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清晨,在天色都还处于昏暗的时候,号角声却已经在南海城外的不同方向响起,紧随其后传来的便是密集的火炮声。
“轰隆隆!!”
“嘭……”
“躲好!躲开落下的铁球!!”
南海城北的南唐军队营寨中,无数队长来回奔走,示意所有兵卒纷纷蹲在壕沟之中,没人敢于露头。
这项从汉军手中学来的土工技术,眼下成为了他们保命的手段。
九十余枚铁炮弹如骤雨落下,砸在营盘之中的地上,又蹦跶起来,化作跳弹来杀伤南唐将士,撕破所有营帐。
汉军的攻势比往日提前了半个时辰,这是鲁褥月、高杰等将领都没有想到的。
“不要慌乱,汉军攻势已经结束,传令三军着甲列阵!!”
鲁褥月与高杰率领军中都将、列校,不断策马穿梭各军、团阵地。
在他们的组织下,南唐军队终于被组织了起来。
但是当他们被组织起来后不久,他们所面对的则是正在朝他们移动而来的汉军。
“咚咚咚……”
上百辆鼓车擂鼓助威,擂鼓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令人分不清敌军方向。
薄薄的雾气从海上吹来,使得所有人视线受阻,视线能看到的只有百余步距离。
但就是在这百余步外,已经列好阵的近五万南唐军队中,作为前军战锋队的阵脚兵,此刻他们却能清楚看到,乌泱泱的黑影从薄雾之中冲出。
“窸窸窣窣……”
脚步声与甲片作响的声音,配合着擂鼓和时不时响起的号角声。
一股莫名的压抑感出现在南唐将士们的心头,阵脚兵们更是不自觉攥紧了手中长枪、步槊和弓弩。
最终,一道道赤色与银色相交的身影从雾色中冲出,闯入了南唐前军将士们的视野中。
赤色的战袄外套着银色的扎甲,一面面书写“汉”字的旌旗更是显得无比刺眼。
“放箭!!”
“哔——”
霎时间,哨声在耳边响起,已经列阵的弓弩手们开始纷纷按照距离扣动手中扳机,松开弓弦。
无数箭矢宛若黑影从南唐军阵中冲向上空,随后跨过薄雾,最终如骤雨般落入汉军方向。
噼里啪啦的箭矢与甲胄碰撞声响起,个人的疼痛声太过微弱,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与甲片声彻底掩盖。
飞落的箭矢在汉军将士身上发出细碎爆响,而汉军距离南唐军的距离也在不断拉近。
他们的速速渐渐慢了下来,随后便见他们之中冲出一辆辆盾车。
这些盾车在经过某些布置了堑壕的陷阱时猛然坠落下去,下坠的冲力将原本整齐的木刺给挤开,负责推动盾车的兵卒,大部分都侥幸活了下来,在袍泽的帮助下被拉出堑壕。
战场上开始传出哀嚎声和呼救声,哪怕负伤的是汉军,是南唐军队的敌人,但作为即将与他们交锋的人,南唐军队中的兵卒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汉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点点的将南唐军队布置的堑壕排除。
这些堑壕并没有挡住他们太多时间,但是随着太阳渐渐升起,加上海上的海风不断吹来,战场上的薄雾也渐渐散开。
“嘶……”
当薄雾渐渐散开,南唐军队的将士们顿时倒吸了口凉气,尤其是前军的那些将士。
但见数量是他们两倍,几乎要将整个战场都站满的汉军分别结出数十个上千人的方阵朝他们横压而来。
这些方阵有前有后,但无一例外都清除了他们面前的堑壕。
随着堑壕被解决,挡在他们前面的只有不过丈许宽的护营河,以及早已成为废墟的羊马墙。
汉军的数十个方阵正在不断逼近,南唐军队的哨声也不断作响,其手中弓弩的箭矢更是一轮接着一轮的射出落下。
无数箭雨落下,却始终无法阻挡汉军的脚步,哪怕有人倒霉中箭,也会很快被拖到后方。
最终,在南唐将士们的注视下,汉军队伍中冲出了扛着壕桥的数百名汉军士兵,他们数十人为一组,很快便顶着箭雨冲到了护营河面前。
“嘭!!”
随着壕桥沉重落下,原本还一动不动的南唐战锋队兵,呼吸间便听到了耳边的号角声。
他们开始结阵上前,越过弓弩手来到羊马墙废墟前,与汉军将士隔丈许护营河对峙。
“哔哔——”
刺耳哨声响起,被压着打了许久的汉军开始熟练走上壕桥,结阵冲向他们。
与此同时,那些上不了桥的汉军将士也纷纷更换为强弓来对南唐将士面突。
南唐军队对汉军的面突手段,早就有了防备,刀牌手纷纷举起刀牌,为战锋队的阵脚兵掩护面部。
这些刀牌手只觉得手中盾牌越来越沉,到最后几乎举不起来,连忙换其他刀牌手上前掩护阵脚兵。
在此期间,壕桥上的汉军将士也与南唐军队的将士交战到了一处。
“杀!!”
“噗嗤……”
“咻咻咻”
丈许宽的河水开始因为战事而变得浑浊,双方碰撞的重甲步卒也以长枪、步槊不断交锋。
他们在交锋时的怒吼声,就好似绷断的牛筋,耳边只能听到敌我双方的战吼咆哮声,以及汉军弓手射出破甲锥的尖啸声。
汉军中不断有人在交锋中被击下壕桥,搅浑河水,左右无法与之交战的南唐军队开始用长枪猛戳落水的汉军,而对面的汉军则是以强弓不断面突。
南唐军中面部中箭者数不胜数,纷纷跌落护营河水内。
鲜血将搅浑的污水染成红色,空气中似乎传播着铁锈味,令人由内而外的感到不适。
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仿佛只有不断怒吼能发泄他们心中的不安。
两军后方先后出现了十余台吕公车,车上站着各军将领。
王式与陈靖崇远眺战场,看着汉军迟迟没有越过护营河,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群叛军比某想的还要难缠……”
陈靖崇语气中有些焦虑,王式却微微颔首,平静道:“毕竟是高骈手中最后的一支精锐,如此难缠也该有把握。”
“轰隆隆——”
远方传来了炮声,使得他们相互对视。
“南边和东边开始了……”
在他们交谈的同时,城东的李阳春开始指挥大军强攻王重任节制的两万余大军,而城南的耿明也开始率领七千多水师登陆海港,以火炮不断进攻南城城墙。
高钦手中不过三千兵马,手下主要以数万民夫为主,不断以投石机和绞车弩反击。
只是这么多天的交战,能用作投石的材料已经越来越少,眼下他们甚至开始用砖块和景观石来投掷,说是穷图匕见也不为过。
城南的城墙早已破破烂烂,许多地方都堆砌沙袋来填充缺口。
面对如此破烂的城南城墙,耿明只是令战船不断炮击,便将那些用沙袋填充起来的缺口尽数轰开。
不仅如此,他还要将墙基也彻底轰开,以便己方军队能快速冲入城内。
汉军火炮的威力,早已经令驻守南城的高钦麻木,他从耿明今日提前发起进攻时,便已经预见了这一幕。
“沙袋堵上豁口……”
高钦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左右狼狈的将领们纷纷对视,但还是硬着头皮向民夫下令去填充了豁口。
民夫们一边以沙袋填充那宽数丈的豁口,一边躲避着汉军的炮击。
双方就这样不断拉扯着,而城北、城东方向的汉军也在不断猛攻。
鲜血染红了护营河,顺着护营河向着旁边的珠江流动而去,将珠江也渐渐染红起来。
原本两丈深的河水,随着坠落的尸体越来越多,渐渐将护营河的河道填满,双方不再需要躲避河水,河水已经漫上了两岸。
双方在数寸高的血水中不断交锋碰撞,近三万前军在不断结阵碰撞,长枪军槊的木杆在不断撞击。
喊杀声与兵器碰撞声充斥着整个战场,让站在高台上的高骈感受到了一丝难受。
似乎是他老了,亦或者是他心气被磨平,总之眼下的他变得有些优柔寡断。
他知道投降能保全自己这数万弟兄,但他也清楚若是能击退王式,他将有可能重新夺回岭南乃至湖南、江西等地。
哪怕机会十分渺茫,哪怕他知道刘继隆在北方还有数十万大军,可他还是试图搏出这丝生机。
他的脸色不断变化,挥动令旗的频率也越来越慢。
眼下他的对手与其说是汉军与王式,更不如说是他自己。
在他优柔寡断的时候,南海城内二十余万百姓却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们躲在家中,老弱妇孺相互抱团,听着耳边那不断传来的喊杀声,有人低头哭泣,有人则是发了疯般在家谩骂。
孩童不明所以,只是见四周人如何,便跟着如何。
“娘,阿耶和耶耶什么时候回来啊……”
幼童抬头看向低头啜泣的阿婆与阿娘,用稚嫩的语气询问着她们。
她们闻言则是抱住了幼童,哭声更大了……
哭泣声、谩骂声和祈祷声成为了城内的主旋律,而那些被强征去干活的民夫们,此刻则是不断拉拽手中粗绳,哪怕手心被磨破也不敢懈怠。
左右监督他们的南唐兵卒不断谩骂催促他们,时不时用他们留在城中的家人刺激着他们。
“都给阿耶把力气用上去,莫要忘记汝等在城中的妻女。”
“若是让叛军进城,汝等是何下场,便不用某多说了!”
在南唐军队的不断蛊惑与流言散播下,城内百姓仿佛陷入了信息茧房中。
在他们所能了解到的途径里,不论是谁都在说城外的叛军比起当初的黄巢还要凶恶。
他们不仅会在入城后屠戮番商,甚至城内的百姓也不例外。
他们的妻女会被叛军凌辱,自己则是会成为叛军的奴隶,随意叛军打骂……
在这样的信息下,他们只能奋力的拉拽手中投石机与绞车弩的机关绳,只为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与尊严。
“杀!!”
城东方向,王重任显然无法挡住李阳春、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庞师古等人的组合。
汉军不仅渡过了护营河,且在西岸站稳了脚跟,此刻正不断挤压着南唐军队的阵脚。
双方的碰撞,仿佛两座由血肉组成的石磨,摩擦间便会导致无数血肉坠落,化为乌有。
“阵脚不可退!中军化跳荡顶上!!”
“快马告诉高王,东城叛军已经渡过护营河!”
高台上,王重任声嘶力竭的指挥着,时不时对左右下令,快马将消息提供给高骈。
在他们的目光下,四万多汉军不断挤压着两万多南唐军队,他们结阵从正面、左右两面来不断夹击。
此情此景,仿佛是两万多南唐军队,主动钻进了这四万汉军所组成的口袋中。
王重任只能下令三军且战且退,这才保障了大军没有被汉军彻底包围。
只是他能力有限,且汉军各部配合亲密无间,根本无法击破。
王重任不断挥舞五色令旗,但各部即便接到军令,也无法达到他的要求。
“撤!撤入护城河内!!”
王重任眼看城东营地注定丢失,不愿再用更多将士的性命在此消耗,果断指挥大军开始退往护城河西岸。
从护营河退往护城河,哪怕还有足够的空间来组织防御,但王重任却十分清楚。
李阳春此部兵马将他们击溃,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此刻的他,最希望与最不希望的便是他心中那位高王投降。
如果高王投降,两万多弟兄还能活下来。
但高王如果投降,那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便会轰然崩塌。
王重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投降,他想要保全弟兄们的性命,但更想要保全高骈的形象。
在这种纠结中,他舍弃了吕公车,带着大军开始有序撤回护城河西岸。
与此同时,快马也将他丢失城东营地的消息告诉了高骈,而此时城北营地也陷入了危机之中。
八万汉军已经在护营河南岸站稳脚跟,开始与四万多南唐军队不断交战。
好在城北战场并不大,汉军与南唐军队能直接交锋的也就那万余人,地形不利于王式发挥八万大军的数量来碾压南唐军队。
正因如此,城北的局势尚且在可控范围内,而城东的局势显然已经脱离了高骈的掌控。
“高王,某等应该如何做?”
面对城东岌岌可危的局势,被委派前来的都将连忙询问,神情万分紧张。
可是面对他的询问,高骈却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高王?!”
都将十分急切,可又害怕自己逼得太近,只能尽量压低声音,避免失礼。
高骈侧目看向他,脸色如往常那般平静,可心底却波涛汹涌。
“敕令王郎,继续坚守,若城东坚守不住,可撤往城内。”
“是!”
眼见终于得到了敕令,都将连忙起身走下高台,快马往城东赶去。
瞧着他远去的背影,高骈深吸口气后,目光看向身后的另一名都将:“烟火准备吧。”
都将闻言错愕,不由得看向战场,踌躇道:“可是我军将士还在与叛军交战,若是……”
“准备!”高骈加重了几分语气,都将见状只能连忙应下,随后快步走下高台。
但见高台背后陈列十余台投石机,这点数量相比较南城方向的投石机数量,可以说可有可无。
不过对于高骈来说,他所指望的许多事情,便都只能依靠这十余台投石机了。
“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十余台投石机的机关被数千名民夫拉动,随后等机关卡上合适的位置后,立马变有四个人将沉重上百斤的木球摆到了革带上。
随着将它固定好后,民夫们连忙后撤,而都将也朝着高骈作揖道:“高王,已经准备好了。”
“放!”高骈头也不回的下令,都将面露犹豫,但还是挥舞赤色令旗,示意兵卒投掷烟火。
“砰!!”
十余名见状的兵卒在看到自家列校举起令旗后,纷纷举起木槌砸在了投石机的机关上。
霎时间,十余枚上百斤沉重的木球被投掷出二百余步,在落下的同时瞬间爆开。
“轰隆隆!!”
“噗嗤……”
“都趴下!趴下!!”
木球瞬息间炸开,激射出无数铁丸,毫无防备的汉军将士和南唐军中将士纷纷面部中招倒下。
“高骈这是准备殊死一搏?”
陈靖崇看到高骈不顾敌我死伤的进攻,心里不由一紧。
王式见他如此,主动开口道;“若是继续如此交战,我军恐怕很难在今日兵临城下。”
“将火炮推到护营河对岸,用火炮炮击那十余台吕公车。”
王式的提议令陈靖崇皱眉,他自然知道这么做能很快摧毁南唐军队的指挥,但这样做也将汉军将士的安危视若无睹。
若是炮弹砸死的是自己人,那必然会引起军中将士抵触。
“把炮口调高,令大军不要逾越较为安全的距离即可。”
“虽说有可能误伤,但这是最快击破叛军的手段。”
王式的话依旧是那么令人感到不舒服,陈靖崇摇摇头:“我军三面围攻,没有必要用这种手段。”
见他不同意,王式便没有再提,只是暗叹陈靖崇这群人虽说对刘继隆忠心,但许多时候还是拖了刘继隆后腿。
结束这个话题过后,王式便主动安静了下来,而城北的战场也受限于地形,不免僵持了起来。
十三万人挤在这不到万亩的土地上交锋,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但进度却迟迟无法推进。
相比较城北的战场,城东的战场可以说是一面倒。
李阳春在吕公车上从容挥舞五色令旗,调度兵马开始不断炮击城门与城楼。
他的目的很明确,破坏城楼的机关,然后摧毁城门,大军冲入城内。
“传令葛从周,盾车与火药包准备,若城门无法攻破,便炸开城墙!”
“某不要他的死伤,某只要最快攻下南海城,结束这场战事!”
“末将领命!!”
李阳春厉声对身后的邓俨等人下令,他心里无比清楚,只有快速结束这场战事,才能避免更多人的死伤。
以数百上千人的死伤,去交换数千上万人的死伤,这笔交换无疑十分值得。
在他的传令下,葛从周开始派人准备盾车,而已经丢失城外所有防线的王重任,此刻已经率领不足万五的将士撤回了城内,开始坚守城墙。
高骈的军令传回不久,他便丢失了护城河的防御工事,大军撤回了城内。
如今还能被他们依靠的,只有脚下四丈厚的城墙,但问题在于南海城只是夯土包了一重青砖。
如果汉军继续采取穴攻手段,那恐怕无法轻易守住。
但王重任没了办法,他已经被李阳春逼回了城内,除了守住城墙,他别无选择。
“猛火油、檑木、投石准备!!”
“轰隆隆——”
“节帅!!”
王重任狼狈的站在城门楼前指挥,但随着炮弹呼啸而来,左右连忙将他压倒在地上,而他身后的城门楼则是被五六枚炮弹命中,破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大洞。
只是相较于城楼这座建筑来说,区区五六个大洞的破损根本不算什么。
正因如此,爬起来的王重任又继续指挥了起来,而退入城内的南唐军队也确实依靠城墙,对汉军造成了不少死伤。
不过随着火炮不断强攻城门处,城门外的木质城门最终被轰开,露出了挡在里面的闸门。
闸门以硬木包铁皮,厚五寸,便是冲车都撞不开,然而当它在面对火炮时,无疑便显得十分孱弱了。
但见汉军开始炮击后,城门开始变得岌岌可危,几乎汉军每轮炮击,闸门背后都会出现铁皮凸起。
王重任一边组织大军为城门甬道填入沙袋,一边令大军以檑木和石脂来进攻那些撞击在城墙上的盾车。
它们撞击的地方,都是被铁炮攻打过,已经龟裂的城墙。
“哔哔——”
“撤!!”
当汉军盾车内传出哨声,不止是汉军喊出撤退的军令,就连城头的南唐军队也纷纷撤离此处。
在他们撤离数十步距离后,猛烈的爆炸声瞬间盖过了南海城所有战场的嘈杂喊杀声。
“轰隆隆……”
扬尘升腾十数丈高,便是数里外都能依稀看到,这令高骈脸色不由变化起来。
更致命的是,不等他放下心来,便又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不过这次扬尘升起的方向是城南,而这也是高骈预料之中的事情。
高骈眼见城东城南两个方向失守,他不由得抬头看向那湛蓝的天空。
“呼……”
他吐出了口浊气,继而对身后都将道:“传令三军,后撤城内……”
不等都将反应过来,他转身便走下了高台,而留在台上的都将则是在愣神片刻后,急忙想各军传达了高骈的军令。
鲁褥月与高杰得知军令,立马就开始指挥大军开始有序后撤进入城内。
“他们要撤了!”
陈靖崇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双手撑在吕公车的围栏上,神色激动。
相比较他,王式则是抚了抚须,推测道:“想来是李都督与耿都督率军攻入城内了,不然高骈不会急忙撤军。”
“传令下去,不用着急追击,火炮准备前移后炮击城墙。”
随着王式下达军令,汉军并未追击,而是开始将火炮推到了前线,随后开始对北城城墙不断炮击。
“那是什么?!”
“唏律律……”
南海行宫内,当爆炸声响起,矮马顿时受惊,掀翻了马背上的李晔。
等李晔被人扶起,他便见到了城东、城南方向扬起十余丈高的扬尘,结合此前的爆炸声,他整张脸都不由得煞白。
田允与田令孜见状,厉声对左右催促:“还愣着干嘛?快去打听啊!”
左右的十余名兵卒见状,连忙分出两人去打探消息。
半个时辰后,等他们再赶回来时,田允他们已经回到了行宫殿内。
兵卒急匆匆闯入殿内,惊慌失措道:“叛军!叛军攻入城内了!”
“你说什么?!”
田允与田令孜大惊失色,气氛顿时变得不对了起来,而李晔则是懵懂的坐在位置上。
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众人的表情告诉了他,似乎有很坏的事情正在发生。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行宫外便突然出现了大批甲士,所有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惊恐朝外看去。
好在来人是高骈,而他此刻正在从数百南唐甲士中走入行宫,径直走入宫内。
“高王,不是说能击退叛军吗?!”
田令孜厉声追问,高骈则是脸色如常:“吾已令三军撤回城内,眼下只需要坚守城池就足够。”
“可叛军已经入城了!!”
田令孜的声音尖锐,听得人不由烦躁,但高骈依旧平静:“吾会用尽手段,将其赶出城去。”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对于守住南海,已经不太抱有希望了。
眼下的他只是在想大唐即将倾覆,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大唐倾覆的局面。
想到这里,他目光看向李晔:“陛下,您害怕吗?”
李晔见高骈这么询问他,饶是他不明白时局,却也忍不住道:“此处好生杂乱,朕可以离开此处吗?”
面对亡国的局面,高骈本希望从李晔口中听到殉国的话,再不行也能激励他,让他继续守城。
但是他没想到,李晔开口后便要逃离南海城,这不由让高骈想到了此前天子七逃的事情。
想到此处,他哑然露出苦笑:“离不开了……”
话音落下,他随意选了张椅子坐下,将腰间的佩刀放在了腿上,低垂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与此同时,城内的喊杀声越来越大,炮击声也越来越近。
随着高骈带兵四万撤入城内,鲁褥月、王重任、高杰、高钦、邝师虔等人还是费劲手段,将李阳春、耿明所部兵马重新赶出了南海城,并强征民夫重新填上了那些城墙豁口。
南唐军队彻底丢失外围所有防御工事,城墙也破破烂烂,根本挡不了多久。
王式将七万多大军一分为二,调两万余人前往城南,归耿明节制。
除此之外,他令海上的战船前往珠江,彻底断绝高骈等人的逃生之路。
十一万大军将他们重重包围其中,而此时不过才堪堪来到正午。
汉军开始埋锅造饭,而城内的高骈也得知了己方的死伤情况。
“眼下可用之兵不足五万,叛军阵上之数最少还有十万……”
邝师虔灰头土脸的前来禀告,高骈听后依旧低垂看着手中鄣刀,而田令孜等人却道:
“我们还有五万人,难道不能突围吗?”
“突围?”邝师虔忍不住笑道:“城内只有不到两千精骑,而城外的叛军足有上万精骑还未调动。”
“只怕我们出城后不久,就要被叛军的精骑围歼了……”
他的笑声带有几分苦涩,田令孜闻言颓然坐在位子上,而田允则是看向高骈,不知道在想什么。
“轰隆隆!!”
汉军的炮击声再度响起,众人纷纷脸色变换起来。
随着城外丢失,城池被封锁,只要稍微打过几场仗的将领都知道己方已经被围困,败北不过时间问题。
一时间,不少将领纷纷叫嚷着要突围,而高钦也带着他们闯入了行宫之中。
数十名将领的到来,让高骈微微侧目,王重任赤红着眼睛作揖道:“高王,突围吧!”
“没错高王,您带着我们突围吧!”
“我们可以去岭西,实在不行就去安南!”
“高王,继续坚守南海就是死路!”
“高王……”
将领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嘈杂声将躺在椅子上睡着的小皇帝李晔给吵醒了。
田允将他抱到腿上,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闹剧。
片刻之后,随着将领们渐渐安静下来,高骈这才开口道:
“既然如此,便由王郎率军突围吧。”
“末将领命!!”
王重任闻言连忙还礼,随后带着众将向外走去。
高钦脸色骤变,旁人没有看出来,但他看的清楚。
换做曾经,自家阿耶定然不会如此听而任之,而是会很有主见的安排突围事宜。
自家阿耶如此,只能说明他已经不对突围抱有期待了。
果不其然,没有高骈的指挥,王重任率军三次突围,结果三次都被汉军击退。
在丢下数千尸体后,他只能率军仓皇逃回城内,而汉军则是在不断强攻。
南海城岌岌可危,天色也渐渐变暗。
远处太阳即将落下,斜阳穿过窗户照在高骈脸上,使得他半张脸昏黄,另外半张昏暗。
“汝等自行投降去吧,刘继隆未有在中原杀降的习惯,只要投降,汝等都能谋个好差事。”
高骈话音落下,原本颓靡的众将纷纷变得激动起来。
“高王,某等怎会弃您而去?!”
“高王,再冲一次吧!”
“对啊高王,您带我们再冲一次,定然能冲出重围!”
“高王……”
众将虽然都想过投降,但这句话若是从高骈口中说出,他们哪还有脸面投降的。
他们都是跟随高骈从陇右打到黔中,继而三川,江南、岭南的老卒。
哪怕高骈平日里有不少缺点,但高骈对他们却算得上仁至义尽。
他们期盼着高骈带着他们突围,可高骈却恍惚道:“此次,是吾输了……”
这次他没有再为自己找什么借口,哪怕双方兵力差距很大,可输了就是输了。
“高王……”
见他承认自己失败,众将纷纷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呆愣当场。
田令孜见众人都在关注高骈,于是偷偷离开了此地。
田允将他的行为看在眼里,只是在心底叹了口气,并未说什么。
半刻钟后,众将眼见劝说不了高骈,便纷纷朝廷作揖道:
“既是如此,请高王代某等投降!”
他们担心高骈会想不开,而此时的高骈也确实在想自己应该如何结束这场闹剧。
殉国无疑是他眼下最好的选择,可是……他不想死。
他将鄣刀放在腿上,整整看了一个下午,求的就是自己的死志。
只是他看了一下午,他都不甘心如此死去。
他想要个体面,却又不想殉国,因此在众将的说辞下,他那本就不坚定的殉国之心,立马就动摇了起来。
“高王!”
忽的,这时邝师虔拿着一封手书走入了宫内,快步走到高骈面前呈出。
“高王,这是刘继隆手书……”
“刘继隆?!”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将目光看向了高骈。
但见高骈听到刘继隆手书后眼前闪烁些许光芒,微微沉吟片刻后才拿起手书将其拆开。
七八张信纸被他从中抽出,尽皆都是刘继隆亲手所写的内容。
高骈将其一张张拿起来查看,果不其然其中内容是刘继隆对他的劝降。
劝降信中,刘继隆无非就是承诺绝不会对他们秋后算账,但其麾下兵马需要就地安置岭南,其家眷也需要迁入岭南。
他麾下众将昔年留在成都的家眷,如今已经被他接到长安了,不日便会迁到洛阳。
他军中的将领,凡是都将及以上的,都会安排散官。
此外他的从孙高浔也在前几日被朝廷授予了从四品上的太中大夫,他的渤海郡王也能保留下来,兼检校太尉、兵部尚书,食邑五千户。
可以说,刘继隆这封手书就已经保障了高骈的富贵,而信中他还承诺了会给王重任等人品秩不低于三品的散官。
除此之外,高钦也会被授予职官,留在岭南。
这份信任,足够让高骈原本就不坚定的殉国心思动摇起来,而众将也在此刻观察到了高骈脸色的变化,不由询问起来。
“高王,刘继隆如何说的?”
“高王,我们是被遣散,还是调入京中?”
显然,他们虽然都希望高骈带他们突围,但他们更想着投降,继续享受富贵。
面对他们那炙热的目光,高骈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了他们,而他们也纷纷接过翻看起来。
果不其然,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随着他们看完信中内容,他们眉宇间的郁气顿时消散。
在他们看来,刘继隆能授予他们五六品的散官,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对于这个结果,他们所有人都十分满意,直到田允开口……
“汉王可曾明说,对陛下如何处置?”
田允的话,宛若冷水浇在众人火热的心头,众人纷纷朝着田允与李晔看去,再转而看向高骈。
“刘继隆说了,普王殿下尚年幼无知,但僭越之举尚在,自此罢黜为庶人,改回李俨之名,自此圈禁立德坊内。”
“自后,每岁令户部支与食米三百石,钱百贯,木炭二百斤,油盐酱醋茶各一石,绢帛十匹,听于军民之家自择婚配,其亲戚许相往来,其余闲杂之人,并各王府不许往来交通。”
“阉宦田允、田令孜蛊惑普王殿下,死罪难逃,押往洛阳斩首……”
对于李俨,刘继隆倒是没有痛下杀手,毕竟心向大唐的人还有很多,他没有必要因为个没有威胁的稚子去败坏人心。
虽然将其废为庶人,但衣食住行皆不缺,单论俸禄,几乎能与正四品官员待遇相当。
可以说,这份待遇比李唐皇帝罢黜自家宗室为庶人后的待遇还好,李俨恐怕是大唐建国以来,待遇最好的宗室庶人了。
“如此甚好,某早已年迈,死不足惜……”
田允得知刘继隆不会为难李俨后,当即缓了口气,也从高骈对李俨的称呼由陛下改为普王殿下察觉出了他的态度变化。
他很清楚,自己是必死的,所以他没有什么折腾,只是说道:“死前还能回趟洛阳,倒也没有遗憾了。”
“只是普王殿下日后废为庶人后,还望高王念及宣宗、懿宗两位情分照拂一二……”
面对他这番说辞,高骈没有开口回应,但田允却知道他心思,不由得苦笑几声后放下李俨,朝外走去。
高骈没有开口,但堂内的将领已经跟上了田允。
眼见他们走出行宫,高骈缓缓起身看向坐在椅子上懵懂的李俨,叹息着向外走去。
赶在太阳落下前,南海城头插着的旌旗被兵卒更换,渤海与大唐落下帷幕,取而代之的则是迎风招展的刘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