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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总在轮回中辗转。
昨日的尘埃尚未落定,今日的故事已悄然开篇。
西兹新王图尔古泰遣使团入朝的消息,瞬间炸开了沉寂的京城。
使团在京郊驿馆停顿几日,周全礼仪。
正式入城的那天,天光正好。
朱雀大街两侧的酒楼茶肆,临街窗口早被挤得满满当当。
不少百姓扶老携幼出门,伸长脖颈,踮着脚尖,兴奋指点。孩童骑在父兄的肩头,小贩踮脚举着糖葫芦吆喝,无数目光黏在那一支蜿蜒而来的驼马队上。
京兆府、五城兵马司,连同京畿大营都拨出不少兵丁维持秩序,刀光甲影、分列道旁,防止人潮冲撞。
高鼻深目的使臣和西兹武士、膘肥体壮的骏马,装载着奇珍异兽的笼舆,驼背上的香料、皮货、宝石,披挂彩绸、叮当作响……
数十名头戴缀珠尖帽、身披五彩纱幔的西兹舞姬,腰肢款摆,眼波流转……引得人群阵阵骚动与低呼。
驼铃声声,旌旗招展。
一幅异域风情的画卷,映衬着兵士的铁甲,在春日暖阳里交织出奇异的安宁,一派盛世气象。
然而,这脆弱的和平,如同阳光下的泡影,不知何时便会“啪”一声碎裂,露出底下暗藏的刀光。
经历了赤水关的血火,朝野上下都透着股紧绷后的虚疲。大梁朝廷需要这场盛大的朝贡粉饰太平,彰显国威。西兹新王也需要这场“朝贺”来稳固地位,换取喘息之机。
此番西兹主动遣使,打的虽是“重修旧好,共固边陲”的旗号,内里乾坤,明眼人皆心照不宣。
是试探,亦是博弈……
薛绥天不亮便从水月庵下山,此刻坐在鸿福赌坊临街二楼的雅间里,掀起帘帷一角,望向从徐徐而来的西兹驼马队,若有所思。
“外番使团入城,按规矩,首要觐见陛下,随后是鸿胪寺安排接风宴。这几日,京中怕是要更热闹些……”
“姑娘放心,都打点妥当了。”锦书应道:“大郎君离京前,曾交代婢子,若有紧急消息或异动,可转呈接头人,转递密函,天枢门布在各处的眼线,也都交代好了,不会误了姑娘的大事。”
薛绥微微颔首。
有些联络的暗桩和应急的渠道,天枢其实早已交代过。
那夜他来水月庵,原是要来与她告别,可不巧碰上李肇送她回庵,到底是有些尴尬吧,只留下一句关于老西兹王爱女的模糊线索,便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薛绥轻声叹了口气。
“西疆路远,让他务必保重自身。”
“婢子明白。”锦书刚应下,小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紧绷。
“姑娘快看——靖远侯府的五公子。”
薛绥拉开帘子,目光扫过楼下喧嚷的街市。
没看到顾介的人。
却见一个裹着灰布头巾、身形精悍的西兹商人,从对面香料行一闪而出。
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一番,才压低帽檐,快步融入人流。
“嗯。”薛绥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听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回头示意锦书。
“让人跟着。”
“是。”锦书领命,自下去安排,然后下楼采买一些常用的药材,再往薛府汇合。
薛绥稍坐片刻。
待西兹商队远去,便收回目光起身。
“回府吧。”
刚到街口,便听见一阵沉稳而有节奏的马蹄声。
由远及近,风尘仆仆。
一队玄甲护卫手按刀柄,簇拥着一人一马缓缓行来。
马上之人,正是李肇。
他未着储君常服,一身玄色暗云纹锦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日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俊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冷硬的釉彩。
他似乎有些心事。
目光沉静地扫过街景,眉头轻锁,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色,却在掠过鸿福赌坊那扇半开的侧门时,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瞬。
隔着帷帽垂下的轻纱,隔着喧嚣的人潮,薛绥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人的视线,停在自己的方向。
但他没有停留,不过转瞬,马蹭便“哒哒”离去……
薛绥无声一笑,提步就走。
将将要踏入熙攘的街市,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忽然小跑着从人群中钻上来,在她面前躬身行礼。
“小师父。”
他双手奉上一个拴好的纸袋,小声道:“殿下在城外落马坡草市上买的糖炒栗子,想着师父或许喜欢,特命小的送来给师父尝尝。”
说完,也不待薛绥反应,放下油纸包便躬身退下,转眼消失在眼前。
薛绥慢慢解开系绳,打开油纸包,发现栗子皮都剥干净了,金黄饱满的果仁,油亮喷香,犹带温热,炒得恰到好处……
小昭忍不住小声嘀咕。
“殿下倒是有心,还记着姑娘爱吃这个。”
如意探头看了一眼,“我也爱吃……”
寻常她要吃什么,薛绥多半会笑着分她一些。
可今日薛绥像是没听见似的,指尖捻着那颗剥好的栗子,对着光看了看它饱满的形态,然后才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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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再多言。
今日恰逢休沐,薛府几位公子都在府中,内院也比平日热闹几分。
薛绥回府前已着人递了消息。
马车刚在角门停稳,钱氏便牵着粉雕玉琢的十姑娘薛月桢迎了上来,身旁还站着一个眉眼伶俐的小郎君薛驿。
薛绥下车,目光扫过,便发现了站在稍后些的雪姬。
她今日穿了件崭新的杏子色绫衫,头发梳得格外齐整,双手绞着一条湖蓝帕子,眼神怯怯又期盼地望过来。
从前她总是极力回避府里的热闹,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几乎不见身影……
果然不同。
薛绥浅浅笑着,依礼而拜。
“可算是回来了,快快进来,无须多礼……”
钱氏笑容满面,亲热地拉住薛绥的手,目光意有所指地往雪姬身上一溜,笑得眼角都堆起了细纹。
“你姨娘念着你,一大早就眼巴巴地在这儿守着了。我说日头晒,让她进去等偏不肯,这心啊,都拴在你身上呢。”
她声音敞亮,带着真心实意的欢喜。
“瞧见没?你姨娘这气色,红润了好些。可见这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点不假……”
雪姬被说得脸一红,慌忙垂下头,嗫嚅道:“三夫人说笑了……六姐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像从前一样说不出什么话来。
却不像从前那般畏缩躲闪,目光里盛满小心翼翼的欢喜,又不敢十分用力。
薛绥看着她拘谨的笑容,心头微涩,颔首一笑。
没听她说话,雪姬当即便紧张起来。
钱氏察言观色,立刻笑道:
“快都别在日头底下站着了。六姐儿一路辛苦,进屋说话……你祖母今日精神头好,刚还问起你呢……”
她一边说,一边亲昵地挽着薛绥往里走。
“你是不知道,你父亲这些日子,对你姨娘……换了个人似的。又是送料子又是添首饰,连吃食都亲自过问,昨儿又拨了两个伶俐的小丫头过去伺候……你姨娘这福分啊,说来就来了……”
薛绥看雪姬一眼,没有搭话。
雪姬走得极慢,头略略垂低,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不见,自是一番热闹。
午膳摆在梨香院里,钱氏张罗得格外尽心,满满一桌子菜,比平日丰盛许多。
令人意外的是,薛庆治竟也罕见地过来了。
他穿着家常的直裰,端坐主位,气色瞧着不错,神情也较往日和缓不少。
席间,除了对雪姬温言软语,竟破天荒地主动询问薛绥在庵中的起居。
语气不算热络,却在努力维持表面的平和。
“水月庵清静,你身子将养得如何了?”
“托父亲福,尚好。”薛绥答得简洁。
薛庆治听出她话里的冷淡,目光掠过低头小口喝汤的雪姬,语气意味不明,“你姨娘身子弱,你既懂些医术,回来了便替她瞧瞧,开些温补的方子。”
薛绥眼风平静地扫过他的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我这次回来,除了照料祖母,也是想接姨娘去庵中小住些时日……”
薛庆治眉头微蹙,厉眼看来。
见状,雪姬握着汤匙的手便是一抖,汤汁险些溅出。
薛绥一笑,“姨娘素来喜静。这时季,山间草木青翠,空气也清爽,利于养病……”
雪姬刚想点头称好,看着薛庆治,嘴唇又闭合起来。
薛庆治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提这事,沉吟着。
“你刚回来,此事不急,歇两日再说吧。”
“嗯。”薛绥应着,眼神淡然如常,没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