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五秒钟,屋内的人终于醒悟过来,几乎一边倒的跪在了地上。
而包括卢定坤在内的所有前来施救姬老爷子的中医西医,都在此刻,看着李向南的表情充满着复杂。
对,甚至包括卢定坤自己!
没见过!
实在是没见过!
李向南这种救人手法,他的娴熟,创新,孤注一掷又剑走偏锋!
没见过,属实没见过!
太震撼了!
震撼的,不光是李向南的医术!
更震撼的是,他竟然真的把老爷子给救回来了!
气若游丝的姬老爷子,此刻面色竟开始变得红润,真的在回返人间!
“小李!”卢定坤的喉头都在颤抖了!
“向南!”宋辞旧更是佩服的没话说。
“李大夫!”而姬同兴更是嘴唇颤抖,一个谢字都说不出来!
可李向南却摆了摆手,说道:“子墨,麻烦给我医院、家里都去个电话,就说我这几天不回去了!我有事儿!”
说完,他看着宋辞旧,轻松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这几天不要打扰我,所有人都出去!我陪在这里几天,直到老爷子好转!”
“好!”姬家人此刻哪里还有犹豫,全都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好。
所有医生、杂人都被请出了房间。
三天。
李向南几乎寸步不离守在屋里。
药炉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参附汤、生脉散、地黄饮子等汤药浓烈苦涩的香气。
宋辞旧夫妇熬得双眼通红,却随着老人每一次稍稳的呼吸而焕发神采。
他们对李向南的信赖近乎虔诚。
第三天傍晚,屋里药香浓郁。
夕阳透过窗棂,给室内镀上暖融光晕。
李向南坐在床边切脉。
姬老爷子的脉象虽沉细无力,但危象已除,指端能感到微弱却持续的生机搏动。
刚舒口气,准备起身看药。
就在这刹那——
床上沉寂数日的躯体,锦被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微小动静,如同惊雷!
守在床尾的宋辞旧妻子第一个捕捉到!
她猛地捂住嘴,难以置信的抽气,泪水模糊视线。
紧接着,老人深陷紧闭的眼皮,艰难抖动起来。
仿佛用尽力气,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一条缝隙!
浑浊的眼球茫然转动,最终,竟一点点聚焦在李向南的脸上!
房内死寂。
药炉咕嘟声清晰可闻。
干裂紫绀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嚅动几下,喉咙里发出微弱如砂纸摩擦的“嗬嗬”声。
“……李……向……南……?”
三个字,气若游丝,却如惊雷炸响!
“爸!”女儿们扑到床边,泣不成声。
姬同兴猛地背过身,肩膀剧烈耸动。
外间的医护人员,包括那位白发主任,闻声冲入,正好听到呼唤。
主任疾步检查瞳孔、心跳、呼吸、监护仪数据,脸上的表情已是目睹神迹般的折服。
他看向李向南的目光,只剩下纯粹的敬畏。
暖意,真正的生命暖意,驱散了持续数日的死亡阴霾。
这几天的调理,姬老爷子算是彻底从鬼门关被拽回。
虽元气大伤,但已能靠软枕坐起,喝流食,断续说话。
转院高干病房,不过是确认脱离危险期。
出院这天,五月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院子里。
那间曾弥漫死亡气息的正房,也敞亮了许多。
姬同国亲自送李向南到大门口吉普车旁。
他脸上阴霾尽扫,虽眼带倦色,但精神焕发。
他紧握李向南的手,力道沉稳有力。
“李大夫,”姬同国声音洪亮干脆,“大恩不言谢!我是个粗人!”
他松开手,从衬衣内袋掏出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塞进李向南手里。
信封入手,沉甸甸的。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推辞,“老爷子这条命是你给的,姬家欠你的!这点东西,不算什么!里面是点心意,还有……”
他压低些声音,眼神锐利真诚,“你往后在燕京有任何事,包在我身上!你医院如果遇到任何困难,找我,一句话!我绝对给你办妥!另外,”
他顿了顿,从另一口袋摸出一张印刷精美、带特殊暗纹的硬卡片,塞进信封,“友谊商店通行证。以后缺什么稀罕东西,甭客气,拿着这个,畅通无阻!”
友谊商店!八十年代初燕京的神仙地!象征的身份和特权,重逾千金!
李向南握着信封,感受着硬质卡片和厚沓纸币的轮廓,心绪起伏。
这时,一个沉稳略显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同国,你先去安排车。”
李向南和姬同国回头。
姬老爷子裹着件薄外套,在女儿搀扶下,竟亲自缓缓走了出来。
大病初愈,他脸色苍白消瘦,背微佝,但那双眼睛已恢复深邃锐利,此刻平静地望向李向南。
姬同国恭敬应声:“是,爸。”
说完,他快步走向司机。
五月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青砖地上。
姬老爷子示意女儿稍退。
他独自站着,目光在李向南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深沉的审视,最终化为沉甸甸的、近乎实质的认可。
他微微倾身,声音不高,带着虚弱,却字字千钧,清晰入耳:
“李家小子,”他叫得直接,带着长辈的随意与郑重,“这份情,姬家记死了。”
没有华丽辞藻,没有夸张许诺。
八个字,像八颗沉甸甸的印章,带着滚烫的温度,烙进空气,也烙进李向南的生命轨迹。
暖风吹过,带着院墙外槐花最后的甜香。
李向南站在厚重朱漆大门前,手里握着沉甸甸的信封,指尖感受着友谊商店通行证的坚硬棱角和纸币的厚实轮廓。
远处,隐约传来收音机里李谷一清亮的歌声:“我们的明天比蜜甜……”
那歌声在五月的暖风中飘荡。
引擎低沉轰鸣,主驾驶上宋辞旧无声开着吉普。
李向南最后看了一眼这气象森严、却向他敞开一丝缝隙的四合院,深吸了一口温热而复杂的空气——混合着药香、尘土、槐花香,还有那名为“前程”的无形气息。
没有多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关闭,将沉甸甸的承诺、象征特权的大门、以及那个被李向南硬生生拽回生机的世界,暂时关在身后。
车子启动,驶离这条寂静的胡同,汇入燕京城五月午后略显慵懒的车流。
窗外,是灰墙、是新绿的槐树、是穿着的确良衬衣的行人、是副食店斑驳的招牌……一个庞大、陈旧、又在悄然萌动的八十年代。
手掌下,信封的质感无比清晰。
这堪如档案袋的巨大信封里的东西,可以让他在金钱的海洋里尽情的徜徉一阵。
路还长。
但李向南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这辆破旧的吉普车,正载着李向南,驶向一个充满可能性的未来深处。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单调而坚定的声响,如同命运转动的齿轮,在这五月的暖阳下,悄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