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殿下敕令!归程北兵带饷告休三月,四月初五返回原籍驻地,听候调遣!”
“传殿下敕令……”
乾符四年正月初五,随着刘继隆的敕令在快马疾驰下传往各方,那些被调回北方的北兵将士们也纷纷欢呼起来。
从普通将士到各自率军返回北边的各军别将,全军喜色肉眼可见。
原本脚程缓慢的各支兵马,纷纷在敕令传达过后变得飞快。
不过北兵调回北方的做法,也令前线陷入了各部磨合的问题中。
从江淮南下的十二万大军,与原本就在前线的江淮三川等近十万兵马开始磨合。
磨合期间,汉军的兵锋不可避免的有些停滞,前线一时间竟然僵持了起来。
“眼下还是正月,殿下也太着急了,某倒是觉得这正月的岭南并不热,反而刚刚好。”
“确实,若是把那七万多北兵留下,配合十二万江淮新卒齐头并进,说不定能赶在入夏前收复岭南,何必着急调回中原……”
乐昌衙门内,众将围着沙盘,打量岭南局势的同时,也忍不住抱怨起了刘继隆将北兵调回北方的敕令。
毕竟在他们看来,只要北兵继续在南边待两三个月,收复岭南道指日可待。
如今将七万多北兵调走,虽说调来了十二万江淮兵,但江淮兵毕竟只入伍了一年,战斗力和关东的北兵根本比不了。
“好了!”
忽的,王式的声音突然出现,众人纷纷闭上嘴巴,目光朝着堂外看去。
但见王式带着陈靖崇走入堂内,令人纷纷侧目。
毕竟几日前还有消息说王式率兵驻扎在虔州,如今看来,虔州的兵马应该是交给了陈瑛统辖,而王式则是亲自来到了乐昌。
众将还在猜测,王式却主动表示道:“调兵北上,乃是老夫主动向殿下奏表的。”
“韶州多山林,汝等自然觉得此时舒爽至极,可再过一个月后,汝等便会觉得有些许湿热,而南边的广州及岭东、岭西各处更不用多说。”
“再过一个月,汝等便知道老夫所言是真是假了。”
纵使王式已经如此笃定的与众人解释清楚,可众人却依旧面面相觑,显然并不相信王式的说法。
对此,王式只能摇摇头,接着说道:“老夫从江西等处拆卸了战船之上火炮六十门,眼下均已经抵达虔州,只需要十日便能抵达曲江,届时收复曲江轻而易举。”
“这些日子,汝等先于江淮所征兵马好好操练,各部配合毫无问题后,便是出兵收复岭南的最好时候。”
吩咐过后,王式便看向陈靖崇,示意他跟上自己,二人先后起身离开了衙门。
在他们走后,堂内众人纷纷交头接耳,显然都不太相信王式的说法。
陈靖崇听后,随着与王式走远,他也不由说道;“这几日某清晨起来,几乎每日都能在衙门内的花园中看到晨霜,是否是今年冬季推迟的缘故?”
面对陈靖崇这番话,王式停下脚步,眼神复杂道:“陈都督也觉得,老夫过于夸大其词了?”
“末将并未,只是觉得……”陈靖崇还没说罢,王式便摇头道:
“正月过后,那些山蛭便会纷纷活过来,届时大军开拔,陈都督便知道老夫所言非虚了。”
王式是见过那些无孔不入的山蛭在开春过后渐渐复苏,随即依附兵卒体表的惨状的。
刘继隆虽然教导兵卒们用盐水浸湿衣裳的手段,但是他很清楚开春后的岭南是个什么情况,那点盐水只需要兵卒穿过几条山道,脚上就会被露水打湿,继而山蛭便会见缝插针的钻入裤子中。
只是他不认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能说动陈靖崇等人,只有等他们自己见到那种惨况,他们才会明白自己与殿下的良苦用心。
王式想了想,只觉得军中能用且好用的人,实际上也只有王建、安破胡、李阳春等后起之辈罢了。
其它诸如陈靖崇、斛斯光、曹茂等人,要么就是太有主见而难以驱使,要么就是如马成、窦敬崇、刘英谚等人仗着资历太老而高高在上。
前者起码还有几分能耐,比较好商量,后者就是完全依仗刘继隆光辉而行跋扈之事了。
“终究是平民出身,忽从风起,便觉得自己能够御风了……”
王式在心底叹了口气,紧接着返回了中堂开始针对岭南道,布置了四条进攻路线。
第一条进攻路线是从福建进攻潮州,第二条进攻路线是继续进攻韶州,第三条路线是从从道州进攻桂州,第四条是从黔中沿着郁水进攻岭西诸州。
王式没有将陈瑛安排进入此次作战,甚至留下了两万江淮新卒给陈瑛,为的就是安抚住江西等处的降军。
随着四条进攻路线制定好,王式将其写成奏表,随后又掺杂了自己关于如何治理岭南的想法,末了便定下了四路兵马同时在元宵节后的正月十六日动兵,以此来打高骈个猝不及防。
在他定下动兵日子后,无数快马走乐昌分别赶往黔中、道州、漳州、江陵等处。
距离韶州最近的是道州的曹茂所部,他麾下两万兵马本就是江陵招募的兵卒,自然能够适应岭南的气候,因此只进行了补员,并未调换。
得令过后的他倒是没有什么问题,直接派快马回复受令,随后便开始为接下来的大战征募民夫。
接下来的几日时间里,王建、李阳春先后接到军令,纷纷回复受令,并为此战做足了准备。
时间不断推移,随着正月十六彻底到来,原本沉寂下来的汉军,顿时便对岭南各处发起了进攻。
“放!”
“轰隆——”
正月十六日正午,随着乐昌方向的八万兵马齐聚曲江城北,大军隔着溱水(武江)开始炮击曲江城。
汉军这些日子虽然在调整,但炮击却始终未停,曲江城始终破破烂烂。
眼下江西方向又运抵六十门火炮,合计九十门火炮的炮击,几乎成为了压死曲江城守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非有高骈坐镇曲江城,曲江城内的南唐军队,恐怕早就绝望投降了。
“直娘贼,高王什么时候才能带着某等杀出去?”
“他们可是有七八万兵马,便是高王也没办法击败他们吧?”
“混账话,汝等根本不知高王用兵巧妙!”
曲江城内,不少南唐兵卒说出丧气话,但很快便被那些一开始就跟随高骈南征北战的老卒训斥起来。
在他们眼里,哪怕自家高骈棋差一着输给过刘继隆,但也仅仅只是输给过刘继隆。
眼前的王式在不久之前,还在洪州丢下了数千汉军尸体,如今只要高王愿意带他们出战,肯定也能再创当初战果。
哪怕身处绝境,他们依旧认为自家高王能带着他们反败为胜,而被他们寄予众望的那位高王,却已经数日不曾露面于众将面前了。
“阿耶,出去吧,我们还有近十万兵马,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曲江衙门的内堂处,五十三岁的高骈此刻披散着头发,面前还摆放着几枚尚未吞服的丹药。
虽然已经是正月中旬,但韶州的清晨依旧还略有几分寒冷,可高骈却穿着中衣,敞开胸膛。
他的头发已经不知何时而起多了些许斑白,随着他的胸膛起伏,他所呼出的浊气也以白雾的形式吐出。
若是迷信些的百姓见到他这般样子,恐怕还真以为他修成了真法。
“刘继隆……他将江淮的兵马调来了,吾、还有什么能做的……”
高骈闭目说出这番话,高钦听着十分难受,忍不住道:“领兵之人不过是王小年,哪怕其兵力倍于我军,我军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阿耶,您听听,衙门外都是在呼唤您的将士……”
高钦的话,让高骈缓缓睁开了眼睛,可是他听不到,或者说他不想听到。
他从陇右退往安南,再从安南进往蜀中,再从蜀中败到黔中……
好不容易统一江南,却又被刘继隆摧枯拉朽般的在几个月时间里压制到偏居一隅。
如今便是这一隅之地都无法保住,纵使他手中有十万大军又如何?
岭南的情况,真的还能支撑得起自己收复江南,继续与刘继隆割据吗?
或许他一开始就应该什么也不做,若非如此,他也不必如此纠结。
“阿耶!!”
高钦望着满身颓势的自家阿耶,他不知道自家阿耶怎么了。
明明半个多月前还如往常那般临危不乱,可如今却颓废得连他都有些看不下去。
“四十三郎……”
高骈念出了这个数年没有念出的名字,高钦闻言面色微滞。
“你阿耶,真的还能挫败敌军兵锋,力挽狂澜吗……”
他缓缓看向自己的双手,将双手打开,只感觉到了岁月在手中不断流逝。
曾经孔武有力的双手,不知何时开始,竟然变得细柔如葱。
“阿耶……”
高钦跪在了地上,稽首郑重说道:“四十三郎自始至终都认为阿耶才是能挽救大唐的砥柱,从前这么认为,现在依旧如此!”
“不管此战结果如何,史书都会记下,您保住了真正的大唐,保住了太宗所留下的体面!”
面对高钦的这番话,高骈原本晦暗的眼神渐渐恢复光彩。
他并非是因为高钦口中所谓的大唐与太宗而焕发神采,而是作为一个父亲,他觉得他不应该在自家孩子面前如此颓靡。
“兴许你说得对,不论成败与否,阿耶都不该如此。”
高骈单手撑着椅子摇晃着站了起来,深吸口气的同时看向高钦:“更衣……”
“是!”高钦激动起身,连忙唤来了在外等待许久的婢女,并亲自动手为高骈梳理头发,更换衣袍。
两刻钟后,当高骈再次出现在曲江衙门中,原本还议论纷纷的众将,此刻纷纷闭上了嘴巴,先后起身看向堂外的高骈与高钦。
二人就这样顶着数十名将领的目光走入堂内,走到主位前转身面朝众人。
“王式既然举大军来攻,自然不可能只有此处兵马受到调动。”
“敕令王重任,若潮州坚守不住,随即焚毁海港,撤往循州(惠州)。”
“敕令鲁褥月、高杰、邝师虔,坚守桂州、贺州、连州,断不可失。”
“若诸州县坚守不住,须得先迁徙百姓南下,断不可将百姓留下给叛军充为人力!”
高骈清楚,他动动嘴皮子很容易,但如何让众人都能坚守才是难题。
八万多兵马,要挡住二十余万兵马的多路进攻,这是众人能力难以做到的,更别提这些敌军还拥有攻坚利器的铁炮了。
想到此处,高骈深吸口气:“府库钱粮,尽数调拨各城,依托城池接连后退,不可一战而失其州!”
汉军铁炮破城虽然厉害,但岭南道的城池可是高骈最先开始修建的那两批城池。
只要依托城池层层防守,再坚壁清野的让汉军募集不到足够的民夫,拖到入夏并非不可能。
只是刘继隆调派江淮兵马南下,若是江淮兵马不受岭南气候影响,那便注定天复只有两年寿数。
思绪落下,高骈凝重道:“都去操办吧,曲江守不住就退往浈阳,先将百姓与辎重转运浈阳。”
“末将领命!!”听到高骈这么说,众将虽然感觉到有些许慌张,但还是纷纷作揖应下了此事。
他们本以为高骈会率领他们与城外的八万汉军决战,可如今看来,高骈并不想与其交战,而是依旧秉持着后撤拖延时间的手段。
在他的敕令下,韶州十余万百姓被迁往了南边的浈阳,只留下了三万兵马继续在曲江坚守。
不过没有了足够数量的民夫,曲江告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放!”
“轰隆隆——”
时间不断推移,随着两天时间过去,曲江的城墙俨然从夯土包砖变成了沙袋城墙。
眼看坚守不住,加上百姓已经撤出六十余里,高骈这才下令大军撤往浈阳。
在他下令撤退后不到半日,汉军的塘骑便发现了不对劲,随后开始渡河侦查城内情况。
在得知高骈撤兵后,塘骑便连忙将此事回禀了王式。
王式下令大军挺进曲江的同时,也不忘派出塘骑搜捕四周,看看王式给他留下了多少百姓。
果不其然,不过半日时间,根据塘骑回禀,整个韶州的百姓都被高骈迁往了南边。
“十几万百姓,就只给我军留下了不到三万的孤寡老弱,这高千里还真是果决!”
陈靖崇看着塘骑回禀的消息,咬牙切齿的说着。
相比较他,早有准备的王式则是趁机说道:“高千里手段果决,此前在三川时便常常迁徙百姓,坚壁清野来限制我军,如今自然也不例外。”
“若老夫猜得没错,诸如桂、贺、连、潮等州,应该都会在明知不敌后如此行为。”
“老夫会奏表殿下,将此前湖南、江西等处投降的叛军和其家眷迁至韶州、桂州等处。”
“殿下喜欢移民实边,想来是乐见于此的,让高骈做恶人南迁百姓,总比让我们南迁百姓要好。”
王式也清楚移民实边的好处,所以他并未着急追击高骈。
在他写给刘继隆的奏表中就提到了驱赶高骈,让高骈强行迁徙百姓,以此来增强朝廷在岭南的实力。
岭南虽人口百万之众,但实际上却有两百余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苗瑶洞蛮,不服朝廷管教。
以往朝廷虽然能轻易将其讨平,可受限于岭南汉家人口不足而只能放任土官自治。
若是能迁徙几十万汉人进入岭南,尤其是进入岭西和安南等地,这些苗瑶洞蛮便闹不出什么事情,朝廷在当地用兵的成本也会不断降低,继而将整个岭南都纳入朝廷统治之下。
想到此处,王式便对陈靖崇继续吩咐道:“诸如江南各处的降卒,也皆迁徙至岭南,发放土地,助其在岭南早早安家置业。”
“是!”陈靖崇虽然不知道王式不着急进攻高骈,但也知道移民的好处。
毕竟当初陇右残破,全靠刘继隆贿赂剑南、山南等处官员,将那些旁人视若累赘的百姓迁入陇右后,才得以将陇右发展起来。
如今陇右人口百万之众,远超开元鼎盛时,皆是刘继隆迁徙百姓实边的功劳。
在王式的军令下,汉军没有着急进攻,而是不紧不慢的向浈阳进攻,同时向湖南征募大量独身的男子作为民夫。
三日后,八万汉军与十六万民夫兵临浈阳城下,夯土包砖的浈阳并不大,高骈继续采取迁徙百姓南下,同时军队驻守浈阳的策略来拖延时间。
与此同时,李阳春、王建、曹茂等部纷纷开始朝着最开始制定的路线对各州发起进攻。
鲁褥月、高杰、王重任等人的反应也是与高骈一样,以城池层层防守,以此来拖延时间。
二十余万大军对岭南发起进攻后不久,刘继隆才接到了王式派人快马送出的奏表。
“知吾者,王小年也……”
接到王式奏表的刘继隆,毫不吝啬的称赞起了王式的奏表。
这份将江南百姓迁徙岭南,继而增强岭南安定的奏表,十分贴合刘继隆所想。
岭南汉家百姓太少,所以才会动乱不断。
如果能迁徙几十上百万人口前往岭南,岭南的情况也会在日后大为好转,岭西那几十个羁縻州也就可以不断解决,继而提前千年结束岭西等处的苗瑶动乱问题了。
不过王式的思路虽然没问题,但他的办法有些问题。
他所想的,无非就是迁徙降卒及其家眷前往岭南,但汉军手中降卒及其家眷才有多少人?
满打满算,汉军手中降卒也不过七万,连带家属也不过三四十万。
在这其中,刘继隆已经要迁徙二十万前往河西和西域,剩下的也就二十万左右了。
二十万人口进入岭南,固然可以改变岭南的不少情况,但是还不够。
迁徙降卒只是开始,迁徙拖家带口的富户才是根本。
那些世家豪强家中动辄数百上千人,若是牵连起来,轻松就能波及上百万人进入岭南。
经过高骈迁徙几十万江北百姓进入湖南,并将其安置湖南,不断开荒扩展耕地的治理,如今的湖南农业已经发展得相当不错。
湖南的发展,则是将决定了能迁入多少人口进入岭南,因为以岭南道的情况,肯定是养不活大量迁入人口的。
在开垦荒地变为良田之前,岭南道迁入人口的口粮,只能靠邻道供应,即江南西道下的江西、湖南。
有高骈在湖南打下的基础,刘继隆只需要让湖南、江西两处地方恢复生产,就能开始大举迁徙人口进入岭南。
想到此处,刘继隆缓了口气,侧目看向正在记录起居注的敬翔。
“朝廷派出的官吏,如今都抵达何处了?”
面对这个问题,敬翔不假思索的作揖道:“淮南道的三千多吏员都调往了江南,朝廷派出的新募官吏则是刚刚进入淮南、江陵境内。”
“最少还需要一个月时间,这些官吏才能抵达派遣之所,为朝廷控制好山南东道和山南西道。”
“此外,还有一批八百五十名官员,三千名吏员的队伍刚刚派出不久,派遣之地是尚未收复的岭南道。”
刘继隆闻言皱眉,忍不住质问道:“马上就要入夏,现在派他们进驻岭南,他们能适应吗?”
敬翔见他不高兴,连忙解释道:“这其中官吏都是朝廷此次在江淮选拔的庶族子弟,应该可以适应岭南的气候。”
在他解释过后,他又主动向刘继隆提议道:“殿下,治理岭南,最好还是以湖南、江西及岭南、福建等处百姓为主。”
“臣以为,是否可以在当地开办官学,亦或者选拔庶族子弟?”
他将开办官学放在前面,但他知道,自家殿下不可能等五年时间,所以他更推荐选拔江南的庶族子弟来治理岭南。
“此事暂且搁置,等收复了岭南,将那些藏起来的家伙都处置了,再行选拔也不迟。”
“是……”
见刘继隆有自己的想法,敬翔便不再多说什么,而这时刘继隆又拿起另一份北边的奏表,望着其中内容不断皱眉。
正月初二,李思恭率党项诸部过黄河,准备前往漠南驻牧,但被张昶、郑处率军所拦,双方在胜州滩交战,安破胡率军绕道党项诸部身后发起突袭,党项诸部阵脚大乱。
李思恭率平夏、东山两部六万余人突围,渡过黄河前往定襄,为李克用率兵接应后撤往漠南。
野利、费听、往利、颇超、米擒、细封等六部被围剿覆灭,汉军俘胡十二万口,牛羊马匹五十万之多,河南地党项诸部自此不存。
战果很喜人,但却被李思恭带着党项诸部中实力最强大的平夏和东山两部突围。
按照两部的实力,他们最少还能拉出万余骑来不断犯边,这对于日后的新朝来说是个威胁。
“李思恭、李克用……”
刘继隆呢喃着这两个名字,只觉得自己似乎天生与姓李的犯冲。
不过只要新朝开泰十余年,他就能将更先进的火器技术运用到军队上。
届时北方的胡骑对于中原的威胁将逐渐降低,虽然不至于终结胡骑威胁,但却能将用兵成本不断降低。
只是可惜,本来刘继隆是想把李思恭交给郑处、张昶解决,以此让他们累积更多功劳。
现在虽然也累积了功劳,但没能彻底捣灭党项,二人的功劳便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了。
他长叹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叹郑处、张昶,还是在叹李克用与李思恭。
好在不管怎么说,自己总算把悬挂在关中头顶近百年的党项问题给解决了。
不过对于李思恭和李克用,刘继隆还是得想办法抑制抑制他们的发展。
想到此处,刘继隆便对敬翔开口道:“敕令,以河东都督安破胡为主,关内都督张昶为副,以其抽调两道各自两万兵马,不日北征漠南李克用、李思恭所部。”
“臣遵令……”
敬翔恭敬应下敕令,刘继隆则是在吩咐过后不再言语,而是提笔沉浸到了各类奏表的内容之中。
在他沉浸理政的同时,前线汉军的兵锋也在不断地向南边前进。
正月二十二日,李阳春收复潮州,王重任退往循州。
二十八日,曹茂攻破连州,邝师虔率百姓与残军退往浛洭。
二月初一,王建接连收复桂州、昭州,鲁褥月只能退往柳州,同时在蒙、象、富三州修筑城墙,企图在此地挡住王建兵锋。
二月初五,高骈敕令邝师虔与其合兵,率军四万撤往广州北部门户的清远城。
初六,李阳春拿下循州门户海丰,大军挺进归善城。
在时间不断推移中,伴随着丢失的州县越来越多,南唐军队的军心不可避免的动摇了起来。
此时没有人再开口要与汉军决战,而是在想怎么保全自身。
军队的变化被高骈看在眼底,他自然清楚众将所想,但他并未干涉众人。
只因为随着时间推移,南岭山脉也渐渐开春化冻,汉军很快便要吃苦头了……
“额啊!!”
“直娘贼!怎地如此恐怖!”
“王三郎,你背上那么多虫,你自己难道不知?!”
凄厉的惨叫声在南岭山脉南部响起,王式口中的恐怖,也随着时间走入二月后开始出现。
但见负责伐木开道的民夫身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山蛭。
这些山蛭依附在他的背上和腿上,一个个的不断涌动,从他体内吸取血液来成长自身。
那密密麻麻的山蛭看得人头皮发麻,四周民夫纷纷退回到了后方官道上,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发现了数量不少的旱蚂蟥。
“不要动手拔,等着!”
在汉军将士手足无措的同时,王式却不知何时从后方赶来。
在他的呵斥下,在此地的数百民夫纷纷停下手中动作,而兵卒们则是连连后退。
王式翻身下马,带着陈靖崇与诸将看到民夫身上那恐怖的模样后,立马与左右吩咐道:
“用盐水洒在他们身上,稍后这些山蛭便会自行脱落。”
“莫要生拉硬拽,若是惹得出现伤口,必然会风邪入体。”
“待山蛭脱落后,口嚼凫公英(蒲公英)敷在伤口上,好的更快。”
“将这个办法都告知三军将士和民夫们,每日浸泡衣物的盐水要更浓些。”
在王式的吩咐下,很快有人寻来了盐水,将盐水慢慢洒在这些山蛭身上后,但见它们顿时变得扭曲,随后如果子般从人体表面脱落,在地面不断挣扎。
“有用!”
陈靖崇连忙看向王式,王式却波澜不惊道:“日后前军常备盐水,以便随时救治民夫。”
“是!”鹿晏弘作揖应下,随后王式便对民夫们说道:
“凡是被山蛭叮咬的民夫,每日多发五钱。”
“王使君大恩……”
原本还有怨言和后怕的民夫们,在听到工钱从十钱涨到十五钱后,顿时也不再埋怨,纷纷赞颂起了王式。
王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人翻身上马,离开了这伐木扩道的地方,重新回到了后方的营盘处。
随着他们返回,军营中很快便得知了山中有一种山蛭,看上去比蚂蚁还小,但却能一下子跳好几寸高,随后钻入衣袍之中,在人身上依附吸血。
有的人还讲述了那些民夫整个背部都被山蛭密密麻麻占据的场景,听得人头皮发麻,原本那些还自视甚高的将领,此刻也渐渐感到了后怕。
眼见将领们都知道了岭南的恐怖,王式这才重新召集将领,重新下令道:
“凡大军所过之处,杂草野草尽数焚毁,衣物要浸透盐水,身上常备一壶盐水与凫公英。”
“平日不得食菇,岭南山菇,与江淮各不相同,形似而剧毒者甚多。”
“普通塘兵若是巡塘结束,须得焚毁衣袍,以热盐水擦拭身体后,方能归队。”
“军中常备青蒿汁,若有兵卒脚肿如泡,须得与其余兵卒隔开,每日服青蒿汁,待症状好转,方能归队。”
王式清楚,那些杂草野草若是不处理干净,随着天气继续变得炎热,空气中就会有种腐败的味道。
许多体弱的兵卒闻了这些味道后,轻则呕吐,重则出现幻觉。
除去瘴气,经过山溪时,很容易遭遇山蛭和鬼虫,前者起码还能看出来,后者等看出来时,人已经离死不远了。
服用青蒿汁能极大减轻发病症状,但具体能否活下来,还得看兵卒身体如何。
想到此处,王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眉头微微皱起。
连他都开始出汗,这说明天气开始渐渐变得炎热了。
想到此处,王式便不再藏拙,而是对众将下令道:“大军明日拔营,快速走出南岭山,攻打清远城。”
“是!!”
相比较之前,此刻汉军将士对于王式的军令,简直信服到了极点。
见他们如此敬重自己,王式便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
翌日清晨,二十余万汉军军民快速通过了剩余的二十余里南岭山脉,并在通过后才留人继续伐木扩道。
当二十余万军民继续出现在清远城外,据守此处的高骈显然没能料到汉军中的江淮士兵,竟然能够承受岭南的气候。
清远位于溱水北岸,南岸是茂密的原始森林,而城池东西各有两条十余丈宽的河流作为护城河,阻碍着汉军进攻清远城。
对此,王式并未磨蹭,直接下令火炮对清远城开始了炮击。
“放!”
“轰隆隆——”
猛烈的炮击在清远城外响起,九十枚炮弹破空袭来,将清远城墙的墙砖砸得不断龟裂。
尽管高骈已经令人继续加筑了岭南道的城池,可这些城池顶多就是包砖一重,鲜少有包砖两重的。
面对只有一重墙砖的清远城,不管是高骈还是王式,他们都预估出了汉军的破城时间。
“短不过五日,长不过七日……”
在汉军一轮炮击刚刚结束过后,高骈这才登上城墙,说出自己预估的结果。
高钦及邝师虔等人脸色骤变,邝师虔更是脸色难看道:“清远南下一百五十里便是天子所在,若是如此,那……”
他想说将天子转移他处的话,可如今的他也不知道能把天子转移到哪里去。
安南正在被大礼入寇,鲁褥月也退到了柳州,王重任更是在循州苦苦支撑,而他们也沦落到背靠南海与叛军交锋。
南边的崖州正因为汉土矛盾而十分混乱,且汉军水师比他们数量更多,更为强大,他们若是退往崖州,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或者说,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他能想到的,众将也自然能够想到,所以此刻气氛不由低迷起来。
正在这时,快马从清远城西疾驰而来,但却十分狼狈。
他冲入城内,策马冲上马道后甚至来不及作揖便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高钦等人见状急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而他则是艰难看向高骈:“高王,高使君奏表,贺州失陷……”
高杰驻守的贺州丢失了,这无疑令军心更为低落。
“十三郎呢……”
高骈询问高杰下落,快马闻言则是低头道:“高使君撤往了封州。”
“封州?怎么会撤去封州?”
“撤去封州,那汉军岂不是能走开建、化蒙攻入南海?”
快马的话,顿时引起了众人一阵喧闹。
见他们如此,快马只能解释道:“我军死伤惨重,只有不到三千兵马撤回,故此只能撤往封州。”
得知前因后果,众将虽然声音变小,但脸色却愈发焦虑了。
“令他们撤回广州吧……”
高骈忽然开口,众将纷纷看向他,见他神色如释重负,便知道他是准备在广州与王式做最后决战。
“是……”
高钦应下,但他只觉得十分艰难,嘴里隐隐发苦。
几个月前,他才意气风发的统一了整个江南,只是从江夏水战失利开始算起,全线尽皆崩溃后撤。
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他们就丢失了江南,而今更是要将岭南也丢失。
想到此处,高骈开口说道:“大军明日不必出城,五日后拔营撤往南海。”
邝师虔闻言,忍不住说道:“可若是全军撤回南海,那安南和岭西……”
“管不了那么多了。”高骈深吸口气,转身眺望城外那延绵十余里的汉军军营。
他有自己的打算,那就是他放弃对岭西和安南的驻守,刘继隆肯定不会坐视安南和岭西被大礼侵占。
王式既然能当上南征主将,这也说明了他了解刘继隆的心思,所以他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管。
既是如此,那西线的王建、曹茂所部五万兵马就不会参与到最后的战事中去。
他需要面对的,就只剩下王式的八万兵马,以及东路李阳春的四万多兵马了。
以七万对阵十二万,尽管差距有些大,但并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
如果他能赢下这场战事,那岭南道乃至福建、湖南各处都有机会收复。
如果他输了,无非就是兵败身死,马革裹尸罢了。
见高骈如此,高钦只能紧咬牙关看向众将,拔高声音道:“传令!”
“是……”
众将有些犹豫,哪怕他们已经跟随高骈多年,对其忠心耿耿。
但面对身死族灭这种结局,他们还是不可避免的动摇起来。
哪怕他们已经接令退了下去,可心思却已经飞远了。
邝师虔看着他们离去,忍不住对高骈说道:“高王,他们虽然对您忠心耿耿,但时局如此,臣担心……”
“他们若是要背叛吾,吾却不会怪他们。”
高骈将其打断,背对着他们,用自嘲的语气道:“吾自陇右败刘继隆之手至如今,是吾没能让他们功成名就,安享太平。”
“他们若是要用吾去交换富贵,吾也不会怪罪他们。”
“不止是他们,便是你想要如此,吾也不会怪罪……”
兴许是遭遇的背叛太多,高骈甚至已经觉得有些麻木了。
邝师虔见他如此沮丧,忍不住后退半步,对高骈稽首道:
“若非高王,某至今不过区区典吏,如何能身居如此高位。”
“高王若在,则某竭心相助,高王若兵败,某断不会苟活!”
高骈见邝师虔如此,忍不住叹了口气,但却没与他将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只是吩咐道:
“传令、聚兵南海,成功与否便看这一战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