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筝知道卫矫虽然先前没有再查问她,但并不意味着不怀疑她。
尤其是在藏书阁听到她说因为害怕晚上没睡好。
别人不知道她的身手,卫矫可是亲眼见过的。
卫矫肯定由此猜到了什么过来查问了。
莫筝便老老实实承认:“都尉,我也并没有夜夜游逛,也就那么一两次。”
卫矫哎呦一声:“事情再多也不能挤着一两次办完啊,分开多几次呗,也不至于累到在藏书阁睡觉。”
莫筝屈膝一礼:“多谢都尉关心,也没那么累。”
这狗东西真敢顺着他的话装疯卖傻!哪句话关心她了?
卫矫站起来:“杨小姐,我是外人,不如让你的家里人来关心你吧。”
他抬眼看向屋宅的一个方向。
“定安公这个舅父不容易啊,万一再来一次半夜被叫起说外甥女又遇袭了,真会吓死了。”
“都尉。”莫筝上前几步,“求你不要惊动我舅父,我告诉你我去做什么了!”
卫矫居高临下看她一眼,转身向另一边去了。
不会真去叫醒定安公吧,这个人对所有人都恶意满满,先前不揭穿她也不过是为了等着看还有什么热闹,莫筝忙跟上去。
反正在卫矫面前也不用掩饰她的身手。
她快步追上,在后轻声唤:“都尉,你听我说,我还有个秘密告诉你——”
但不管她怎么喊,前方的人影起伏跳跃,或者落在屋檐上,或者踩在院墙上,头也不回。
莫筝追着追着,将捏在手心里的暗器滑回袖子里。
这卫矫并没有径直去定安公的院落,而是到处游走。
莫筝不认为卫矫不知道定安公住在哪里。
这不是寻找,更像是闲逛。
绣衣们仅有的两盏宫灯也熄灭,人与夜色相融,定安公府宛如多了一道外墙。
“都尉去这里合适吗?”一个绣衣低声说。
都尉说要查问那个杨家小姐。
但把人叫出来查问不也一样?
何必自己亲自去?
另一个绣衣声音不满:“有什么不合适的?陛下只是不让都尉进宫,又没说不让四处走动。”
“是啊,定安公府又怎么样?”一个绣衣低声说,“就算在皇帝心里比宜春侯还亲近,也是臣子。”
先前的绣衣轻咳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忘记了,定安公府原本是…….”
他余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但其他人瞬间想到了。
前朝赵谈的府邸。
先前都尉是接到他父亲的东西发了病。
虽然一路上都没有再发病,现在太医们的药也用着,看起来没事了,但……
不知道是犯病引发的,还是太医们的药的缘故,都尉这段日子,始终不能入眠。
所以才会半夜到处游逛。
去这里会不会又勾起病?
那绣衣线看向夜色笼罩,散发着莹光的府邸。
毕竟这里是小时候卫矫和母亲住过的地方。
假山堆叠,古木阁楼,弯弯溪水,腊梅幽幽。
卫矫裹着斗篷坐在假山上,看着被夜色笼罩的黑漆漆的花园一动不动。
“都尉,定安公府的花园……”莫筝站在一旁树梢上,轻声说。
“很难看。”卫矫打断她,接过话说。
莫筝点头:“都尉放心,我明日就跟舅父说找人来重新修……”
“还有个秘密是什么?”卫矫打断她,问。
莫筝从树上跳下,落在假山下,抬头看着卫矫:“巷子里屠户夫妇是我的同伙。”
卫矫居高临下看着她,拉长声调哦了声。
“都尉你亲眼看到了白马镇的惨状,我当然是有同伙相助才逃出来。”莫筝说,“我也告诉过你我不信这里的人……”
她环视一眼四周。
“所以进京后不仅我变了身份,也让他们变了身份,当屠户掩饰。”
“所以我会晚上偷偷出去见他们,我也让他们在查到底是谁杀我,还有我母亲。”
说罢看着卫矫,再次上前一步。
“都尉,我一定要查到是谁要杀我,我也要防备着别人杀我,请你帮我……”
卫矫只看着前方夜色笼罩的花园,说:“杨小姐,等你想好了所有的秘密后,再说这话吧。”
“我没有骗你。”莫筝急急说,“都尉你最厉害,别人都怕你,你谁也不怕,我相信你,只有你能帮我……”
说了几句,上方再无回应,莫筝抬起头,看到卫矫靠着山石,身形虽然依旧不动,但不再如僵硬的石头,他的头微微垂下来,枕在膝头……
似乎睡着了。
睡着了?!
午后,凌鱼手中握着书走入藏书阁,来到王在田的室内。
“不错,卫矫昨晚和今天都没来。”他满意地说。
王在田看着书随口说了句:“这有什么不错的?一天不进学。”
“他算什么进学,来了也只会影响别人。”凌鱼说。
王在田翻过一页书点点头:“是,藏书阁有一个人睡觉就够了。
凌鱼听出王在田话里的意思,阿声今日又来藏书阁睡觉了啊。
适才进来时没看到公主和伴读小姐们来这里,问了教习说因为快要考试了,所以公主和小姐们都忙着复习,暂时不来看书。
“是啊,别人不来了,她可自在了。”王在田说,翻过一页书,“躲在书架后睡得昏天昏地。”
这样啊,凌鱼轻叹一声:“阿声真是不易。”说罢看着王在田,“先生,珍惜时光看书吧,不是谁都能有幸无牵无挂读书。”
“老子半辈子颠沛流离四处逃生,也没过多少无牵无挂的日子!”王在田将书砸向凌鱼,“用你教!”
凌鱼接住王在田扔来的书,翻看一眼很感兴趣,便留在手里,不过还是没有低下头看书,而是想到什么问:“先生,这次考试你要选一个女弟子了?”
王在田纠正他:“不是选一个女弟子,是选第一名这个良才做弟子。”
凌鱼笑说:“那必然是阿声了。”
王在田哦了声:“那可不一定是她。”
不是阿声还能是谁,凌鱼笑说:“先生你别瞧不起自己。”
那可是很早以前先生就看中的良才。
王在田看他一眼,捻了捻胡须:“不是我瞧不起自己,是有人不一定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在藏书阁,距离王在田很近。
莫筝又做了梦。
梦到了第一次见到王在田的时候。
张老太监兴奋地给她指着前方那座屋舍。
“看,那就是王在田,那可是当世最好的先生。”
“好的先生不止是学问好,公子啊,你要是能成为他的弟子该多好。”
莫筝看着前方屋舍里满面笑容讲述什么的老者。
虽然距离远到听不清声音,但她依旧能从张合的嘴唇看出在讲什么,哪怕是再浅显的经义,也能让人听得出神。
有这样一位先生指引,必然能在从古至今浩瀚的书海中畅游。
但,不行啊,她……
有兵卫从身边经过,她下意识垂下头向墙边避去,张老太监也将她紧紧挡在身后。
嘈杂声从耳边传来,她透过缝隙看向外边,没有书舍也没有讲课的先生,只有一地的血,散落的老老少少尸首。
蒋望春被刀刺穿跪在地上,抬着头看着她。
“走——”
莫筝身形微颤,从梦中醒来,没有丝毫凝滞,也没有起身,只抬手按住脸上盖着的书,宛如还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