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龙国法驾,泽披两岸(5K字求月票)
第三百四十章龙国法驾,泽披两岸(5K字求月票)
明四百六十八年,二月十七,春分。宜祭祀、祈福、斋醮、出行、订盟。
寅初。
神州大地尚在一片深沉的夜幕中,但此刻,在黄海之底,龙宫灯火通明。
大内,紫宸殿。
龙君与龙妃站立展臂,十来个侍从伺候更衣,这些侍从轻手轻脚的,而且动作不慢,有条不紊。
龙君着衮冕。头戴十二旒冕冠,前后垂白玉珠串。身着玄衣纁裳,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纹。腰束金玉大带,佩白玉双佩,脚踏赤舄。
龙妃着深青色祎衣,绣翚翟十二对,头戴九龙四凤冠,缀珍珠、翡翠、金凤。腰束白玉双佩,手持金约。
穿戴妥帖,龙君牵着龙妃的手,往殿外走去。
殿外步辇早已等候多时,龙辇朱漆金饰,青罗华盖,诸多力仆、内侍、女官、班直拱卫在步辇四周,队伍的正前方,正是倪文钰。
这位殿帅一改往日的文气,一身戎装具甲。头戴凤翅盔,身着金漆山文甲,手提金丝缠杆枪,腰配龙雀大环刀,悬金鱼符。
“文钰这一身好精神,就是没见你怎么穿过。”
龙君笑着说。
倪文钰闻言连笑道,
“官家和娘娘才是光彩照人,神威焕发。”
龙君便笑,
“那是,建国称制那会朕也没穿这身行头。”
龙妃闻言白了一眼龙君,又为他抚了抚衣襟,道,
“你平海建国只凭一双拳头,穿这么好看做什么,现在去拜访仙山,才正是要显得斯文有礼些。”
“哈哈哈,夫人说的在理。”
龙君大笑,牵着龙妃上撵。
随即,由倪文钰领路,带着御驾离殿,来到了宣德门外的白玉广场上。
只见在这白玉广场上空,漂浮着许许多多金红二色的巨大水母,发着明亮而柔和的光,与陆上的孔明灯类似,把广场照得仿佛白昼。
却说广场之上,旌旗林立,车如流水,马似游龙,法驾卤簿分成一个又一个方阵,前后绵延近五十里不绝。
倪文钰领御驾步辇直接来到仪仗中前段的圣驾仪从处。
龙君玉辂在此,玉辂大如宫殿,四角垂铃,外有回廊,廊上有班直巡视,或举银枪、或持青钺、或提金锤;有侍女净扫,或持拂尘、或提香炉、或捧羽扇。
玉辂为九蛟所牵,九条蛟龙均长十二丈,鳞鬃无一丝杂色,九蛟分呈赤、苍、黄、白、玄、紫、赭、靛、纁九色。
圣驾后紧跟一车,系四条青鲸,乐平郡王站在车外等候圣驾。这位国舅身穿紫罗公服,束玉带,戴金冠,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鲸车后,有一兽一轿,兽是黄牙赤狮子,轿是白鱼抬檀轿。兽边,淮南王龙泓肃立,披挂齐全;轿旁,宰辅吕有实翘首,捧圭衣紫。
龙君龙妃下步辇,进入玉辂,随行于步辇左右的力仆、内侍、女官、班直紧随其后,按部就班的走上玉辂外的回廊。
倪文钰也走上玉辂,但是没有进去,而是坐在门外,手牵缰绳而驭九蛟。
于是,镇王、宰辅、国舅等也纷纷上了座驾。
“起驾!”
倪文钰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手中缰绳一甩,绽放春雷似的巨响。
于是声乐起,卤簿行。
金陵,盐渎郡。
淮河南岸的射阳县衙与北岸的山阳县衙都是一连数月不曾闭衙,今夜依旧灯火通明。
两县县境内,由礼房、兵房、工房、三班衙役、盐场巡检司、当地民壮所组成的多达两千余人的庞大队伍在淮河入海口两岸一遍又一遍的巡视着。
刚过子时,射阳盐场巡检司的六十余名盐兵便挑着灯笼深入盐滩,对在这里安家的灶户挨家清点核查。
“笃嘟嘟——”
敲门声响起,这已经是射阳盐场的最后一家灶户了。
户主周旺打开门,笑脸相迎。
因为终日弯腰煮盐、挑卤,所以他的背驼得厉害,煮盐时卤水飞溅,也导致他的眼睛有些浑浊。
尽管这几个月已经不知被敲门多少次了,这次还是深更半夜,但周旺依旧没有半点不耐和怨言,弓着本来就极弯的背,请人进来。
盐兵头子徐寿并不客气,直接就走了进去,仔仔细细的把房屋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确定里面只有周旺老娘、婆娘和两个娃,没有藏外人,这才往外走,来到门口周旺身边,说道,
“差不多可以动身了,走夜路小心些,莫要舍不得烛火,你跌死了是小,冲撞了喜气你这一家子可担待不起!
“还有一个,去河边必须把衙门发的衣服鞋子穿上,不许舍不得,不许穿破衣,不许赤脚,还是那个道理,冻死了你是小,丢了我们射阳县的面子事大,要是让我瞧见你这一家子穿破衣出门,明天我就上门把发下来的衣服给收回去!
“最后,到了河边不许乱叫乱冲,看好娃娃,听明白没有!”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周旺连应着,这番话他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徐寿点头离开,查完全部灶户,也用了将近一个时辰,他招呼着弟兄们赶紧回家,把婆娘孩子带上,赶赴河边——盐兵虽然现在也是世代相传,看着和军户差不多,但依旧是“役”非“军”,户籍仍在当地,这也就意味着这次盐兵们也可以去河边看龙王。
“师傅,没想到这次咱们这些苦哈哈也能捞上好处,见一见龙王,沾沾仙气。”
徐寿的徒弟张顺看着才十六七岁,黑瘦黑瘦的,像个皮猴。这样连夜的巡视,徐寿的脸上已经出现疲惫之色了,但张顺依旧很有精神。
“记得把你老娘带上,你说的不错,见龙王沾仙气,你老娘眼瞎好多年了,兴许这次沾上仙气就给治好了。不过走夜路你可得把你老娘背稳了。”
徐寿叮嘱道,他对这个机灵孝顺的徒弟是打心眼里喜欢。
张顺点头,然后问道,
“师傅,往年有什么大事,我们这些人都是被勒令呆家里不让出门,都是富贵老爷在前边看热闹,这次是真稀奇,只让当地籍的迎送。”
徐寿闻言笑了笑,
“这个我也不太懂,不过我听巡检大人说,龙王出行大有讲究,好像是有个防冲煞的说法,咱们这些水边土生土长的人才不容易冲了龙王的煞。
“你想想,龙王是要带一家子和文武百官上岸做客的,迎肯定是要迎,而且是要大迎,两岸太冷清了人家海国的人还以为我们不乐意呢。所以呀,外人不让靠近,只能便宜了我们这些当地的苦哈哈了。”
这时候也没什么外人了,盐兵们各自回家也都散开了,只有师徒俩同路,张顺胆子大,便直接问,
“那巡检大人又是如何知道,我听说巡检大人最喜欢去临海观求平安,他是不是从临海观的道爷们那里听来的?”
徐寿拍了一下徒弟的后脑,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不过说完,徐寿又轻轻点点头,且低声道,
“不过应该就是这样了,而且如果不是临海观压着县衙,哪里还真轮得到我们去看神仙,改籍冒名对那些富贵老爷们来说是多简单的事。只是这次不一样,要是真有人冒名冲煞了神仙,神仙可不计较你是富是贫。”
张顺又好奇,问,
“可是师傅,神仙还怕我们凡人冲煞吗?”
徐寿又是一个巴掌拍过去,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丑时。
月偏西山,北斗东指。
射阳河畔,丹顶观,一百名特意挑选出来的真传弟子已经穿戴齐全,整装待发。
尽管知道在这个紧要的节骨眼上,无人敢犯错,这个过程也演练了无数遍,但是丹顶观主刘文丰还是不厌其烦的仔细检查了一遍每个弟子的着装与法器,要杜绝一切有可能出现的纰漏。
他深知这个机会来的不容易,应上清总坛法旨,龙驾登陆,自淮河入海口上溯四百里的流域由上宗三元宫迎送警戒,自家道观因最靠近沿海,这才得了头名,负责入海口一段。
这是万众瞩目的关口,可不敢出错,只要不出错,便是大功一件。
“出发!”
查验无误,刘文丰大手一挥,一群人星夜离开道观,飞往淮河入海口。
入海口处,河面上还是黑乎乎的一片,但是岸边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穿着上清制袍的道士们遍布两岸。
刘文丰扫了一眼,临海观、青溪观、古柏观、灵应观、白云道院、梅坞道院,盐渎郡自家下属的世俗道观都已经到齐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掌灯!”
他下令道。
于是,占据淮河口岸两边的丹顶观弟子们便纷纷祭出三色琉璃莲灯法器,大放毫光,顿时将海口照亮,映得淮河波光粼粼。
刘文丰看着这些莲灯,心有喜意,这些都是上宗赐下来专门为这次迎送警戒准备的,等此间事了,上宗也不会小气到收回法器,这些东西就留在观里了。这是成套的法器,用来布阵是极好的,既可以守卫山门,也可以拿来发火对敌。
“……你等把河道沿岸十里内再拿「观幽洞真镜」仔细的照一遍,确保无迷路走丢的凡人、无潜伏隐匿的魔头、无来历不明的旁人。
“……你等带着当地凡间道观的弟子们,看好凡人的状态,暖身符之前都让他们备好了,这时候不要舍不得发。虽说现在是到了春分,但这时候早晚还是冷,迎龙王是图吉利,莫要出现了什么不忍言之事。
“……你等……”
刘文丰发出一道道命令,门中弟子便四散去了。
“谁!”
他突然祭出一个宝镜,照向淮河面上一处波光有异的水面。
“刘道长勿虑,在下皇城司押班宋瑞风,隶属西厢第三铺,道长,前几日我们打过照面的。”
在镜光的照耀下,一个额缠红锦,身穿皂衣的汉子从河中飞出,站立在河面上,朝着刘文丰抱拳问候。
刘文丰看清楚了人,脸色放松下来,收回了宝镜,飞身近前,笑着打招呼,
“宋押班这段时间辛苦了。”
宋瑞风连连摆手,
“是麻烦道长了,方才我在河底巡视,发现河面突然大亮,这才上来查探,没想到是刘道长已经携贵派弟子到位了。”
刘文丰点头,
“早到早做准备,心里也才安心,这可是你我两家的大事,也是整个道门的盛事。老道活了大半辈子,都未想竟然还能见到龙君幸陆的一天。”
宋瑞风笑着点头应和,
“我等都未曾想到。”
“时间快了吧?”
刘文丰问。
“快了,龙宫仪驾都已经集结完备了。”
“好,押班,那我们还是各司其职,再检查检查,往后我们再叙。”
“正是此理。”
卯初。
月沉星隐,东方既白。
“哗哗——”
黄海海面上,涌现细潮,清风拂面,呜呜的响着,配合着潮音,仿佛某种前奏。
“嗡——呜————”
刘文丰眉睁大了眼,望向东方,这悠长而又平和的韵律绝对不是潮声或者风声,听上去,似乎是法螺的声音。
“咚—咚—咚——”
三声鼓点响起,苍茫雄浑。
“铛——”
这是钟声,只有黄钟才能发出这样高亢清越的声音。
龙君法驾要来了!
活了两甲子的刘文丰,此刻竟然感觉有些紧张。
而两岸的道士与凡人,也都听到了声音,把脚踮得高高的,伸长了脖子去看。
“泠—泠—泠——”
编磬声。
“嘘—呜——”
凤箫龙笛。
“啊,原来是《太和》!”
刘文丰感觉韵律越来越熟悉,听到笛声后,终于确定了这首礼乐的名字,他脸上浮现出笑意。
《太和》是道曲,而且是大礼仪曲目,需要的乐器很多,也很古老,演奏起来难度极高,自己还是年轻时去三元宫受箓暨上宗开山两千年庆典,这才有幸听过,那看来黄海国这次登陆是很有诚意的。
下面应该是灵鼗了,刘文丰想,他记得很清楚。
“沙—沙—沙——”
果然,和潮声混在一起的鼗声响起了。
“咚—咚—咚——”
又是三声鼓点,但这次比上一次声音更大,情绪更高,似乎是在催促着什么。
“哗——”
是大海分流的水声,也是大纛猎猎的风声。
在淮口近海处,一面巨大的旗帜破开海面,冉冉升起。
这旗足有百丈长,宽三十余丈,蓝底,上绣一条青龙腾云图,那龙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破旗而出。
紧接着,是火龙旗、白龙旗、黑龙旗,最后是黄龙旗。五方神龙旗均由高五十丈的金甲巨人所掌,巨人在水面上行走,如履平地。
五方神龙旗后,又有日旗、月旗、云旗、雷旗、雨旗、风旗等等,如浪如林。当五方神龙旗已经进入淮河时,海面上仍有旗帜在不断的升起。
先锋旗阵步入淮河,旗面飘摇,像是一团连绵的五彩的云,上面的龙似乎在飞腾,于是便有淡青色的风混着雨珠从旗面上飞出,落向两岸。
“是甜的!”
雨露飘到了张顺的嘴唇上,他抿了一口,随后惊喜的叫了出来。
不需他提醒,一边的徐寿也感觉到了,这样的天,风雨打到身上,却不觉的寒冷,只是温暖舒爽,他甚至感觉自己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巡查所产生的疲惫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顺儿!”
张顺旁边的妇人叫了一声。
张顺以为是母亲冷了,赶忙要脱衣给母亲加上。
但这时,张母没有任何摸索的动作,一双手直接就捧住了张顺的脸,
“顺儿!你都长这么大了!”
张顺动作一停,整个人愣住了,呆呆的看着他的母亲,
“娘,你能看见了?”
张母不住的点头,眼泪滚滚而下,与脸上的甘霖混在一起。
张顺扑通一跪,大喊一声,
“娘啊!”
张顺抱着母亲的腿嚎啕大哭,然后似是反应过来,赶紧转头面向淮河,对着旗林叩拜,口中大喊着,
与此同时,周旺的背挺起来了,李贵的瘸腿好了,张兰的肺痨好像消失了,……。
紧接着,两岸沸腾。
欢呼感恩声不绝于耳。
刘文丰感受着和煦暖风的吹拂,脸色便是一变,再尝一口甘霖,心中更加震惊不已,都说黄海富庶,但实在是没想到富庶到了这个份上。
这分明是「膏雨化生罡」和「惠风散邪罡」两道天罡合炼而成的惠风膏雨!
如果自己当初是以这两道天罡缔结的符种……
刘文丰哑然失笑,把这个荒谬的想法赶出脑海,这样的机缘,恐怕在总坛里也不多见。而且海国炼制的惠风膏雨也是恰到好处,基本只能对凡人奏效,修士餐风饮露虽然也感觉畅神舒身,但作用却不大,更别提收集炼化了。
不过无论怎么说,到底是自家治下的河边百姓得了福祉,龙王此举确实大气。而且,刘文丰看着沿岸拖家带口来看龙王的百姓,人群中有很多小娃娃,在风雨中跳跃嘻笑着,神情忽然一动,不禁想到:
或许,今年应该大开山门,多招一些弟子才是。
想到这,刘文丰也笑容满面喊了一声。
旗阵浩荡数里,逆流而上,紧随其后入淮的是乐阵。
刘文丰定睛去看,便见:
有金部五十人,二十人撞特钟,三十人击编钟;有石部七十人,十人击特磬,六十人奏编磬;有革部六十人,四十人擂雷鼓,二十人摇灵鼗;有丝部三十人,二十人弹瑟,十人奏箜篌;有竹部五十人,四十人吹凤箫,十人持龙笛;有匏部三十人,皆捧笙而奏;有木部十人,五人击柷,五人刷敔;有法器十人,各执法螺。
另有六十四名歌者,分列四部而歌,
“太初有道,混元肇分。乾健坤顺,阴阳絪缊。星拱北辰,风从南薰。惟此嘉乐,通于神君……”
刘文丰听的如痴如醉。
“咚!”
又是一声雷鼓,这次仿佛是在人的心里响起,震的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正是这个时候,东方一轮丹阳冉冉升起,在红日之前,九条颜色各异的蛟龙一齐跃出海面,拉起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正处于丹阳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