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南城,扬子津渡口处水军让行。
五牙大舰分列左右,拱卫着大队人马入城,瞧见这支队伍,江都城内的百姓起先也担忧惶恐。
毕竟,骁果军入驻江都,没有带来安定,反让城内气氛更加紧张。
若再来一支‘骁果军’,江都必定大乱。
不过,一番打听知道是张须陀大将军的人马,城中百姓的恐慌登时压了下去,反倒有不少人到城门处欢迎。
江都的百姓也知道,张大将军乃是真正的忠勇之将。
大业六年时,他在齐郡见到大批灾民,决定开仓放粮。
官属皆劝:“须等陛下诏敕,不可私赈。”
张须陀却先斩后奏,又言:“百姓有倒悬之急,我以此获罪,虽死无恨。”
后来转战各地,平四方贼众,三打知世郎,击败裴石,威震东夏,每战皆胜。
近来虽败在大海寺,但并不影响他在诸多百姓心中的地位。
宽阔的南城门附近,喧闹无比。
点点阳光照耀在一位老将军的脸上,他旁边还有位眉骨三道疤的凶悍将军,一身甲胄,手持钢鞭。
众人皆知,这两人分别是张须陀大将军,以及镇寇将军尤宏达。
大隋猛将如云,论及平寇声名,当下便是他二人最盛。
如今联袂而来,对江都的影响可想而知。
这一老一壮之后,还有秦叔宝、程咬金、罗士信三员虎将。
“总算是入城了。”
罗士信话语耿直:“我们从彭梁南下时也没料到入城会这般艰难。”
张须陀提醒他一句:“江都皇城不比军阵打杀,莫要口无遮掩,在外边不要说这些,以免惹祸,还有你们俩。”
“是。”
秦叔宝三人一齐应声。
他们三人抱怨江都官场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知晓陛下为何要召我们入城?”
几人虽然在扬子县,但对骁果军的情况怎能不知。
城中若无变故,以杨广的性子,顺着尉迟胜把他们放在扬子县便可。
有大海寺这一败绩,怎样的安排都合乎情理,朝臣说什么都无用。
张须陀望着尤宏达,自有几分考校之心。
尤宏达看了自家大将军一眼:
“听说宇文阀与独孤阀斗得厉害,咱们回来不见得讨好,尉迟胜与宇文阀关系紧密,独孤盛若非逼急,不会连续奏请陛下让大将军入城。毕竟,将军您与他的关系并不好。”
程咬金从旁插嘴:“这两家在朝中势力极大,大将军若被夹在中间,恐怕还不如在扬子县待着。”
秦叔宝点头:“将军打算怎么理会?”
张须陀徐徐拈须,语重心长:
“独孤盛虽有自家心思,但无需对他怀太大恶意,我还要登门感谢,今次若非他开口,还不知要在扬子县待到什么时候。我提及此事便是要你们明白,无论谁找上你们,都不要参与争斗,一切遵陛下之令即可。”
尤宏达深以为然:“不错,该尊陛下之令。”
罗士信则问:“何时去独孤府?”
张须陀道:“等见过陛下之后再说。”
张须陀说完,看向了那些远远迎接他的百姓,心中不禁惜叹。
在扬子县的这段时日,他也曾派人伪装成商队,入六合城、清流城打探江淮军实情。
相比于传闻,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听着得力手下带回来的消息,他连续几夜没有睡好。
此刻再看江都,想到其背后阴云,难以想象天子脚下,竟还有如此乱局。
一念至此,心中既觉愤懑,又有种深深地无力之感.
“周先生,有您的信。”
“谁寄来的?”
“小的也不知,那人只说要给您,送信之后便走,其余一句也没说。”
守门的阍人还描述了一下送信之人的样貌,周奕毫无印象。
信封上并无署名,拆开火漆一看。
里面也没留名姓。
只不过,看罢信上内容,直叫他面露凝重。
细细又看一遍,独孤凤好奇站在一旁,周奕目光微抬,把信递给她。
沉默片刻。
独孤凤又把信封翻开,确信没有署名:“会不会是卜天志叫人送来的?”
“不是,若是巨鲲帮的人,不必神神秘秘。”
“那这事可信吗,大明尊教的人因来护儿一事,已被大军围剿,龟缩不出,现在又要打到我独孤府上?”
独孤凤又道:“会不会与张须陀进城有关?听二叔说,陛下已召见张须陀、尤宏达。”
周奕思忖一番:“我也不清楚这是谁送来的消息,但多半是真的。”
“而且”
“大明尊教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极有可能表示宇文阀要行动了。一旦张须陀大军在江都站稳,这漠北邪教再想利用宇文阀做事便困难重重。”
独孤凤想到石牌楼那些邪教教众,如果有更多这样的高手杀入独孤府,将会是一场灾难.
傍晚时分。
独孤盛在内堂来回踱步,焦躁地走来走去。
“既然贼人还在准备,便该先下手为强,老夫这就去禀告陛下,调兵清剿。”
独孤凤忍不住说道:
“等二叔调兵,这些人早就挪地方了,他们要对我们动手,怎会不派人盯梢。”
小老头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他也不理会自己的贤侄女,直接朝周奕问道:“先生有何良策?”
周奕道:“你派人去请张须陀,明日一道用宴。”
独孤盛吁了一声:
“就算不提此前旧怨,老夫帮他这么大忙,合该他登门感谢才是。而且,尉迟胜因此事对我颇有芥蒂,一旦老夫请张须陀,他必然要越过裴蕴和虞世基在陛下面前参我,说我图谋不轨。”
“时间紧张,哪能等待?尉迟胜那边不用操心,陛下暂时只会骂你,挨骂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不疼不痒,多骂几句有什么打紧。”
周奕这话直白得很,小老头听了一阵郁闷。
家中哪位幕僚门客对他不是毕恭毕敬?无论是禁军还是朝官,谁见了他不得问好陪笑。
偏偏这个冷面先生,面冷话气人。
真是一点面子不给。
不过,这家伙确实是真材实料,无怪老娘信任,让他下江都。
“二叔,莫要迟疑,听周先生的便是。”
还没考虑几息,独孤盛就听见自家侄女催促。
他一双老眼从两人身上扫过,想到夫人的话,心中也生出一丝动摇来。
“好吧。”
小老头答应一声,马上派人去送消息。
做好这一切后,他又去‘看望’了一下自己的侄子独孤策,检查他的碧落红尘修炼进度。
那可糟糕得很,家传武学修炼,竟差外人十万八千里。
他以二叔的名义,对策公子进行了一番严词管教。
事后,独孤盛找到了妻子张夫人。
“你有没有问清楚,那个周小子是什么来历?”
张夫人摇了摇头:“凤儿定是清楚的,但口风严实,我问了她竟也不说。连是哪里人,都不告诉我。”
“这也是老娘的交代?”
独孤盛有些不满,朝椅子上一靠:
“老娘怎像是防贼一样防着我,我看呐,这次老娘兴许要失算,贤侄女对这周小子的态度,已经有点不寻常,老娘把她当稀世珍宝,要是被这小子拐跑了,那就乐子大了。”
张夫人瞪了他一眼:“你胆子不小,娘亲也敢编排。”
“老夫是被这臭小子气得,一点也不懂尊敬长辈,说话尽挑人痛处,真是岂有此理。”
独孤盛端着茶杯,把张夫人才倒的茶一口喝干。
“不过,这小子的脑袋当真好使,陛下的心意算是被他猜透了,倘若天下安定,老夫定想个办法让他入朝为官,裴蕴、虞世基这帮人,早晚要丢饭碗。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透。”
“哪一点?”
“老娘藏着掖着,怎不叫他早些露面?”
张夫人道:“莫想这些,等回到东都见了娘亲,当面问过就是。凤儿那边也不用担心,你能想到,难道娘亲想不到。”
独孤盛听罢,忽然坏笑。
“又怎么了?”张夫人不解。
小老头咧嘴笑道:“大哥的脾性还不如我,以这小子说话的腔调,恐怕能把他给气死,大哥最好祈祷贤侄女和这小子之间没什么。”
没过多久,独孤盛接到手下通报,他的笑意在那一刻完全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翻腾在心底的汹涌怒火。
从府内直奔大门口,周奕与独孤凤等人已在那边聚集。
门口有三匹马,还有三具尸首。
独孤盛取灯一照,那是三张颇为熟悉的面孔,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
太阳快落下的时候,三人在他的安排拜访张须陀。
没想到.能回到独孤府,全依仗三匹识途老马。
独孤盛检查了一下他们的死因,他们浑身上下只有一处剑伤,这一剑,戳在心脉上。
心脉中剑,本该有大片血污。
可三人胸口血迹并不算多,各存一股如触摸冰凌般的凉意。
独孤府的人被惹怒了,但不知是谁干的,这口气暂时撒不出去。
独孤盛猜到多半是大明尊教,可这时不好暴露。
见周奕不吭声,考虑当下形势,他只得强压怒火。
当天夜里,周奕单人出府,把信上指明的位置摸了一遍。
这一次,他留意着那些通灵扁毛畜牲,再没露出任何破绽。
对于大明尊教的情报,已有心算
翌日。
巳时末,独孤府门口停了一队马匹马车。
张须陀、尤宏达秦叔宝等人,被独孤盛亲自迎了进去。
罗士信落后一步,打量着那矮瘦背影。
听说独孤家这位二爷与大将军有些矛盾,没成想,见到真人之后,人家很有礼貌。
大将军本欲登门相谢。
独孤盛却提前派人来请,听说昨夜派出去的人,还出了意外。
一路往前走,最终来到府上招待宾客的厅堂。
几位将军一至,独孤盛便令人摆开宴席。
府内的几位幕僚门客慕名而来,也与张大将军见过。
对于这些人,张须陀也比较客气。
独孤盛几次面见陛下,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幕僚们都是出了力的。
张须陀与独孤盛说话最多,从最开始的客套话,一直说到进宫面圣。
秦叔宝程咬金在初初认识寒暄后,基本保持沉默。
当然,独孤府上的人除了关注张须陀之外,便要数尤宏达最受瞩目。
这位凶悍的将军也是不喜说话的性子,加之他眉骨刀疤狰狞,予人一种人狠话不多的凶残猛将画风。
想起那各种战功战绩,可没人敢小觑。
见到独孤家的策公子带着巨鲲帮主迎来,镇寇将军也只是微微点头,表现得比张须陀还要冷淡一些。
独孤策心中不满,却只是笑脸相陪。
尤宏达腰挂钢鞭,他可不敢造次。
此人以镇寇闻名,他独孤策前段时日才和竹花帮反贼喝酒,若被这位得知。
真要疾恶如仇的话,岂不是要手持钢鞭将他打。
不多时,厅堂中的独孤策露出一丝诧异。
他一直在关注这位镇寇将军,忽然发现,冷面无情凶残狰狞的尤宏达一下瞪大眼睛,虎躯一震,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虽只是转眼之间的变化。
可出现在这位的脸上,实在叫人不好琢磨。
厅堂外,正有两人走来。
“张将军,老夫为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我方才说的周先生。”
张须陀闻言,看向独孤盛身旁的轻袍缓带,颇有气质的年轻书生。
“大将军,周某有礼了。”
周奕微微拱手,笑望着老将军。
张须陀也抱拳道:“不敢当,今次若无先生,张某到年关恐怕也还是在扬子县喝西北风。”
独孤盛虽然贪了一点功,但也向张须陀透露了一些实情。
大家算是心知肚明。
独孤盛又简单介绍了一下独孤凤。
只说是阀主的女儿,其余一个字没谈。
小凤凰已经收敛得极好,只是长相气质实在突出,怎都要放光。
没等独孤盛带着他们认识尤宏达,这位高冷的镇寇将军在秦叔宝、罗士信等人诧异的眼神中,主动走了上来。
他的笑容纵然狰狞,但总是真诚的。
“原来是周先生,二爷说的不错,果然是人中龙凤,仪表非凡。”
独孤盛不由一怔,老夫失忆了吗,我什么时候说过?
周奕谦虚一笑:“尤将军谬赞了。”
尤宏达点到即止,转脸看向周奕身旁的少女:“凤小姐一身灵气,不愧是独孤家的掌上明珠,不知老夫人身体可好。”
众人听了半句话感觉奇怪,后边才恍然。
原来是问候老夫人的。
独孤凤先感觉意外,又礼貌笑道:“祖母安好,劳尤将军挂怀。”
独孤盛瞥了尤宏达一眼,心中暗自嘀咕。
此人不简单,似对我家多有了解。
张须陀倒是没说什么,独孤凤看了看返回座位的尤宏达,又偷瞄了周奕一眼。
尤宏达坐定之后,给了秦叔宝几人一个眼神,可惜,他那种隐晦至极的含义,旁人哪能读懂。
宴会正式开始后,主角自然是张须陀、独孤盛,尤宏达这几人。
他们讨论的多是江都内外的情况。
但此刻人多眼杂,传盏飞觥之间,说得比较浅。
独孤盛与张须陀多饮了几杯酒,似是化解了过往旧怨。
在张须陀看来,独孤家是能信任的,所以在与独孤盛对话中,他也比较主动。
等宴会结束,独孤盛领着张须陀来到内堂。
这时,双方身边只剩下一些信得过的人。
话越聊越深,作为五大护驾之一,独孤盛知道的事远比张须陀要多。
逐次听完他的话,张大将军的面色愈发深沉。
实难想象,江都已是这般模样。
军队混乱,人心思动,上下不安,江湖道统之争打入皇城宫苑,大家门阀的争锋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一场大祸,已是近在眼前。
大隋朝,几乎是摇摇欲坠。
张须陀内心沉重,沉默良久才望着独孤盛道:“独孤兄今日突然叫我到此,可是要张某做什么?”
独孤盛正在措词。
周奕已是开口:“有一件事,需要劳烦大将军去做。”
“何事?”
“此事本该由我们去处理,但昨日派去请大将军的人,全都成了尸首,可见府上有异动,一定会被察觉。”
周奕话语坦诚:“这其实是一桩大麻烦,牵扯到漠北邪教,多有后患,可能会被对方的顶级高手报复,且这些人手段诡谲,难以防范。”
张须陀问:“来护儿将军便是死在这些人手上?”
“是的。”
张须陀目光深邃,注视着周奕,平静诉说:“漠北妖教,肆虐皇隋,复荼毒圣上。我诛此獠,万死而不旋踵。”
周奕瞧出他眼中的坚定,心下一叹,又道:“张大将军,兵贵神速。”
张须陀点头:“我当先斩后奏。”
众皆动容,独孤盛不禁喊了一声:“张将军”
又听尤宏达吐出一口慷慨酒气:“尤某当为先锋。”
秦叔宝、程咬金、罗士信也齐声低喝:“末将愿从。”
张须陀拈须而笑,有着难以想象的从容,他像是忘记了大海寺,百战百胜的大隋救火队长,又回来了。
在周奕将信上地点告知后,张须陀便出声告辞。
独孤盛与周奕一道,将张须陀一行人送出府门。
张须陀动作极快,仅一天时间,他已将大军秘密集结。
当下能做到他这般密不通风的队伍,基本没有。
与周奕曾碰到的鹰扬府军不同,张须陀从不抓人入伍,他的兵将,多是奔着他的名声自发投奔,有诸多忠勇之士。
当下这些人中,更有不少是张须陀拼死从大海寺中救下来的。
故而在他动手之前,大明尊教集结的人手,可谓是毫无察觉。
在独孤府宴后的第二日晚上。
丑寅之交,伴随着萧瑟秋风,江都城安静许久的夜晚被彻底打破!
喊杀声震动长街,在城西靠近内河方向,弓矢密射之声交织在一起发出嗡嗡嗡的怪响。
一连排楼舍起火,人影翻腾,有人怪叫着想要跳出火海,又被弓箭射了回去。
这些楼舍连着商铺,本是宇文家下属产业,如今却变成了贼窝。
张须陀听到了一些叽里咕噜的怪话,他分辨出来,竟有西突厥与吐谷浑的人。
当下便想抓几个活口。
但贼人之凶悍,实在出乎所料。
大明尊教冲出来的高手,一个个凶残嗜杀,全不怕死,尽管被深夜突袭,也操起兵刃,与张须陀的人展开恶斗。
亦有一些轻功强横之辈从火场中冲出,带着怒火冲向独孤府,提前执行任务。
寅时深,随着第一块屋瓦被踏碎,独孤府这边也热闹了。
独孤盛,张夫人,独孤策,云玉真等人齐齐带人冲出。
走廊下的灯盏,全都亮了起来。
如果独孤府毫无准备,这些人还能杀戮一番。
可这时冲来,无异于自投罗网。
周奕注意到来人一身狼狈,猜想张须陀他们已经动手。
若大明尊教中高手不至,他本没有出手打算,却听到独孤盛在乱阵中怒喝一声:“他娘的,是你!”
他踏在屋瓦上,转到独孤盛所居大院。
只见独孤策肩膀带伤,一旁的张夫人、独孤盛与云玉真三人,正在围攻一名剑客。
借着灯光,观此人面皮白净,有几分文秀之气。
但他的剑法极为凶狠,功力也甚是深厚。
三位高手斗他一个,竟不落败相。
一柄快剑使在身前,像是没有破绽,展露武学宗师该有的气象。
周奕看他们拼过十数招,从这人身上瞧出一丝端倪。
此前石牌楼那边就感觉不对,这人身上更是明显。
他曾在隆兴寺见过大尊出手,而此人剑上有一层薄薄冰凌,能激发寒雾,用寒雾藏起手上动作,叫他的剑神出鬼没,频出杀机。
这寒雾用法,竟和大尊用“智经”的手段有些相似。
“拿下他!”
独孤盛虽惊异这人剑法,但并不慌乱。
武学宗师又如何,这是他的地盘,三个人你能斗得过,三十个呢?
独孤府一众剑客从院落四方杀来。
那白皮汉子晓得今晚无功,与云玉真擦身而过避开她的掌力,一剑挡开张夫人的长剑,回身刺向独孤盛。
小老头第一反应是退避,但顷刻间他就后悔了。
那汉子刺剑是假,顺势一道剑气斩过。
在三人处理他的剑气劲风时,衣衫哗啦一声翻动,错开四方兵刃,提纵上了屋顶。
虽然寡不敌众,但他想走,旁人拦他不得。
“不可让他走脱!”
独孤盛怒喝一声,白皮汉子正要提气再走,忽然前方一道人影如鬼魅一般,翩然落在他身前两丈。
独孤盛、张夫人还有受伤的独孤策都是一愣。
从他落下的姿态来看,便晓得是独孤家的碧落红尘。
只不过.
周先生用出来的碧落红尘,有种难以言述的空灵之感。
他落于红尘,却像是不沾红尘,轻盈到了极致。
白皮汉子与独孤家的人斗了一场,也能看出来人轻功路数,却是消息不准,不晓得独孤家还藏有这样一名书生。
“你是五类魔中的哪一位?”
白皮汉子冷笑一声:“你倒是有点眼力。”
“我便是恶风羊漠,你独孤家敢坏尊教之事,早晚要把你们杀个干净。”
独孤盛等人听罢又惊又怒,哪知那羊漠狡猾无比,一言恐吓看似底气十足,忽然朝侧翼夺路而逃。
然而.
周奕脚下连点,又一次出现在他前方。
“大尊指点你武功时,也教你如此狂妄?”
羊漠心道不妙,周奕却发现妙处:“你也学过智经上的武功?”
“自然学过。”
羊漠带着一丝诡笑:“看好了,就是这招要你命的功夫。”
他话音一落做出动剑之态,却转路再逃。
独孤盛与张夫人骂了一声无耻,这人全无半点高手风范。
可是,羊漠动剑之态并未收歇,周奕举步来追,他忽然顿停身形,仰剑急刺!
“叮!”
周奕一剑格挡,羊漠在仰身情况下身体像是蛇一般扭动了半圈,剑上招法为虚掩,左手从后背穿过,一掌拍出阴寒气劲。
可周奕却恍若未闻,根本不变招。
他蓄力一压,羊漠剑上的劲力哪能足够。
周奕一斩之下,以力破巧,不仅把对方剑法破开,还顺势将阴寒掌劲斩透。
羊漠面色更白,双足一蹬急急跃出一丈。
他剑履冰霜,阴寒雾气比对付独孤盛三人时更甚,已是在这生平大敌面前发足全身功力!
周奕却当着独孤家众人的面把左手朝右手剑上一抹。
登时剑附银芒。
他的动作远比羊漠要快,一剑斩出,那银芒登时成剑气泼洒开来,狂暴剑气劲风卷散所有阴寒雾气。
羊漠“欸”声低喝,把手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挡掉泼洒开来的剑气。
可眼前忽然出现一点,聚拢在对手长剑剑尖,下一刻,那一点袭至近身三尺时倏忽消失。
浑身一阵恶寒,把剑速舞至极限。
可是,周奕的剑不仅更快,还看出了羊漠的破绽。
故而在羊漠眼中,他的剑遁去了。
穿透剑光,戳入心脉,一点即收。
“你昨晚也是这样杀人的吧。”
羊漠听着他的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很小的伤口,很少的鲜血,可心脉被摧毁得更厉害。
如果他能刺出这一剑,绝对是得意杰作。
“你,你”
带着悔恨与怒意,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周奕也轻盈落下,在羊漠身上摸了摸,旁人以为他在找情报,其实他想搜一搜,有无尊教武学经典,可惜并无所获。
云玉真正在帮独孤策处理伤口,二人与独孤盛张夫人一般,都朝周奕看去。
却难想到,周先生的武功这样高。
更叫人难以相信的是,他将碧落剑法也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独孤盛与张夫人对视一眼。
周奕指着羊漠:“二爷,这仇人总算了账了。”
独孤盛抱拳一礼,“多谢。”
“那三位兄弟跟我多年,若不能为他们报仇,老夫实难释怀。”
张夫人道:“周先生所用的那一招可是万华零落。”
“正是。”
周奕笑道:“我剑法平平,这一招用的不甚出彩。”
张夫人干笑一声,心说夫君说得不错,这小子真是气人得很。
又忍不住问道:
“周先生最后一招,依然是碧落剑法中的路数,可我却没有见过,又如何解?”
“哦,那是我偶然创造的一招,唤作遁出红尘,剑法中自然不会有。”
张夫人暗惊,独孤盛听了这话不由想起自家老娘。
当时老娘弃剑不用,脱离了碧落剑法的范畴,创出披风杖法。
这小子也摆脱了碧落剑法,岂不是和老娘一个境界。
不对,方才那一剑妙得很,却是碧落剑法的延伸,这是老娘也没有做到的事。
这小子打娘胎练剑,也不该有这等武学见解。
独孤盛想不通,干脆不去想了。
府上的动静越来越小,自投罗网的大明尊教教众,一个也没有逃脱。
独孤策目送着周奕离开院落,不禁问道:
“二叔,这.这周先生到底是何身份?怎像是尽得祖母衣钵?”
独孤策有点吃味:“平日我见祖母时,她老人家也没有这般相授。”
小老头呵呵一声:“老夫的天赋都不够,老娘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作甚?瞧你一天天都在干什么。”
独孤策道:“我只是学我爹。”
“你怎不学点好的,全学他坏处?”
独孤策不敢与二叔犟,又问一遍:“那他到底是谁?”
“问你妹。”
想到妹妹冷着脸的样子,独孤策便不想再说话了。
周奕听到动静,直接来到内院宅楼附近,独孤凤正踏着院墙回来。
“外边可是有人窥伺?”
“嗯,碰见一个。”
周奕见她面带疑惑,不由追问:“是谁?”
“是个女子,身份我也不知。我才与她动手,没过几招,她便退走。兴许是查探到府上有防备,她毫无战意。”
女子?
五明子与五类魔中,荣娇娇应该不可能,大明尊教还有水姹女,辛娜娅,善母。
又与独孤凤交流几句,周奕还是没能从她的描述中确定来人身份。
方才若不是因羊漠耽搁了,该追上去瞧瞧。
这一晚,周奕没有再合眼。
一直打坐练功到天明,终于等来了张须陀那边的消息.
恶风羊漠斗剑丧命第二日。
江都城中的大战惊动了杨广,多位朝臣参张须陀私调大军,意图谋反。
张须陀并未反驳,只拿出奏表。
这一夜,他斩杀了近千凶悍贼人。
从几名活口口中得知,贼人之中一些是吐谷浑王伏允的人马,一些是西突厥统叶护的手下,还有则是漠北妖邪教众。
杨广没有责罚张须陀,反而奖赏。
对于什么宇文阀宅院,他也没有追问。
凭着喜好,匆匆把朝事摆平之后,将一众朝臣丢在成象殿,自己回后宫饮酒作乐去了。
这件事仅过去一天。
周奕就又收到一封信件,这一次,他早有心算。
在府门阍人的留心下,他追上了送信之人。
可此人竟只是个长街道左的路边摊贩,是别人委托他送的。
周奕得信当日,晚间出了独孤府。
接下来几天,江都城内的气氛愈发紧张。
张军大营死了人、骁果军中死了数名校尉,城中各大势力都没能幸免。
然而,就是抓不到凶手。
恶风历第十五日。
大业十二年,凛冬将至。
傍晚时分,独孤盛从皇城匆忙返回,找到了周奕。
“周先生,陛下要在三日后召开朝会。”
“那有什么稀奇的?”
独孤盛吸了一口凉气:“陛下召见了我,又召见了张须陀。”
“等张须陀来时,我被驱赶到皇城水殿之外,在那里站了很久,不知道陛下和张须陀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