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大亮。
皇帝的大太监站在殿外的台阶上,一向喜庆的脸上带着些许肃重。
身后宫女内侍进进出出,饭菜的暖香从内里散发开,驱散了些许初冬的寒意。
“侯爷,先用碗汤。”
“唔,这汤的味道倒是跟家里一样。”
“一样就好一样就好,先前阿凤关心你们二老,让家里送来你们用的食谱,朕记得其中就有这一味,适才吩咐御膳按着做。”
“哎,本想来陛下这里吃点新鲜的,在家里被管着都吃腻了。”
殿内皇帝皇后宜春侯的对话听起来很轻松,但站在外边大太监的脸色并没有丝毫放松。
“父亲!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吃碗新鲜饭菜的。”
皇后的声音拔高传来。
“当初成亲你们欺瞒我,如今又要欺瞒我什么?”
大太监脸色顿时更加凝重,示意四周的内侍宫女再远离,他自己也走下了台阶,对四周严防死守。
殿内皇帝要站起来,但宜春侯抬手制止。
“陛下,你已经不是当初,不可失了君臣之分!”他说,“你要是对阿凤低声下气,那我就只能对你五体投地叩拜了。”
皇帝身形僵住,有些无奈:“岳父您……”
宜春侯再看向皇后:“我们欺瞒你?那我问你,当初如果实话实说他在乡下已经成亲,你祖父让你嫁,你嫁还是不嫁?”
皇后看着他咬牙:“我当然不……”
“你不嫁?”宜春侯打断她,轻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嫁?你身为柴家的女儿,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哪怕外边乱世流离,你最烦恼的事也不过是后院养的茶花能否如期而开,怎么?轮到你为柴家乱世中结一门好亲,结两姓之好,你就委屈了?”
皇后的脸一阵白一阵青:“我生在谁家也不是我能做主……”
“既然知道做不得主,就少想自己不如意的,多想想自己得到的。”宜春侯再次打断她,端起面前的碗,喝了口,再看皇后,“皇后娘娘,人要知足,知恩。”
皇后僵立而坐,听着父亲这一声皇后娘娘,自嘲一笑:“是,我如今是父亲母亲见了都要叩拜的皇后,曾经与我争抢过衣服首饰的姐妹们见了我不敢直视,我也不用担忧茶花有没有养好,无数匠人为我的喜好尽心尽力,我成了天下第一等的贵人,过上了天下第一等的好日子,我竟然还不知足,还斤斤计较别人有没有骗我。”
皇帝还是站起来,走到皇后面前,伸手扶上她的肩头。
“阿凤,因为让你斤斤计较的不是别人,是你的丈夫。”他叹息一声,“当初是我不对,我虽然告知了祖父和岳父,但面对你,存了私心没有说实话,的确是我欺瞒了你。”
说到这里制止要说话的宜春侯。
“侯爷来的确是为了定安公家的事,不让你听是知道你会生气,别说你生气,连我也是要生气。”
“先前他的女儿学识不好考不上,求来,这一次他家的女儿学识倒是不错,但品行无状,做出了盗窃他人身份选考伴读的行径,如今被主家识破找上门.”
皇后听到这里也顾不得生气,惊讶地看着皇帝:“盗窃他人身份?”又皱眉,“哪个女儿,除了杨慧,小妾生的女儿都还小”
“二叔家的一位妹妹。”皇帝说,那是他熟悉的人,皇后并不熟悉,忙又补上一句,“杨时端的二女,我记得小名叫簪娘,嫁人早,杨家封爵后没多久就故去了,留下一个女儿。”
连杨家二房的女儿的名字都还记得.皇后却又有些走神,听皇帝的声音接着传来。
“那孩子因为亲事不合心意便从家里跑出来,来到京城更是胆大包天,窃取他人身份,直到事败被发现才告诉定安公,那柳家长辈要告官,定安公便求到侯爷这里。”
“他们家孩子管教不力,做出荒唐事,反倒一二再而三麻烦侯爷。”
说到这里,皇帝长长叹口气。
“阿凤你说自己不知足,其实定安公才是不知足。”
说到这里又嗤笑一声。
“除了不知足,还要挟,当初的事是朕做下的,不是你们柴家欠他的,岳父,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朕”
听到这里宜春侯开口:“陛下不用出面,说到底是小儿女顽劣,而且牵涉公主体面,我肯过问,也是私心,谁家的女儿谁心疼,平成一向心高气傲,这才刚如愿入国学院读书,这事真闹大了,到底让她晦气,定安公家的女儿哭不哭伤心不伤心,我并不在意,我也不会受他要挟,但我不能让我家的孩子伤心。”
说到这里看了眼皇后。
“我正要跟陛下说请求,既然你非要知道,那就一起听。”
“这也不过是小事,先前已经开过例子,那就公平起见,给邬阳公主和南宫公主也各自选一个侍读,让这个真小姐,真柳蝉都去读书,也不用直接揭穿那个假柳蝉的婢女。”
皇帝沉着脸说:“读书之事也不算是小事,怎能容忍这等品行败坏的人继续在国学院,在公主们身边?”
宜春侯笑了笑:“自然是不能,待月底安排一场考试,成绩末等劝退便是。”
这倒是,定安公家的女儿,一个初考都考不上,另一个是干脆考都没考,让读过书落罪为奴的婢女去考上,可见品行学问都不行,至于柳家的那位小姐,能把自己的信件给了他人,不管是被逼迫还是被骗,品行和心智都不堪一提。
一场考试足矣把她们都踢出去,皇帝思忖过后,便点点头。
“也暂时不用告诉王祭酒。”他再次叹口气,“王在田那脾气,知晓这种事,就算是朕开口相劝,他也必然不会留这种人在学院读书。”
等考完了,把这种人剔除了,再告知吧。
宜春侯没有再多说,将手里始终没喝完的汤放下,看皇后:“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了就退下吧。”说着摇头,“我与陛下是君臣,君臣之间说话,你一个后宫皇后跑来,这是逾矩违制。”
父亲说话这样不客气,但皇后没有像先前那般气愤,抿了抿嘴,说:“父亲喝完这碗药膳我就走。”
皇帝在旁笑了,劝说:“岳父,你还是别拖延了,现在不喝,阿凤也会让内侍去告诉岳母,回家也非喝不可。”
宜春侯神情无奈,叹口气“老了,就要被子女老妻管教。”将汤碗端起来一口喝掉。
皇帝将一双筷子递给皇后,柔声说:“阿凤,吃饭吧。”
皇后不再拒绝,伸手接过,忽地又抬眼看皇帝。
“我也对我自己生气。”她说,“成亲前也不是没见过你,但我从未问过你是否婚娶,我,我也存了私心,不敢问”
唯恐问了便失去了意中人。
皇帝眼中笑意散开。
宜春侯轻咳一声:“好了,长辈还在场呢。”又摇头看着帝后两人,“你们两个也一把年纪了。”
皇帝哈哈大笑,自己端起碗大口先吃了起来。
虽然宜春侯喝了药膳汤,但出宫的时候,皇后还是让自己的内侍总管亲自来送。
“侯爷,不告诉皇后真相吗?”内侍低声问。
先前宜春侯的亲随已经告诉了他真相。
内侍的神情复杂,眉头皱紧。
“那孩子竟然没死,还进京了.瞒着陛下是应该的,但娘娘这里是不是该提个醒,做个防备?”
“娘娘的脾气大,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时不时跟陛下闹别扭。”
“如果知道这个孩子来了.”
宜春侯笑了笑:“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闹都没事,反而会让陛下更愧疚。”说到这里捻了捻胡须,“如果真让她知道了什么,再跟陛下闹,那陛下可就没有半分怜惜了,更无愧疚。”
说罢看着内侍。
“你要看紧了,别让无关的事传到她耳内。”
“她要做的就是好好当妻子,当皇后。”
“至于其他的事,有我们呢。”
内侍垂头恭敬应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