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文先平和费一清,他们三人的视角和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有所区别。
李向南深深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查案子之外,充分尊重自己掌握的证据之外,也不介意多听一听几方的“意见”。
监狱没有风景,所以二人没有凉亭躺椅可去,就顺着偌大的水泥院墙开始绕着监区往沈玉京的气窗而去。
“沈玉京身为科技司的司长,他落马之后,科技司的上上下下查处了十三个地位不同的干部,这些人里,有领导职务的高干,也有普通层面的干事,几乎将整个科技司大换血!”
费一清的语调平和,似乎在他许多年的官场生涯里,查贪治贪、见证腐败者落马已经成为了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李向南吐出烟气点了点头。
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也听如今的新科技司司长许翰林亲口说过此事。
如果原先的办公室主任、综合处主任和各处处长没有因此受到牵连受到惩处,许翰林这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层干部上位是没有机会的。
“这是沈玉京出事后,第一个“受到清算”的单位!”费一清在一处铁门院子前停下脚步,话也戛然而止。
李向南抬头看去,两对荷枪实弹的狱警就站在不远处对他二人虎视眈眈。
他知道,费一清的话并没有结束,只是被眼前的事物“迫不得已”打断了。
“这里,是秦城监狱的单独关押区域,所关押的人物级别,比之沈玉京只高不低!”
费一清朝前抬了抬头。
李向南再往深处看去,不禁瞳孔一缩。
这是十几栋单栋监楼,全是独立的院落,规格比沈玉京所在的高级监区还要高级不少,想必如费院长所说,这里关押的人级别相当高。
想起秦城监狱之前设立时的初衷,李向南心头震动不已。
恐怕沈玉京跟关在这里的人地位相比,真是属于小巫见大巫了。
费一清望着这些监楼,声音像是从古老的岁月里穿透而来。
“这些年经过陆陆续续的改造,这里每栋楼自成一体,楼前设封闭小院,分割成十余个放风隔间,三面高墙,无顶棚,形似“井”状。
内部结构则呈“U”形长走廊布局,一侧为灰白墙面,另一侧为牢房。走廊尽头设审讯室及浴室。
在走廊上方又架设“天桥”,哨兵可俯视放风隔间及走廊动态,对所有的不寻常举动一览无余。”
听着费一清的介绍,李向南知道他身为燕京市的市检察院院长,一定往这里送过不少犯人,所以对这里格外熟悉。
接着他伸手一指单独监楼周围,“你看这监楼周围,设置了一整片草坪环绕,将这十六栋监楼环抱起来,人一旦跑出来,第一时间就会被哨楼上的士兵发现!”
李向南环顾四周,不禁哑然失笑。
每一个区域都至少有两名士兵可以同时看到,防止了死角的存在。
越狱,在这里就像是一个笑话。
“而那里,就是沈玉京的监牢外头!”
费一清的伸手又指向一处区域,并迈步带他走过去。
脚下的坚硬,忽然由水泥地变成了软草坪,李向南感到舒适不少,他很快来到沈玉京的监牢外头,发现气窗前头的区域,草坪向东南方向倒着,明显有人在这里有过长时间的停留踩踏。
费一清也是办案人员,瞧见他蹲在远处没有靠近,便伸头看了一眼气窗附近,随即眸光一紧。
“你果然足够细心,市局能聘请你为刑侦顾问,看来并不是名不副实!”
李向南对这夸奖微微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伸手张开五指,比作尺量了量塌陷的草皮,做到了心中有数。
然后又伸手撵了撵气窗旁的泥,在指尖摩挲半晌,放在鼻前嗅了嗅。
一股轻微的,几乎弱不可闻的大蒜气钻入鼻孔。
他眼睛亮了亮,伸手拂过含着水珠的草,摊开手掌发现整个手掌已经盈满了水渍。
接着他抬头看了看天,不禁心头又是一震。
“费院长,昨天下过雨?”
费一清一愣,大概是被李向南这没头脑的话惊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天衬道:“确实下过!”
“费院长记得什么时间吗?”李向南又问。
费一清没想到他这么执着,看了看表,回忆道:“大概是在晚饭前……”
这话一说出口,他忽的顿住口,疑惑道:“李顾问,这跟沈玉京中毒有什么关系?”
李向南仔细看着窗台,在靠近窗台的草坪边缘的水泥平台上,有大量的白色结垢,如果不仔细去看,会误认为它们是一堆灰尘。
而从这个视角看向监牢,铁栅栏向外的一侧则出现了许多黑斑,这与昨天李向南在室内看到的铁锈有很大的区别。
再看其他牢房,铁气窗就是正常的铁气窗,与沈玉京房内一侧的铁窗颜色一致。
李向南更坚定了有人在这里动了手脚,致使沈玉京中毒了。
而一个大胆的,几乎连他都感到窒息的诡计阴谋,让他的呼吸都跟着粗重了几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谋划这一切的人,就太可怕了!
“李顾问,你询问是否下雨,这跟沈玉京中毒有什么关系?”
身后忽然又传来再次的询问,声音更近了。
“滋啦!”
忽然一声锐鸣从电线杆上传来,监狱的大喇叭开始放起了广播,一阵熟悉的音乐从中流淌。
六点半了!
监狱开始了一天的活动,囚犯们要出来锻炼身体了!
李向南站起身,继续刚才的话题。
“费院长,现在还不确定有没有关系。但我很想知道,你刚才说沈玉京是自杀,那他为什么要自杀?据我所知,沈玉京在想办法给自己减刑……”
“你说的不错,可人的压力是变化的!”话题回到费一清熟悉的领域来,他便语气自信道:“到了现在,沈家的分崩离析和燕京官场受到的牵连都是空前的,沈玉京的聪明超出你我的想象,所以他内心受到的煎熬也是空前的!”
“所以你坚持认为,是沈玉京自己扛不住他自己造成的后果,对社会对家庭愧疚,对未来失望,对自己量刑后果的担忧,加上他父亲的忽然死亡,这些压力加在一起,促使了他选择自我决断,选择服毒?”
李向南转头看他。
“我是这么想的!像沈玉京这种心态的人,最后自杀的人,我见过很多人,他们无一例外,最后的人生阶段都是在后悔和压力中度过的!”费一清平静无比道。
“可他的毒又是怎么收到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完成自杀的准备?”李向南逼问他。
“这就是李顾问要做的事情了!我相信,这个结果一定很快就能见到了!”
李向南看着他那双平和古井无波的眼睛,感觉费院长的话里有话。
“李向南!”
可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几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忽然如闷雷炸响在不远处。
李向南一惊,转头看去,不禁诧异非凡。
“安佑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