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刺者说的如此可怜,秦时却有些想笑。
怎么,这就是我杀不了我全家,所以就去行刺皇上,求一个诛九族是吗?
她吩咐道:“不要耽搁赶路,把他带上马车。”
侍从迅速五花大绑,然后令其跪在车门边。
马车声动,队伍再次出行。
稍后,前方的燕瑛也身着麻衣过来,见到跪在马车上的男人,她眉头一扬:
“此等罪人入内,是燕瑛的错,此人不若就地斩杀。”
男人低下头,一言不发。
秦时却笑道:“杀是不着急的,只是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悄无声息攀上车的。”
要知道,马车可不是放在无人处,相反,四周都有军士围着,顶多是来回走动有了空隙,可也顶多刹那之间,绝不够人翻入车底的。
她看着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动了动膝盖:“罪人,状。”
“既要行刺,为何过往者都不动,偏要选中我的马车?”
状讷讷道:“罪臣听朋友说过,之前那辆大车,只有特别贵重的人才能乘坐……”
秦时点点头:“你的朋友,不是老秦人吧?”
“是。”对方同样愧疚:“他是魏国人。”
燕瑛眉头扬起:对方如此直言不讳,想来自己也知道,那魏国人所图不小。如今突然醒悟……
她不知对方是哭着滚落出来的,因而一时颇为诧异。
倒是秦时笑了出来:“即是你的朋友,你说出来,不怕我们也去抓捕吗?”
状的头豁然抬起,又被燕琮迅疾伸手,死死压住。
他嘶哑着嗓音说道:“当初、当初将我与害死阿姊的那人并作一户的,就是他!”
燕瑛瞬间皱起眉头:“魏国人,十几二十年前就能入我秦国做小吏……”
她立刻意识到,此人必定牵扯甚深!
但同时也怀疑地看着状:“他既如此有本事,你又从何得知他是魏国人?”
对方,应该不至于如此轻信旁人吧。
状抬起头来,此刻不看燕瑛,却定定看着秦时:
“贵人,我知无不言,还请贵人允我一日时间!待我回阳陵杀了害死我阿姊的凶手,腰斩车裂,梳洗凌迟,罪人状,甘心受死!”
秦时却不问她凭什么给这信任,只好奇道:“一日时间,你要回阳陵,还要杀人,再赶回来……你有骏马?”
状摇头:“罪人不需骏马。”
“罪人服兵役回来后,曾在那位朋友处经过训练,着三层甲,戴铁盔,持强驽,负箭五十支,再三日食水。”
“如此,半日可急行军百里。”
王子虔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他善御马与剑术,也曾在上林苑策马奔驰,自由奔跑。
可即便只带一柄秦剑,不靠战马,半日百里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倒是公主文虽不明所以,看众人神色却也知道难得,此时同样打起精神。
燕琮与燕瑛也怔怔然——如此,非常人也!
随后两人眼睛盯着状,神情跃跃欲试,倘若不是对方有罪,恐怕立时就要招揽了!
而秦时却皱眉:如今的行军百里,差不多是后世七十公里左右。
特种兵营养丰富科学锻炼装备齐全,日常山林野地急行军,也差不多在这个数。
而在这个年代,能有这个训练强度的,又是魏国人训练出来的——
“魏武卒?”
她回忆着故纸堆里的只言片语,问道。
状有些惊讶,随后点头:“是,罪人曾听那位重伤时,睡梦中呢喃。”
燕瑛顿时神色大变:“如今,竟还有魏武卒?!”
魏武卒乃是昔日魏国吴起创建的特殊部队。
像状说的那样,着三层甲,戴铁盔,持强驽,负箭五十支,再三日食水,半日急行军百里,不过是达到魏武卒的及格标准!
如此高战力的特殊兵种,曾在百年前与秦国征战,直接大败秦国,夺下河西之地!
失去河西之地,就是失去黄河以西、洛水以东的重要战略地方。
秦国因此大伤元气!
后来魏国上下王政腐败,魏武卒再得不到优厚待遇,军士们甚至无法吃饱,最终才渐渐没落……
如今相隔百年,原本以为早没了声息。
却不曾想,他们秦国居然还有!
哈!
燕瑛气极而笑,又战意盎然:“秦君拿下此人,实在天赐良机。”
秦时也深以为然。
这样一支特种部队化整为零留在民间,想要拔起,自然千难万难。
可一旦有了线索……
她面上笑意盈满:“状,你若当真举报有功,我便予你一日时间。”
经受过魏武卒特训的人,想要摘下敌人项上人头,不过探囊取物。
至于对方会不会逃走……
户籍改不了,他一介平民,若非真的有接触,又哪里知道什么魏武卒?
到时若他自己逃跑,就将此事昭告天下,不必秦军动手,自有隐藏民间的魏武卒杀人。
唯有燕琮并不赞同:“按我《秦律》,哪怕为血亲复仇,也不许杀人,此乃重罪。”
“秦君为长远计,也不可因此人有功而放纵。”
公主文在马车中顿时皱眉:果然是死读书的蠢脑袋!一罪人而已,想取人性命,何处不可得?
可若是得到这什么魏武卒的消息,恐怕父王也要论功行赏。孰轻孰重,他怎么还死脑筋?
就连燕瑛也无奈:
“燕琮,他若说出魏武卒,你可知是多大的功劳?”
燕琮仍旧摇头,少年气十足的脸上自有坚定:
“我只知,律法不可轻扰。”
“今日为此功劳退让,明日便要为人情退让。贵人退让,官员吏民也退让。”
“长此以往,我《秦律》行如空本,国祚将乱。”
“贵人,王子公主,阿姊,此事不可轻为!”
“还请三思。”
他如此死脑筋,如今也反复强调,明明是朽木一般不知变通,秦时却定定看着他,眸光中全是说不出的满意。
“真好啊。”
她拦下仍要劝说的燕瑛:“燕将军教子有方,后继人才衮衮。”
为将为官,宛转油滑者容易成事,包括秦时自己,都不是什么格外坚守原则之人。
只要能好好活下去,她的一切都可以作为手段。
燕瑛能驻守百越多方牵制,同样也是灵变思通之人。
但是,燕琮不一样。
坚定,持正,忠诚。
君子独处守正,不桡众枉。
秦时深深笑开,目光全是欣赏与恭祝:
“燕郡尉,当为此贺。”
跟花花一起痛苦码字……
君子独处守正,不桡众枉,来自《汉书》,意思是——君子即使独自一人,也会坚守正道,不因为众人的错误而屈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