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谢凌的信抵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日之后。
京城除了早晨夜晚,已经没那么冷了,气温开始回温。岸边的柳树抽出嫩芽,百花开始盛开。
当南京的驿卒抵达京城时,这片土地上已是一半的春景了。
而谢府海棠院的春色极浓。
天气渐暖后,阮凝玉脱去了厚厚的斗篷,闲来无事便在院子里荡秋千。
这日,听到谢凌又给她寄信来的时候,阮凝玉愣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刻意将他的生辰忘记,会让谢凌心灰意冷,至少往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不会给自己通书信了。可没想到,他还是寄来了笔墨。
信上写。
谢凌问她,上回寄去的苏绸可还喜欢?问她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下次一并寄过来。
男人语气平稳,全是兄长问询日常的口吻,倒没什么异样。
而阮凝玉又听闻,他在南京追求一个名门姑娘而被拒绝有鼻有眼的事。
此事虽不论真假,但至少传出来了,至少说明谢凌在南京那边有跟姑娘牵扯。
阮凝玉便觉得放心了些。
她命抱玉将这封信收了起来。
也没打算回信。
就算日后谢凌问起来,她也可以说是自己忘了。
再者,谢凌在江南这么忙,推行国策新税便要占据他全部心力,根本就顾及不了她这个小小的表妹。
京城和南京相隔上万里,阮凝玉更不会想到,自己随手当卖出去的白玉梅蝶镯竟会跑到南京官场上去。
二月里,她命齐青寂办的酒楼很快就要开张了。
齐青寂是个有商业远见的,他的决策和行动能力都很强,短短时间就组织好了酒楼人手。
而这一世,齐青寂的酒楼不再叫“明月楼”,而是叫“云香楼”。“香”字正是孟小姐的闺名。
不仅如此,齐青寂这人还特别会营销。
他营销只有真正有权有势的人物,才有资格踏足云香楼的门槛。但凡家里有几分薄财、盼着攀附些体面的门户,都像被勾了魂一般,疯了似的跟风追捧,排着队也要抢个座儿,生怕慢了一步,就落了旁人的下风。
待到开张那日,云香楼门前果然是锣鼓喧天,宾客盈门。
一时间,云香楼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门前车水马龙,成了城中最惹眼的景致。
阮凝玉也被请去了最高楼的雅间里吃菜。
见此盛况,阮凝玉便决定自己把赌注压在齐青寂的身上,是赌对了。
偏巧云香楼的菜色更是一绝。
于是云香楼的招牌便这样打响了,成为了日后达官贵人宴请的首选之地。
往后但凡有重要场合,谁要是没在云香楼摆过席,倒像是少了几分体面似的。
但谁都没人想到,这云香楼的幕后老板竟会是个女子,还是谢府里寄人篱下的表姑娘。
赶在京城里举行花朝节之前。
前线却传来了捷报,大明军士大破北昭军营的好消息!
经人打听,才知是小侯爷沈景钰率领三千轻骑深入大漠,夜里孤军深入敌方军营,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又生擒北昭将军全身而退的缘故。
阮凝玉听到了这短短几句的时候,便觉得心惊肉跳,暗自替沈景钰捏了一把汗,这场惊心动魄的奇袭本就是险中求胜,旁人口中字里行间尽是少年的智勇与锐气。
而这个消息,更是炸开在了京城闺秀圈里。
沈景钰本就因为俊美不羁的相貌俘获了一众芳心,听说他这次回京进宫后,明帝还要加封他为将军。
这让原本就倾慕于他的那些闺秀们更是心潮澎湃,个个也坐不住了。
小侯爷年纪也不小了。
更何况花朝节就在近日。
如果他能及时赶回京,是不是也能参加这次实为高门大户相亲的花朝节了?
一时间,沈景钰在边关的见闻传遍了闺秀的闺阁里。
连平日里最端庄的太傅千金,昨日在宴席上听闻此事时,也忍不住让贴身侍女多问了句小侯爷的归期。
更有尚书府的二姑娘夜里做了个梦,梦见沈景钰身披银甲从殿前走向她。
至于其他的大家闺秀是怎么想的,便不知道了。
反正,沈景钰如果能及时回来的话,定是花朝节上最炙手可热的主角。
但更多的人则遗憾今年谢凌远在南京,令许多今年待嫁的闺秀暗自神伤,怕是碎了一地的痴心。
更有不少决定不参加此次花朝节,要苦守着谢凌回来的姑娘。
但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沈景钰这次回京,便要娶阮凝玉。
虽然这个小道消息被淹没在各大消息里,可还是被敏感的文菁菁捕捉见了。
她经历了一月的系统学习,为了这次花朝节钓个金龟婿,她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和努力她就是为了比阮凝玉嫁得更好,一辈子将阮凝玉踩在脚底下。
可谁能想到,小侯爷马上就要回来了?而且这次还带着军功,马上就要封侯!加官进爵!
文菁菁嫉妒得眼都要红了。
如果沈景钰真的还对阮凝玉死心塌地的话……
文菁菁气得没心思继续练琴了。
她就是不甘心,凭什么阮凝玉的命每次都比她好?为什么自己就没有个王公贵族的“沈景钰”喜欢着她?
文菁菁开始恨,沈景钰为什么不死在边关,为什么要回来!
本来练完曲目,等下还有位女红老师要过来给她上课的,可文菁菁这回又实在没这个心思,于是干脆借故身体不适,便带着碧桃出来逛花园了。
春景正好,文菁菁刚要绕过一假山,假山上密布着凤尾蕨和常春藤,她刚要和碧桃穿过那狭窄的山洞时,却不曾想到里头竟传来了女子的呻吟声。
文菁菁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她捏紧团扇,绣花鞋绷直,瞳孔紧缩,她还在想谢府里到底是哪个丫鬟侍卫这么大胆,竟在主人家行淫乱之事!
文菁菁乃表小姐,一时非常气恼,便要上前捉奸然后将这对狗男女带去给何洛梅处置。
可没想到刚上前两步,越靠近那个山洞,文菁菁却僵硬住了身体。
只因,那个女子的声音越来越熟悉。
文菁菁赶紧找个角落躲了起来,借着一点日光,便见里头衣衫不整,簪钗歪斜的女人竟是她的表姐谢易墨,而谢易墨面前是个衣冠齐整的男人,云缎锦衣,难掩贵气风流,一看便是个外男。
谢易墨鬓发潮湿,瘦陷下去的脸颊布满潮红,指甲深深嵌进男人的肩膀上。
文菁菁白了脸,差点栽倒在地上。
碧桃在旁边吓得面无血色,她小声道:“小姐,那不是二姑娘吗……二姑娘怎么会……”
文菁菁赶紧叫她闭嘴!
若是被二表姐知道自己发现了她的秘密,谢易墨绝对会剥了自己一层皮的!
文菁菁这几月发现谢易墨变得神叨叨的,容貌也不似过去美丽,文菁菁只以为表姐只是性情大变,可没想到她竟然胆子这么大!居然在府里偷男人!
而且那个男子的背影,还有几分眼熟。
文菁菁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
因为心里对谢易墨的恐惧,于是她赶紧趁着山洞二人没发现她的时候,赶紧跟碧桃离开。
待来到了湖边后,文菁菁捂住自己的心脏,渐渐平静了下来。
心里虽震惊谢易墨的品行,二表姐竟自甘堕落成这样!
可是另一方面,文菁菁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将这件事捅出去。
一来谢易墨绝对不会放过她,二来一旦谢易墨的丑事被传了出去,必是会牵连上她们这些尚在谢府的其他姑娘,那么她文菁菁又如何能再嫁给个达官贵人?!
文菁菁稍微定下心来。
所以,她绝对不能说!
文菁菁此刻呵斥了碧桃几句,叫她把今儿发生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守口如瓶。
文菁菁下定决心后,心跳如鼓。
一旦被舅母发现她将这件事隐瞒不报的话……
舅母虽然对阮凝玉不怎么样,但待她却还是不错的,这一月多来不仅手把手教她如何管家,还打算给她添份比阮凝玉好上许多的嫁妆。
文菁菁心里挣扎了几下。
她掌心里全是汗,至少……至少二表姐的事要隐瞒到了她出嫁之后。
就当是她对不起舅母吧。
可对于文菁菁来说,没什么事能大得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上。
她这次,绝对不能再输给阮凝玉了。
她不是嫁给宗室贵胄,便是门阀士族。
大公子不在,庭兰居上下便是书瑶一人在打点。
令春绿深感不安的是。
前世公子的夫人,也就是许清瑶,在谢凌离京过完年之后,便一直以照料老太太身子的名义出入谢府,到荣安堂作陪。
不仅如此,大姑娘谢宜温渐渐和许姑娘走得越来越近,亲如姊妹。
而这些,谢凌远在南京并不知道。
书瑶冷眼旁观,心中明镜似的,许清瑶那副姿态,分明是已然端起了未来谢府少夫人的架子,一举一动间都透着几分矜重。
偏生许清瑶身上是有几分本事的,医术高明,只有她能解得老太太的不治之症。
故此许姑娘频繁出入谢府,也没人觉得有什么。
何况谢凌离开了,更是给许清瑶行了便利。
就连何洛梅和许姑娘都相谈甚欢。
书瑶不禁流了一身冷汗,看得出来,许姑娘这次是做了充足的准备而来的,来势汹汹。
谢凌不在的时间,除了庭兰居,谢府其余地方差不多都沦陷了,因为许姑娘善良美丽,出手大方,惯会收买人心,故此谢府没有一个仆人对她赞不绝口的。
书瑶心想,坏了。
因为谢凌的缘故,书瑶心里定是偏向着阮表姑娘的。
故此书瑶便警告着庭兰居上下,就算阮姑娘示好,也不可搭理,否则主子回来了,绝不轻饶了他们。
可即使她这样防备着了,到底无法时时刻刻约束着庭兰居的每个人,暗地里定有一两个偷偷收了许清瑶的好处,心渐渐偏向了过去。
而这些,书瑶还不知道。
花朝节便在两日后。
谢老太太身体不便,便让何洛梅这个做舅母的,亲自带着文菁菁和阮凝玉参加两日后的花朝节。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老太太还叫何洛梅到了荣安堂一叙。
一炷香后,何洛梅从荣安堂出来的时候,脸色极其难看。
她心里正憋着一股郁气。
原本打算是牢牢攥着开春花朝节的主意,为此在心里盘桓琢磨了许久,更藏着个阴私念头,想借着这由头,给阮凝玉寻一门上不得台面的亲事,好叫那丫头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可如今看来,这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更没想到,谢凌早在离开前便跟老太太说了,阮凝玉的婚事要由他这个兄长做主。
何洛梅怎么也没想到,谢凌会插手!
更不知谢凌跟老太太说了什么,老太太竟就这么答应了!
所以即使阮凝玉去了花朝节,大抵也不会定下亲的!
谢宜温在走廊上迎面便见婶母脸色沉得能滴水,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睫毛微动,便借关心的由头上前问发生了何事,实为打探。
何洛梅于是捏着帕子,将此事抖了出来。
何洛梅正蹙眉,纳罕道:“谢凌何时竟与阮凝玉那表妹亲近到了这份上?连她的亲事都要插手管了?!”
她却不知,面前谢宜温的脸色越来越白。
待婶母走后,谢宜温被婢女扶着坐在了石凳上。
她在猜测着谢凌的心思,大堂兄这样做……莫不是?
谢宜温放心不下,便将堂兄的贴身侍卫负雪叫了过来,几番盘问。她想更清楚知道堂兄和阮凝玉如今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她捏着佛珠,心脏砰砰地跳着。
负雪过来的时候,虽有叛主之嫌,但因念着许姑娘对他的恩情,负雪不忍许姑娘伤心,加之负雪长久来表姑娘的偏见,导致他动了念头。
于是负雪垂下眼帘,将谢凌平日因为阮凝玉如何被影响,如何伤神的一举一动全都诉说了起来。
待听到谢凌因为阮凝玉呕血,屡次动用了那么多自己的私库银子,甚至将原本要给自己将来未婚妻的定情信物红珊瑚树,都送给了阮凝玉,偏生阮凝玉还不知道,把红珊瑚树放在海棠院客厅里最容易积灰的地方。
谢宜温听了,差点晕过去。
她听了况且如此,更别提是谢老太太知道了,怕是能气得发抖!
就算她跟阮凝玉交好,也无法看着自己的大堂兄为了阮凝玉竟做到如此地步。
负雪见大姑娘脸色露出几分不快,便更是添油加醋了几句。他也不算是全然捏造,大公子“倾尽家财”都要把表姑娘纵坏了。
负雪依照许清瑶给的说辞,煽动道:“大小姐,您可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大姑娘,如今大公子不在,府里的事本该由您做主才是,您可得想想法子啊。您瞧大公子,这阵子被表姑娘迷得魂都没了,失了分寸。大公子可是将来谢府的顶梁柱,要撑起门楣,如何能为了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而昏头昏脑?”
“再这么下去,谢家这百年家业,难道要败在一个表姑娘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