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噩梦又是真实,比真实更恐怖。
卫矫竟然把马庆杀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七叔,你别担心。”卫矫看着他,笑吟吟,“我现在发疯都是有理由的,可不是胡乱发疯。”
谁担心这个!卫七爷双眼通红:“不管什么理由!你都不能杀他!”
卫矫脸上的笑瞬间散去,人也站起来,似乎一步就迈到了他面前,与此同时,手中又拔出了绣衣的腰刀。
卫七爷只觉得血腥气扑面,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卫矫的刀尖落在自己的心口。
“七叔,我的人从马庆的官衙搜到了孙树的儿子和孙子。”
“马庆窝藏谋逆之徒,罪当问斩。”
“我身负皇命,缉拿谋逆之徒,杀了他天经地义。”
“七叔,你可知道,你方才这一句话,真是大逆不道。”
卫矫看着他,摇摇头。
“可视为马庆孙树同党,我能一样斩杀了你。”
孙树的余孽……卫七爷僵硬的身子微微转动,听到院外的哭声喝斥声。
“那,你也不能,直接,杀了他……”他哑声说。
这个疯子可真敢动手……
真杀了他,且不说大将军会不会给他报仇,就算报仇他人死了又有什么用!
他没有再骂。
“秦安是马家掌控,他们拥兵自重,你这样做,秦安会乱起来……”
“七叔,不用担心。”卫矫说,“我已经调动了云阳大军,冯将军已经入城了。”
云阳大军……
卫七爷再次一僵,下一刻刀尖在心口顶了顶。
卫七爷再次踉跄后退一步,看着卫矫脸上又浮现笑意。
“七叔,我开始当差了,不能再亲自送你们了。”他笑吟吟说,“你们自己回家去吧。”
“大将军——”
卫七爷扑进望阳关的官驿内,抬头看向室内坐着的人影,跪地掩面。
坐在室内的卫崔没有再被雪落一身一头,但头发依旧灰白。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卫七爷,声音平和说:“别急,慢慢说。”
卫七爷将事情的经过讲了遍。
听到说马庆私藏了孙树余孽,在场的人们神情复杂,有人惊讶,有人皱眉,有人则摇摇头,而卫崔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大将军,他能抓到孙树余孽,是借着大将军,借着咱们卫家,要不然马庆不会放松警惕,放他入城。”
“秦安城的人都认为是大将军出卖了马庆。”
卫七爷说,说到这里哽咽。
“马庆的儿子被死士护着跑了,听说走之前扬言将来必定要寻大将军报仇。”
听到这里厅内人们神情凝重,卫崔忽地笑了。
“这样啊,那就别给他什么将来了。”他说,抬眼唤一个名字。
有一个脸色阴郁的男子站出来。
“去,现在就带人除掉马庆的余孽。”卫崔说。
男子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卫七爷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着哭诉,愣在原地,其他人已经纷纷开口。
“……这次是疏忽了,卫矫出行一向声势浩大,又有邓山给的符节,动辄调用兵马做护卫,被云阳军借此潜藏了行迹。”
“……马庆的家人不足挂齿,大将军,现在最关键的是云阳军会不会趁机袭来。”
“…….秦安城已经归冯宿掌管,这无疑是堵在我们陇西的咽喉上……”
听着这些话,卫崔向外看去,大雪已经停了,暮色沉沉,但视线却比先前要好,能看到外边兵马集结奔驰比先前要多的多,氛围也紧张的多。
卫崔忍不住再次笑了:“吾儿总是能吓到人。”
先前,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孩童出现在陇西境外吓人一跳。
时隔多年,再次出现在陇西境外,再次吓人一跳。
“大将军大将军。”
又有兵士从外疾奔而来,跪地举起一封信。
“三公子给你的家信。”
有人上前接过,拆开,将信纸信封仔仔细细检查。
卫崔并没有阻止,待那人检查好了递过来便接过,打开薄薄一张信纸。
“字倒是月月有长进。”他先扫过字迹,点点头,然后看了内容。
卫七爷忍不住问:“他说什么?”又喃喃,“赶我们走的时候没说给信。”
卫崔说:“他说你跑得太快,没来得及写信。”
胡说八道,卫七爷咬牙,但没有辩解,反正这小子说的话大将军不会信。
他不问,有人问:“大将军他说了什么?”
卫崔将信纸放下:“他说马庆私藏孙树余孽,意图不轨,我作为近邻很危险,还好他这次来发现,及时解决掉马庆,这样我就能高枕无忧了。”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眼信纸,笑了笑。
“他问我,他这算不算帮了我,我高兴不高兴。”
卫七爷再忍不住跳起来:“什么帮了大将军你!这是帮邓山的人抢占秦安城!”
那马庆是大将军的人,秦安城实际上是大将军的,现在好了,被邓山夺走了。
卫矫这是认贼作父。
而且是,又。
这话卫七爷没敢喊出来。
有人神情凝重:“邓山这是要对大将军动手?”
还有人按住了兵器:“请大将军下令,我们先发制人!”
气氛变得紧张。
卫崔摆摆手:“邓山不会这个时候动手,云阳军也不会踏入陇西一步。”
他将桌上卫矫的信收起来,仔细迭好放进袖中,又想到什么看向厅内的信兵。
“行程仓促,我就不写回信了,你替我给阿矫送个东西吧。”
卫矫还住在马庆的别院。
被砍杀的尸首已经拖走了,地上的血迹正在被擦洗。
负责擦洗的是一群穿着艳丽的歌舞姬。
那日混乱中马庆的护卫仆从都被杀死了,歌舞姬们因为在雪中跳舞躲在外边幸免于难。
现在她们不用在雪里跳舞了,但依旧瑟瑟发抖。
先是因为进来看到这么血腥的地面而发抖,后来看久了麻木了,不怕血了,又担心擦不干净也被杀掉而发抖。
歌舞姬们用力的擦拭着,一边发抖一边偷看坐在厅内的年轻都尉。
他也正在擦拭脸上的血,但似乎漫不经心,这边擦干净了,又蹭到了其他地方。
他身上的衣袍也没有换,脚下也是片片血迹。
按照以往的规矩,她们现在应该娇弱地贴近这都尉,细心地用手或者舌头为他擦去脸上脖颈手上的血……
但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敢去这样做,连靠近那边都不敢,总觉得一旦靠近就会被那都尉抽刀砍死。
所以整个厅堂边边角角都擦干净,唯有卫矫所在一圈依旧血色满地,场面比先前满厅堂血还诡异。
还好那个都尉并不在意,一边听绣衣们说话,一边打哈欠。
“……只需要把孙树的家人带走,其他的事都交给冯大将军。”他懒懒说,“我们不过问。”
绣衣们应声是。
“大人去歇息一下吧。”一个绣衣说,“这几日还没好好合过眼。”
说罢半跪上前。
卫矫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刚要起身,有绣衣疾步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小匣子。
“都尉,您父亲送来的,说他因为朝廷差事不能离开陇西,您因为朝廷差事不能归家探亲,所以送来礼物以表思念之情。”
卫矫扶着绣衣的肩头缓缓站起来,嘴角勾起一丝笑,说声好,
有绣衣上前接过盒子打开里外仔细检查,然后捧到卫矫面前。
卫矫微微垂目,看到小匣子里的东西,眼神一凝,旋即脸上的笑意散开。
他发出一声笑:“真好看。”
说出这句话,笑声越来越大。
身子也随之抖动,似乎站立不稳。
但他没有扶靠绣衣,反而将搭在绣衣肩头的手收回来,然后放到嘴边,咬住了手指。
这是要止住笑吗?
厅内跪在地上擦洗偷看的歌舞姬们忍不住想,但,不对,那手指没有堵住嘴,反而被牙齿一根一根的啃咬……
手指很白,随着啃咬,留下牙印,渗出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