中可是奉汉王敕令前来?”
李佾表现得十分和善,但就是这种和善,让陆龟蒙忍不住摇了摇头。
李佾这等表现,着实担当不起中兴之主,看来是天要亡大唐。
“这是殿下对《三国志》的注释,陛下若是喜欢,可留下仔细翻阅。”
“这、额,朕确实喜欢,劳汉王费心了。”
李佾错愕,他没想到刘继隆会让陆龟蒙来给自己送书,故此收下书后,他本还想询问些什么,却见陆龟蒙恭敬作揖。
“臣告退……”
陆龟蒙没有逗留,关于这本书,他在路上已经仔细翻阅过了,李佾肯定能看懂。
见他离去,李佾不免舔了舔干燥的嘴,随后拿起这本《三国志》翻阅起来。
果然,说是注释,但其中并没有太多注释,注释最多的便是刘禅、曹奂、孙皓三人。
哪怕李佾不喜理政,却也能感受到刘继隆是在提醒他。
李佾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渐渐升起无力感。
对于朝野众臣的想法,他又何尝不知道,但仅凭他们,又能成就什么事情?
不说别的,宫廷内外,基本都是刘继隆的眼线,他即便能拉拢些兵卒列校,又有何用?
效仿元子攸?可刘继隆每每上朝,均有百余甲士护卫,更别提其人勇不下项籍,如何挡得住。
李佾已经认命,嫁姐保命就是他最后的期望。
对于朝中这些众臣的心思,他只能假装不懂,每日游玩来躲避这群人的求见。
良久之后,李漼只能缓缓合上这本书,表现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久久未曾回神。
他的表现,很快便被人告诉了西门君遂、杨公庆、张瑛。
三人坐在宫内某座殿内,听着下面人禀报后,西门军遂道:“张郎还是太过小心,某观小皇帝胸无实才,必不敢乱。”
“小心驶得万年船。”张瑛微微颔首,对跪在殿上的宦官道:“下去领赏吧。”
“奴婢告退……”宦官小心翼翼退出殿去,而张瑛也派人将这个消息送往了汉王府。
刘继隆得到消息后,并未因为李佾的表现而放松警惕。
倒是在他试探小皇帝的同时,朱温派人送往魏博的甲胄,已然运抵了韩君雄面前。
不止是韩君雄,还有魏博诸州的刺史,以及满脸轻慢的数十名将校。
“这关西胡杂的甲胄倒是厚实。”
“厚实又如何,连这群叛贼都对付不了,竟然还被朱全忠打进了郓州。”
“喂!汝能有多少兵马,如何打进的郓州?”
魏博的将校们跋扈开口,甚至有人开口询问,但语气十分轻慢。
负责押送的兖海军列校闻言,脑中顿时出现了出发前朱温的交代,随即取出兖海军的表文和朱温的手书递出。
“某军不过三万,如今二万大军与官军五万对峙淄青,五千防备徐泗,只有五千跟随节帅攻入郓州。”
“三万?”
“直娘贼,三万人就把那刘奴收拾成这样,我们若是与之交战,刘奴岂不是要以兵马十余万来攻?”
“哈哈哈哈……”
魏博的将校们不断笑着,韩君雄则是眉头紧皱的接过表文和手书,简单看过表文后,便拆开手书翻看起来。
信纸足有三页,无非就是朱温声称汉军实力并未有他预期的那么强大,以他三万疲弱之兵都挡住了七万汉军近半个月的猛攻,若是成德与魏博共同出兵,他们定然能恢复昔日荣光。
成德与魏博在与大唐百年拉锯中,确实被唐廷用手段削弱了不少。
只是他们并不想恢复所谓荣光,他们只需要守住如今的地盘就足够。
不过信中朱温所说也确实属实,刘继隆东进灭了多少藩镇,细细算来二十几个藩镇都没于他手。
如今天下,唯有渤海(高骈)、卢龙、成德、魏博、兖海、感化、昭义、淮南和江东、浙东、安南十一个藩镇尚在。
刘继隆显然是要隔绝南北,再先北后南,一统天下。
如今他朱温就是刘继隆隔绝南北的阻碍,如果成德、魏博不动手,那等朱温被讨平,下一个就是昭义,再往下就是魏博和成德。
以刘继隆过往讨平藩镇手段来看,牙将牙兵的土地是肯定会被收回,且刘继隆并不要藩镇兵马,基本都会裁汰。
以牙兵们只懂打仗,不懂种地的经历,若是被裁汰,恐怕只能不断败没家产,最后落魄而死。
朱温的这些分析,大多都在理,韩君雄也不免频频点头。
只是当他继续向下看,后面的内容便让他脸色变得铁青。
“自安史而今,只听闻逃奔朝廷的节度使,何曾听过投奔朝廷的牙兵?”
简单一句话,便足够让牙兵们对他韩君雄心生防范。
“节帅,信中说的什么,你脸色怎地如此难看?”
“对啊,信中说甚?”
“管那么多作甚,节帅既然已经看完,那便该某等了!”
话音落下,不等韩君雄开口,便有牙将从他手中“抢”过了手书,直接大声念了出来。
韩君雄脸色难看,但却并未制止,而那牙将诵读的声音也从一开始的越来越大声,渐渐变得越来越小声。
尤其是读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更是哑然,看得四周将校着急。
“直娘贼的!读个信也磨磨蹭蹭,要磨蹭去找你家女子去!”
“软怂的家伙,让某来读!”
这些着急的牙将,很快便在看到信中末尾的内容后,渐渐没有读了出来。
这引起了四周列校和队长的不满,他们将信抢来,很快便把内容读出。
“狗鼠的家伙,这朱全忠说的有道理,那刘奴向来不给某等关东兵活路,若是如此,不趁这个机会反,还要等什么时候?!”
“某得田地是某耶耶的耶耶那时候就得到的,就凭他兵马强壮便要收,莫不怕磕了牙,露个丑样!”
“奴婢般的东西,不知是哪个胡杂与番狗生出的畜生,也敢在魏博叫嚣!”
“直娘贼的,韩节帅为何不曾与某等说过,这胡杂狗奴竟然如此苛待某关东!”
“韩君雄,你莫不是得了这胡杂狗奴的好处?!”
霎时间,这些列校便伙同军头对韩君雄威胁了起来,韩君雄见状只能皱眉骂道:
“寻常叫汝等到牙门议事,汝等不是打马球便是逛牙行,某便是想与汝等说,也难得聚齐汝等。”
“今日看了他人手书,便开始对某拔刀相向了?”
韩君雄知道这群人吃硬不吃软,尤其是在这种问题上,他但凡唯唯诺诺,这群家伙是真的敢对他动手,因此硬气回怼众人。
“狗鼠的家伙,莫要放屁,某等还未拔刀!!”
“那且说说,这姓刘的陇右狗奴是否如信中所说苛待某等!”
“对!若是不讲个清楚,今日便把这牙门给烧了!”
“烧!烧!烧……”
众多军头不断起哄,声音唤来了更多牙兵,人越聚越多,看得韩君雄都不由得额头冒汗。
他当初不愿意当节度使,就是因为这群家伙难以管理,不曾想这群家伙杀了何全皞后,却更加跋扈了。
他若是不说个清楚,他今日恐怕真的走不出去。
想到这里,他也不管了,干脆说道:“趁汝等齐全,某便说道说道。”
“这刘牧之确实如此,汝等自己说怎么办吧!”
韩君雄破罐子破摔,心想大不了自己就带着家眷离开魏博,南下投奔刘继隆去。
“还能怎么说,这姓刘的胡杂若是不给个道理,便起兵反了他便是!”
“瞧他收拾朱全忠都收拾不了,如何收拾某等!”
“没错,便是如此!”
衙门前的场面乱糟糟的,朱温派来的兵卒都被挤到了最后面。
韩君雄见状,只能硬着头皮道:“某现在便奏表质问他!”
“仅此而已?!”
众牙兵还不满意,韩君雄气恼,却不敢说太重的话,只能询问道:“有待如何?”
“眼下六州闹着粮荒,听闻南边粮食多,汝领着某等南下,便当朝廷赈济的钱粮了!”
“狗鼠的朝廷,已经数年没有发钱粮给镇中,又有这刘姓的胡杂闹事,合该闹上一闹!”
见这群牙校牙兵是铁了心的要趁刘继隆主力在齐鲁之地,袭扰他后方,韩君雄也顿时没了脾气。
“既是如此,便请刺史将校留下,看看如何南下!”
“好!!”
“好节帅!”
众牙兵见他下令,尽皆称道他是个“好节帅”,而韩君雄只能被架在火上烤。
朱温派来的列校见状,连忙对身旁人吩咐道:“汝快马南下,把此事告诉节帅。”
“是!”身旁队长不敢耽误,连忙挤出重围,往城门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