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摸到纸张的感觉实在太好,秦时趁着激动,一连画出许多草图——
也成功验证了初版纸的质量。
会掉屑。写得久了抖一抖,会扑簌簌落下许多碎渣。
不够雪白光滑,不仅颜色呈微黄色,而且表面因为纤维不够碎,还深浅不一。
虽打磨过,但书写时仍能感觉到细微疙瘩。
用力折迭时也会有褶皱裂纹。
用后世的眼光来看,这实在不及格。
但也确确实实没破,是很完整的纸张。
这样的初版纸虽然能献给大王,但却不够好,想来姬衡应当不会自留。
他若不留,这边不管是辛还是黑目,画图时都能用得上吧?
秦时想到这里,一边命人将各种硬度的铅笔重新备上,一边说道:“去看看黑目他们几个吧。”
赤女点头:“咸阳宫宫禁森严,像他们这等罪役,是被禁军围在南宫角落的。”
秦时明白,这种安排不光是为了她的安全保证,也是为了秦王的安全。
此刻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而后吩咐道:“待我去看过他们之后,就去章台宫为大王献纸笔。”
顺带她还有些想法,仍要一一请示秦王。
马车辚辚而动,一刻钟后,秦时见到了正趴在地上、对着宽大的缣帛,用毛笔细细勾画线条的黑目。
天气炎热,而昂贵的冰自然不会分配在他这等人身侧。
因而军士看守的宫殿中,殿门打开,四面围帘纱幔卷起。
热风蒸腾着吹拂进来,吹得他头上涔涔的热汗也格外狼狈。
而后那热汗又被额头系着的头巾吸了进去。
听到贵人前来,他抬起头来,整个人的面庞振奋而精神的,连喜悦都格外明显。
“贵人!”
他小心将笔放下,然后爬起来跪在原地。
秦时却吓了一跳:因为黑目大睁的眼睛里,全是密布狰狞的红血丝。
再看看地上摊开来的缣帛——以人眼记忆来描绘世界地图上千千万万根如丝如缕般的线条,何其不可测也!
只是他虽能映刻记忆,却不能按比例调整。手机能放大的局部极限是多大,他的图就画了多大。
因此这缣帛上都是一块块放大的局部图像,要等到最后完工才能仔细拼起来。
若论整体,仍然是很小一张图画。
但越小,越代表了其中艰辛。
这是人类超凡的天赋,却也代表着不能长久的高负荷。
秦时深吸一口气,扬声吩咐:
“医明,待会儿入章台宫,我会请大王赐下两名医使前来此处。黑目这双眼睛我有大用,不求一时,乃求长久养护之道。”
“到时这二人就交由你来负责。”
医明等人甚至不能陪同秦时入殿内看到地上图画——要知道,以秦君对她们的信赖,铁官工坊一应事宜,她们都是能贴身跟随的。
如此便知此事事关重大,因而迅速应下。
黑目懵懂听着,然后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却仍是咧出笑意来:“贵人,小人今日吃了蒸鸡子,红糖麦饼,还有葵菜汤饼!”
贵人们便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吗?
那为何当初自己在楚国,明明也是贵人有吩咐,却仍是叫他不得饱食呢?
他、他还是更信赖眼前的贵人!
他急切而大胆的诉说着自己的美好生活,恍惚身处梦中,再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日子了。
而秦时看着他脸上全然的满足与喜悦,此刻顿了顿,也笑道:
“好好工作。每两刻钟闭目养神,远眺四方——你的眼睛若好好的,这样的饭食还能再吃上三五十年,此生无忧矣。”
黑目顿时又惊喜又忐忑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小人、小人定会爱护!”
秦时笑了笑,然后认真去看地上的缣帛——黑目大约是没怎么休息的,如今已然将地图最右侧的北美洲与南美洲描了出来。
他的记忆力果然惊人,虽然仍是不识字,可地图上的字是什么形状,他便也原模原样复刻出来。
此刻在大秦这古老的缣帛上看到熟悉的简笔字,秦时久久凝视,直到黑目忐忑地拽紧身上麻衣,她这才回过神来。
胸中有沸腾话语想要表达,但最终,她也只轻轻夸赞:
“画的很好。”
与在寂静宫殿静静画图的黑目相比,辛和墨这处就热闹许多。
现如今还未进入保密工作的程序,因而仍在养伤的辛就坐在桌椅处,正描画着图册。
墨则站在他的身前,手中简单比划着他的小小水车,一一解释其中构造。
以墨的能力,是绝无法带领工匠们迅速造出水车的。
倘若要用笨法子,那就只能将水车拿给匠人们,令他们一一拆解模仿。
但辛却知道,翻水之车这等物,一旦做出成品来,任何一个木匠都能模仿。
而如今秦君的意思,是需要大批制造。
于是他便与墨商量,对方为他讲解每一个细微构造,而他则迅速画出图纸来,以待来日令匠人们一图制作。
如今秦时到来,他已快要将整个水车拆解完,而墨则在冥思苦想:
“贵人说这样的水车要能带动石硾,还要能带动巨大的橐龠……橐龠又打算做成什么样子呢?”
他到底年纪小些,因而不管前两日如何害怕紧张,到如今发现只需要勤恳做事就能吃饱,且再不用进行繁重的苦役活动,于是越发的尽心尽力:
“这么大的橐龠,竟还需要用水车来带动,是要来吹更大的竖炉吗?”
一边说着,一边又凝眉迅速拿出一旁的细竹枝,仔细打磨衔接,三两下便做好了一个连接杆,顺手插在了小水车上。
“这样,应该就可以利用水车转动来带动橐龠了。”
他说完,又迅速的拿去给辛献宝。
辛看了两眼,然后突然猛捏眉心,重新提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随后他问道:“这里,为何要如此呢?讲明白些,我才好将图纸画得更细致。”
墨眨了眨眼睛,而后清亮的目光转为茫然:
“就、就应该在这里啊。”
秦时从另一侧赶过来,刚踏入殿内,就听到他这样理所当然的话,此刻不由也是莞尔:
大约对于天才来说,此题一眼便知结果,因而解法就实在没有,讲不出来了。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