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荒寺,伴月而眠。
对于江湖人来说,不管是来自漠北草原、高句丽、西域还是东土大隋,这都是再寻常不过。
夏蝉已埋葬在深秋,留卵蛰伏。
寇徐二人则是代替了“蝉”,在跋锋寒身边叽叽喳喳,打听他的来历。
跋锋寒从武尊手下逃至中土,本欲与中原各大高手挑战,以增进武术,再回草原挑战毕玄。
可三战三败,他下榆关时的狂霸傲气,已是有所收敛。
故而对这两位将他捞起来的小青年,态度还算友好,也顺便从他们口中打听一下大隋近况。
处处碰壁,跋某人被打得有点找不着北了。
“跋小子,你要去挑战年轻一代第一人?”
寇徐二人望着一脸坚定的跋锋寒,不由咧嘴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
跋锋寒沉声道:“毕玄的首徒也死在我手中,同代高手,为何不能一斗?”
寇仲徐子陵马上要去荥阳,早就谋划朝李密收账,自然不会暴露与周老大的关系。
徐子陵好心劝说:
“你说的那个背着棺材的人,我们兴许见过。”
“哦?”
“他曾遇到你要找的第一人,只能背着棺材逃跑。”
跋锋寒露出凝重之色,“你们可曾见过这姓周的?”
“见过。”
寇仲察觉到金正宗也在听,便道:“当时我们在江上划船,突然波涛大涌,江浪把船掀起,我们站不稳全掉到水里,接着看到一条老龙钻了出来,再来便是位年轻公子,他就是你要找到那位了。”
“他才从龙王大宴上回来,老龙请他喝茶吃酒,那可快活潇洒得很。”
金正宗斥喝一声:“果然是两个小鬼,鬼话连篇。”
傅君瑜翻了翻白眼。
傅君婥却笑问:“这是真的?”
“嘿,我怎会骗傅大姐,不信你问小陵,他学了《礼》后,从不说谎话。”
徐子陵被寇仲拽了拽,寇仲这话还真不算假,那‘老龙’确实请周大哥喝酒吃茶。
于是他一脸真诚地点头。
石龙全当没听见,靠着院墙边睡觉。
这倒是让傅君婥有些纳闷,傅君瑜抱着长剑道:“神神鬼鬼,都是编出来蛊惑人的,你两个被骗却深以为然,算什么真假。”
寇仲还准备与傅君瑜辩驳,跋锋寒忽然直起身子。
他谨慎得很,之前说话时也没忘记疗伤,这会儿已能恢复行动。
虽然周遭人多,但他还是有一定把握冲出去。
而且,这些人不见得会拦他。
“跋小子你要做什么?”
跋锋寒道:“既然南阳有那么多高手,还有那冠军棺宫,我自然要去见识一下。两位救我,跋某自有报答。”
寇仲不敢相信:“你要干甚去?”
徐子陵道:“他要闯棺宫。”
寇仲朝跋锋寒凌乱的头发一瞅,想到江湖传闻,正要再劝一句。
忽然,徐子陵产生了危机之感,一拉他的胳膊。
寇仲明白小陵有感知危险的天赋,忙与他一道装睡。
跋锋寒何其老辣,外边风声一起,他闭上双眼,顺势朝门板躺下。
金正宗察觉有异,寺庙中数十人全都按住兵刃。
院墙外,一道黑影以一个僵尸跳无声跃入,他戴着通天冠,背着一把巨大剪刀,手中提着一颗漠北人的人头,这人自然是新加入蒲山公大营的。
李密从江淮那边感受到巨大压力,于是勾结诸般势力。
若是他再靠北一些,恐怕要和梁师都、刘武周一般把颉利可汗当作靠山。
不过,不管是草原势力还是高句丽,都看重他这颗钉子。
高句丽这些人,因此前往荥阳。
门板上,跋锋寒屏住呼吸,做好了战斗准备。
这个忽然出现的怪人,此刻正盯着他看。
金正宗、傅君婥、傅君瑜等一众高手,全都没有动手。
“咔”一声大门推响。
走进来一个着一身黑色袈裟的古怪大和尚。
他目光一扫,来到了跋锋寒前侧,与丁大帝一前一后,将他这个伤员保护起来。
“唰唰唰!”
接连十五道黑影落在院墙上,其中还有人带着棺椁。
金正宗朝这些人看了一眼,心知他们来自棺宫。
跋锋寒侧目看向装睡的寇徐,感受周围一道道强横气势,心中一万匹战马跑过。
他实在搞不懂是什么情况。
又有高手!
“哈、哈、哈!”
一阵奔放笑声传来,第一声还隔着很远,到第三声笑时已在寺庙门口。
他的笑声中,带着强大的精神魅力。
星月光芒下,一个瘦黑僧人作天竺人打扮,大步朝院内踏步。
伏难陀停下步伐时,看向破寺屋顶。
那边正站着一名俊秀和尚,不及四十岁,脸上有股湛然神光,着一袭棕色僧袍。
金正宗心神一紧,已认出屋顶那人身份。
正是净念禅院的了空禅主,他多年以来,一直修炼闭口禅,从不说话。
伏难陀面对了空,礼佛道:
“几位大隋的朋友,恳请给贫僧一点薄面,让我与不贪大师交流数日。”
“既不应话,贫僧只当几位是赞成了。”
闭口禅的了空自然不说话,但黑暗中,又遥遥传来一位老僧的声音:
“善哉善哉。”
“不贪,与我们一道返回净念禅院吧。”
“伏大师若要讨论佛法,就请来三论宗。”
伏难陀听罢双手合十:“贫僧打扰了。”
他作势欲走,转身间忽然身形爆射直扑不贪和尚,什么禅主圣僧的名头,伏难陀全然不惧。
破落寺庙中的大战一触即发。
金正宗带来的众多人手,自然避之不及,被搅入西域与中原的佛法大战之中。
加之被贴上了李密一系的标签,混乱之中,有数人被丁大帝抓走。
扬州三龙本打算趁乱逃脱,跋锋寒也与他们想到一处。
却没想到,沈落雁领大军包围破寺。
伏难陀退走,从南到北,他只听得与佛魔不二有关的只言片语。
了空与嘉祥大师带走了状态诡异的不贪和尚。
又问其如何从石之轩手中逃脱?
没想到,不贪和尚自己也不知原因。
扬州三龙与跋锋寒没能走脱,破寺彻底坍塌,他们连夜随金正宗一道前往荥阳。
这一路上,跋锋寒继续装虚弱,寇徐二人配合着抬起门板。
沈落雁听金正宗说他们来自东溟派的“琉球铸兵厂”,不由来了兴趣。
不过,在看出高句丽一行人对他们的戒备后,蒲山公营自然长了心眼。
寇徐二人一路与沈落雁乱扯,每次要有纰漏的时候,不怎么说话的石龙便出口补上两句。
与沈落雁交流越累,便觉得傅君婥待他们越好。
从济阴之西来到荥阳时,寇仲与徐子陵口中“傅大姐”这三字,更有几分真诚之味。
傅君瑜不晓得师姐为何与这两小子结缘,却也不在意。
唯有金正宗总是提醒,说这两小子是为了奕剑大师的武学。
入了荥阳。
三龙又干起了老本行,被安排在铸兵厂。
扬州三龙毫无意见,对他们来说,打铁也成了练功的一部分。
跋锋寒与他们一道,自然是同等待遇,武尊派人从漠北追杀至中原,却怎么也想不到,不可一世的跋锋寒,竟在荥阳打铁。
他为三龙煽火烧炉,也从他们口中听得了“炉中火”这一奇妙心境。
一时间,对打铁铸器也来了兴趣。
于是,四人越混越熟,便在一起分享武学。
他们的性格能混到一起去,跋锋寒一边打铁,一边聊起草原上的日子,又说起武尊的炎阳奇功远比火炉要热。
他也从三龙口中听得更多见闻,还有那位神秘的周老大。
七八天下来,跋锋寒已变成了风湿寒。
同时,寇徐二人又碰到一个对他们好的人。
原来翟让的女儿翟娇听龙头府总管屠叔方说,有这么几个会打铁的人,便遣侍女素素找到他们,让他们帮忙打一柄兵刃,准备送给翟让作生辰礼。
几番交流,素素得知他们在铸兵厂过得不好,便偷偷带些吃喝来,颇为关心。
从素素口中,寇徐得知了更多李密与翟让的嫌隙。
也打听到一件事,那晚碰上的那个背着剪刀的怪人,近来一直对李密手下人出手。
因对李密早有恶感,见到棺宫的人也想杀他,倒是不觉奇怪。
半个月后,跋锋寒与石龙还在打铁。
寇徐二人以送兵刃的名义,进入翟府。
在与翟大小姐和总管屠叔方会面之后,二人才洞彻荥阳与瓦岗寨内部局势。
“仲少,你说怎么办?”
寇仲道:“小陵,难道你不想帮素素姐?”
“我不知晓怎么帮。”
徐子陵皱着眉头:
“翟让虽是大龙头,但在荥阳说话已没李密管用,仅凭我们可斗不过他,听屠叔方的语气,李密召集了这么多帮手,随时可能动手。周大哥的账,这次是要不回来的。”
“嘻,不要泄气,我们还有老跋和石老大。”
寇仲搂着他的肩膀,边走边道:“也许我们能干一票大的,破坏李密的好心情”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大江浩渺,自西极而东注。
江都扬子津渡口,官舸商舶,蚁聚鳞次,铁索系岸,牙樯蔽空。
“公子,公子”
船家连喊两声,站在船头凝望宏伟之墙的年轻书生才回过头来。
四十许岁的老船家操着吴音:
“公子,这便到了,休要流连江景,若是入城稍晚,那可找不到歇脚的客栈,近来这人可太多了。”
书生有些好奇:
“方才路过的那阵兵马可是从扬子县回来的?”
船家微微一愣,他摆弄着篙杆:
“你对咱们扬州地界倒是熟络,他们确实是从扬子县来的。
不过嘛,江都的兵将,可没人愿意朝那去,就连尉迟总管也躲着那位大都督,把人撤回扬州城内。”
他有心多说一些,但不知眼前这人身份,只道:
“听说张须陀大将军带兵南下,却没能入城。被尉迟总管支去扬子县,让他们面对江淮军。”
船家连连摇头:
“别说张大将军不乐意,就连扬子县的人也不乐意。什么叫镇压乱贼,那”
他说到此处咧嘴一笑,急忙收住。
倘若这书生是宫廷中人,岂不是要倒霉。
却见那书生若有所思,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弯腰搁在船上,道了声谢便下了船。
城门处有大批守将,上方成队弓箭手走来走去。
江都城内本就有尉迟胜的一军人马,后来十多万骁果军南下,城内可谓是龙潭虎穴。
城门附近,坐着几位本地通、江湖通。
周围大贼一入他们眼,便能识得。
此外,看到可疑人时,还有人在翻动画像,逐一印对。
城墙下贴着通缉令。
第一幅通缉画像是个青年,官署赏金给到了五万金。
可惜,没人去接这个要命的活。
贴出来,也只是叫人看一看他尉迟总管的态度。
反贼一定要剿,只是什么时候剿还说不准。
“进去吧。”
几位本地通扫了那书生一眼,随手便放行了。
周奕入了城,朝脸上一摸。
老鲁的易容术天下无双,这面具戴在脸上,薄薄一层不仅改变容貌,还能有表情。
天下第一巧匠,名副其实。
如今这个江都城,他也不敢真身露面。
而且,若是叫人看到了独孤家的小姐与大反贼混在一起,那对当下陷入斗争的独孤阀来说,可是相当不妙。
没有贪恋城中繁华,周奕先去寻巨鲲帮驻地。
然而,他在一家酒铺前,看到一个巨大的封条。
巨鲲帮分舵竟被查封了。
没道理啊,卜天志不是在江都吗?
信也是他寄来的。
现在换了一副面貌,也不指望巨鲲帮的帮众能认识他。
周奕稳了稳心神,天色渐晚,先找一家客栈投宿。
翌日一早,寻到南门膳食铺。
时过境迁,老冯菜肉包子竟然也没了,换了另外一家包子铺。
可惜手艺差了些,生意没那般好。
打听后得知,冯强与其家人被征召入宫,到御膳房做事去了。
周奕随便买了几个包子,又看到一伙军兵,各都操着关陇口音,看样子是来自骁果军。
老板很自觉,没敢朝他们要钱。
骁果军中不乏良善忠勇之人,但大多数都是这般。
因其多为关中人士,远至江南情非所愿,不敢对上发怒,江都一地的百姓便成了出气筒。
这些纷争处处皆是,周奕也没法理会。
他寻人问路,打听到独孤家在江都置办的大宅。
位于城中央偏西一点的宝坊街,这是一条繁华长街,满路香车。
周奕寻思晚上再去寻人,连入宝坊街两家客栈,皆无空房。
再入第三家悦来客栈,里间喧哗热闹。
伙计一抖肩上布巾,招呼道:“客官,打尖还成,住店便无房了。”
岂有此理,我还能没地方住。
周奕笑了笑,出客栈沿街走过两百步,驻足在一尊石狮子前。旁边还停有几驾锦苏华盖的豪华马车,七八匹壮马在院墙边打着响鼻。
那大宅的门头挂着烫金牌匾,上书“独孤府”三字。
江都虽不是独孤家根基所在,但四大阀的名头已能叫许多人望而却步。
不提庞大的关系,只随行而来的独孤盛、独孤霸,便正于宫中担任要职。
布满铜钉的朱色大门里边,一名守门的阍人朝门口瞧去。
今日几名拜客都是乘马车过来的。
此刻,门前这不及三十岁的年轻书生虽无车驾,但轻袍缓带,气质不俗。
他倒不敢小觑,见周奕有登门之意便迎了上去。
“公子,不知登门所谓何事?”
“我来寻独孤小姐。”
那守门阍者听罢心已明了,正想赶人。
忽见书生一脸严肃,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老奶奶叫我带给凤小姐的。”
守门之人把眼睛瞪大,正想探一句真假。
府内忽有脚步声传来,守门一看赶紧行礼。
来人看上去毫不起眼,五十来岁,是个矮瘦若猴的小老头,但他的眼睛很亮,太阳穴高高鼓起。
正是深得杨广信任的护驾高手独孤盛。
也是独孤家在江都一地的主事人。
不过,这小老头看上去没那么风光,一脸愁云。
独孤盛本欲外出,见到周奕这生人,不由皱眉。
“你是何人?”
不等周奕回答,那守门人三句变两句,赶紧把方才的事说了。
顿时,独孤盛一脸狐疑。
凤侄女被老娘刻意隐藏,怎会叫一个我也不认识的人来带信?
想到近来独孤府上发生的事,他眉头皱得更深,伸出稍显枯瘦的右手:“把信拿来,让老夫看看。”
“此信非得凤小姐才能看。”
“笑话,既然是老娘写的信,怎会避着我?”
周奕只能摇头:“我须得按老奶奶的吩咐办事。”
独孤盛察觉有异,右手翻掌变爪,朝周奕手腕扣去,双脚连点已踩出碧落红尘,就算面前这来历不明的小子反应够快,也会被他追上。
可这一爪别说是信,就连对方宽松的衣袖都没碰到。
周奕后挪三步,独孤盛下一抓再次落空。
小老头也不是傻子,三招之后,果断停手。
对方轻功显在他之上。
气人的是,面前这油滑小子也不朝远处挪,一直在门口,只在丈许之间移动,他却无可奈何,这让他好没面子。
那守门的阍人以及几位随独孤盛出门的人全都愣住。
二爷这是手下留情了?
独孤盛盯着周奕的脚步:“这红尘步法谁教你的?”
周奕笑道:“老奶奶教的。”
“胡说,我怎没听老娘说过?”
“那我用的便不是碧落红尘。”
小老头气坏了,又伸手朝信抓去,这一次,两人的步法差不多,但在几个有眼力的旁观者看来。
似乎那公子的步法更纯正灵动。
独孤盛提了两口真气,再次停步。
“去,把我侄女叫来。”
“是!”
有人急奔入府,独孤盛又朝那些看戏的招手:“你们去把入宫的马车备好。”
“是!”
小老头看向面前的青年,惊疑不定。
这小子的碧落红尘怎比我还灵?大哥大哥也不可能比得上。
真像是得了老娘的真传。
但这可能吗?老娘身有顽疾,久居家中,怎会去调教一个外人。
独孤盛一头雾水,东厢亭楼上正看书的黑裙少女在听到通禀后,也是一脸狐疑。
“小娟,你可是听错了?祖母叫一个生客给我寄信?”
“没错,二爷叫小姐去呢。”
侍女小娟抬眼看去,亭楼薄纱后那道倩影把书一收,站了起来。
清丽无伦的玉容带着一丝疑惑顺楼梯而下,那柳眉轻弯,双目灵动无比,这时微抿着唇,面含一缕霜色,登时叫人感觉不好接近。
小娟定睛看了看,自家小姐的变化越来越大。
有种深邃神秘、遗世独立的奇特气质,叫人越看越觉得明媚动人,尤其是她偶尔笑起来时,满院的秋愁都要淡去了。
可惜,小姐最近好少笑,几乎都看不到了。
她忙催促一句:“小姐先去看看吧,二爷与那人已是大打出手。”
少女听罢,这才加快脚步。
祖母绝不可能有这种冒失反常的举动。
从大宅深处的院子一直走到大门附近,远远便瞧见一个书生。
只看那身形,像是有几分熟悉。
少女不由收敛呼吸,脚步加快,等靠近时,心中立刻涌现一阵失落情绪。
这书生的容貌也颇为俊秀,算是江湖少见。
可她的脸上却着了一层霜雪,目色也比寻常时严厉。
“真是我祖母叫你来的?”
听了这冷冷的话音,周奕微微一怔。
鲁妙子手艺过硬,加之他将自身气息完全收敛,旁人一点也看不出破绽。
也许是自己的目光有些冒犯。
周奕注意到,往常那温柔可爱的少女,这时已有一丝怒意。
独孤盛冷眼旁观,在察觉到凤侄女也不认识此人后,他背负在身后的手,朝门外招了招。
那些被安排备马车的人一见,全都知悉。
再这样下去,她要拔剑了。
周奕不再惹怒她,低头垂目道:“正是独孤老奶奶让我带信来此,还有话要我转告凤小姐。”
他的样子变了,但声音没变。
独孤凤心中怒意正起,乍一听这声音,那怒意忽如潮水般消退。
这时再朝他身形打量,也微微低头,主动迎上他的目光。
又听他说:
“老奶奶转告的那事,与琅琊有关。”
二人对视一眼,小凤凰的气息一窒。
她快步上前,把周奕手中的信拿了过来,挥手让周边人散去。
独孤盛在一旁看糊涂了。
“贤侄女,怎么一回事?你又认识他了?”
独孤凤道:“嗯,忽然想起来祖母说过有这个人,二叔,你先去宫中吧,我问问周先生,听听祖母给我带了什么话。”
独孤盛感觉侄女有些怪,却说不上来。
又指了指周奕:
“他怎会红尘步法?”
“二叔想知道,回去问祖母便知。”
一听这话,独孤盛便懒得问了。
他是真怕老娘。
惹老娘生气,她老人家举棍就打,那是一点不带饶手的。
独孤盛又看了周奕一眼,转身出门坐马车,面见杨广去了。
独孤家的宅院极大,一路无言,穿过七八个院落,才到方才独孤凤所待的亭楼,周围笼着的一层薄纱正被秋风拂动。
亭中的石桌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个鎏金莲花香炉,四周冒起果木香薰。
“周先生,请用茶。”
“多谢。”
侍女小娟送上茶水后,也被支到外边去了。
周奕伸手,把脸上那层薄薄的面具去掉,双手揉着自己的脸。
独孤凤站在石桌旁,拿起紫砂壶斟出半杯清亮茶水,双手捧杯递到他面前。
“劳烦周小天师从东都前来送信,一路辛苦,请喝茶。”
周奕丝毫不怕烫,将热茶一口喝尽。
少女带着歉意:“不怪我没有认出你吧。”
“怎会怪。”
周奕把她小手一拉,直勾勾朝她瞧去。
盯得她清丽的脸上泛起微红,哪还有方才的霜冷之色。
“你看什么?”
“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小凤又好看了。”
独孤凤二目含笑,话音温柔无比:“你又哄人家开心,不准看了。”
她竖起小手来,把周奕的眼睛挡住。
周奕移头,她就移手。
来回几次,周奕拉她的手,往下拽了拽,但是少女不仅朝后躲,还把手扒拉开,不给他使坏。
跟着朝外边示意,呢声道:
“别闹,这是在家里,待会被人瞧见了。”
周奕坐到桌边,一边倒茶一边说:“好长时间没见,我一直期待今日,虽晓得你没能认出我,但现在一回想你在门口的样子,总有种莫名的伤感。”
少女听他带着伤感忧郁的语调,只抿嘴微笑,有种温馨之感。
对于他这种口吻,已经很熟悉,晓得他是故意的。
于是坐在旁边,手托香腮,看他还要说什么。
“小凤,我心不安,一点也不自责吗?”
独孤凤摇了摇头。
沉默几许,带着一丝娇俏可爱柔声说道:“周小天师,因为那根本不是你呀。我对旁人就是那般,只是对你不同。”
少女不再说话,却拿那双灵动眼睛瞧他。
周奕被她目光触动。
忽然,外边有一道女声呼唤:“凤儿!”
独孤凤站了起来,周奕忙把面具带上,两位大高手,竟都有一丝匆忙。
原来是独孤盛的夫人。
“二婶。”
她应了一声,周奕又听那妇人道:“听说娘给你寄信了,她老人家可是知晓了小叔的事?”
“不是的。”
独孤凤道:“三叔那事没有确定,暂时没告诉祖母,也省得她担心。”
“嗯,那你祖母可有什么交代?”
“只对二叔有些交代。”
那妇人松了一口气:“好,是该劝劝他了。”
周奕没与这妇人照面,她说完这句话后,脚步声便逐渐远去。
独孤凤的脸上多了愁色,周奕则看向那妇人远去的方向。
“你二婶的武功也不差。”
“是的,她很得祖母看重,所以二叔比较怕她。”
周奕点了点头,小凤凰上一代有三位长辈,分别是独孤峰、独孤盛、独孤霸。
她的老爹与三叔都是贪花之人,喜欢去青楼妓院。
独孤盛却是个异类,此前还觉奇怪,怎得他出淤泥而不染,现在算是有了答案。
“你三叔出事了?”
“嗯。”
独孤凤拧着眉头:
“十天前他去了一次香韵楼,之后就再没回来。霸叔虽有恶习,但不敢违背祖母。江都诸事频发,他又在宫中禁卫营任职,不可能不辞而别。”
“也就是说,独孤霸失踪了?”
“是的。”
这事态比周奕想象中还要严重,思忖道:“你可有卜天志的消息?”
“我去找过他两次。”
独孤凤看了他一眼:
“你来江都,定是他给你消息。我不想让你来此,江都太多战兵,兴许会有兵祸,非是一人之力能解。你的身份又特殊,来此太过冒险。巨鲲帮的人自作主张。”
见她还要往下说,周奕直接打断:“倘若他们消息传得慢,你又在江都出了事,那岂不是又要被我怪罪。”
少女从愁色中冲他挤出一丝笑容。
周奕就不提这茬了:“继续说,卜天志的地方怎会被封的?”
“那是这几天才封的,因他们调查我三叔失踪一事,受到牵连,卜天志已换了驻地。”
“为何?”
独孤凤道:“是陛下下令,但这事与宇文阀脱不了干系。”
周奕理了理思路:“首先,你们是怎么与宇文阀斗上的。难道不知道扬州总管尉迟胜是他的人,骁果军的将领中也多有他的人手。
在此与宇文化及相斗,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是二叔三叔,他们一起拍板定下的。”
周奕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独孤凤又道:
“他们得到了一本账簿,内有宇文阀勾结叛军的罪证,二叔欲要用此罪证扳倒宇文阀。他已经联系上御史大夫裴蕴,只是还未动手,三叔人便失踪了”
周奕有一个没想通的地方。
就算宇文阀要行动,也不至于这么仓促。
于是,便叫小凤凰往细处说,把江都的细节尽数道来
黄昏时分。
独孤盛这小老头从宫中怒气冲冲返回,将家中几位幕僚全部召集到一处。
独孤凤自然要去照看。
周奕戴好面具,小凤凰将他衣袍整理一番,二人一道朝内堂去。
没想到还没进入内堂,就撞上一对年轻男女。
那女子姿容甚美,稍比身旁的公子长几岁。
独孤策与云玉真的目光错开独孤凤,有些诧异的看向周奕。
家中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