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堡,奥尔洛夫宫。
晨光透过蕾丝窗帘,在镀金梳妆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奥尔加·亚历山德罗芙娜·奥尔洛娃伯爵夫人斜倚在雕花椅中,象牙梳懒懒划过瀑布般的金发,丝绸睡袍下丰腴的曲线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她忽然听见身后拔步床的吱呀声,回眸一笑,俄语带着蜜糖般的黏稠感:“亲爱的袁,沙皇的召见可不会等你喝完早茶。”
床上,袁世凯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脑后的发髻松散地垂在颈边,粗短的躯干裹着绣龙纹的唐制丝棉寝衣,活像只惊醒的熊。他眯缝着眼扫过法国自鸣钟——指针已逼近九点,顿时急出一句河南腔俄语:“大姐!您咋不早喊俺?”
奥尔加掩唇轻笑,指尖点了点他的圆鼻子:“昨夜你说‘便是冬宫塌了也别停’,如今倒怨我?”见袁世凯手忙脚乱套上深蓝呢料新军服,她忽敛了笑意,翡翠色的眼眸中浮起试探,“吴长庆公使已在偏厅喝了三盏茶……沙皇今日召见,为的是太平洋上太平军的炮声,还是柏林地窖里运往东方的货箱?”
袁世凯系盘扣的手一滞。
这女人是圣彼得堡出了名的“双面蔷薇”——明里是沙皇宠臣遗孀,暗里替巴黎的马蒂尔德女皇和红色法兰西两头递话。昨夜投怀送抱,原是为撬他的口风!
“夫人说笑咧,”他咧出白牙,河南土话混着俄语词蹦得生硬,“俺们大唐做买卖向来规矩,德国禁运太平天国?那都是糊弄英国人的,谁都知道!”
奥尔加嗤笑一声,玉足踩波斯地毯,将一封火漆密信拍在他胸前:“柏林银行流水可不会糊弄人……去年经唐国口岸转运的克虏伯特种钢有四千吨,蔡司瞄准镜三百具——亲爱的袁上校,您这‘中间商’的油水,够买下半个涅瓦大街吧?如果这份电报被送到英国人那里,你要怎么解释?”
袁世凯心脏突然一抽。
这女人连转运磅单都摸透了!他面上却堆起憨笑,拇指搓着密信边缘:“夫人想要啥?直说呗!”
“简单,”奥尔加红唇贴着他耳廓,气息灼热,“我就想知道柏林的豺狼还能给英国佬装多少日子的欧洲看门犬?我要具体的日子是柏林和天京之间的约定!”
袁世凯一愣,小眼珠子转了转,已经明白了,原来是德俄两国想叫大唐帮着联络太平天国讲和了!他点点头:“中!我想办法去打听,不过我可不能白干.”
奥尔加扑哧一声轻笑:“少不了你的好处!”
冬宫长廊,阴云压城。
袁世凯正缩着脖子挨训,大唐驻俄罗斯特命全权公使吴长庆的安徽官话像锉刀刮铁:“混账东西!沙皇召见也敢误时辰!昨夜又钻哪个伯爵夫人的裙底去了?”
“老叔冤枉!”袁世凯嬉皮笑脸搀住老上司胳膊,压低嗓子,“咱打听着大事咧——德国佬和老毛子想叫咱大唐当中间人,偷偷摸摸和太平天国媾和!”
吴长庆脚步骤停,一双老鹰似的眼睛剜向他:“哪来的消息?”
“奥尔加亲口吐的!”袁世凯拇指朝身后奥尔洛夫宫方向一戳,“这娘们替法国人探风,沙皇八成也默许……老叔,俄国人怕是要和德国人联手掀桌子了!不过这桌子什么时候能掀,还得和东边的天国好好合计一番!而这桌子一掀,德国佬的大军肯定会杀进法国的土地!”
吴长庆捻着灰白胡须,望向前方鎏金大门。
门外是虎视眈眈的哥萨克卫兵,门内是冬宫觐见厅,觐见厅内的御座上还有一只随时能让中亚的大唐国吃不了兜着走的俄国熊!
“记着,”他猛地攥紧袁世凯手腕,“待会儿见了沙皇,他要问起咱们给太平天国当中间商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能承认啊!”
“知道的!”袁世凯笑嘻嘻道,“可以做,不能认嘴巴够严,买卖才能持久!”
吴长庆放低声音:“不是买卖的问题,是性命的问题.英国人吃了大亏,万一要追究,咱们可担待不起!而且咱们通过沙俄的地盘,给德国佬和太平天国当中间商.你不会真以为俄德友谊可以长久吧?”
袁世凯的粗脖子一缩,也知道问题严重性了。
觐见厅。
亚历山大三世端坐在黄金御座上,雪豹皮铺满椅背,衬得他活像头裹金袍的棕熊。左侧外交大臣吉尔斯眼珠滴溜转,右侧陆军元帅米柳京脊梁笔挺如枪。
“吴公使,”沙皇嗓音沉如闷雷,“太平军在塞班岛炸沉了英国五艘战列舰……听说他们用的观瞄设备上装满了蔡司的部件都是你们转卖过去的?”
他的话都被在俄罗斯留过学的袁大头翻译成了汉话,转告给了吴长庆。
吴长庆躬身作揖,安徽官话四平八稳:“敝国商贩偶尔会购入一些德国机械,究竟是何用途,老朽不知啊!陛下若疑心大唐……”他忽抬手指向袁世凯,“此子乃大唐定西节度使袁公之孙,最通洋务——陛下不妨问他!”
袁世凯心头暗骂老狐狸,面上却憨态可掬:“沙皇万岁圣明!我国商人偶尔会买一些德国佬的淘汰货,都是些二三手的东西,也不知道转手卖给谁了?”
陆军元帅米柳京突然冷笑:“用淘汰货能击沉‘特拉法加号’?”
袁世凯笑道:“元帅,您怎么知道太平天国到底用什么样的法子击沉英国大军舰的?我可听说太平天国的战列舰上都有会法术的女巫!”
俄国陆军大臣哼了一声:“袁上校,柏林去年运往撒马尔罕的戴姆勒汽油机——总不是给骆驼拉车用的吧?”
满厅死寂。
袁世凯后颈沁出冷汗——这些戴姆勒的汽油机主要用在飞艇上,大唐可用不着那玩意儿!他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解释时,厅外忽响起钟鸣。
“正午了,”亚历山大三世掐断话头,金戒指敲在扶手上铮铮响,“我饿了!”
米柳京知道沙皇不要他继续问——万一问出点什么可怎么办?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问出什么,他只是想试试那个袁世凯的嘴巴牢不牢?俄罗斯、德意志和太平天国之间的勾结,可得他来当中人!
“告诉李鸿章——”沙皇的熊眼扫过吴袁二人,“你们谁能帮我走一趟新长安,告诉李鸿章,帮我和德皇威廉联络一下东方的那个天国!”
袁世凯瞳孔一缩。
俄国人和德国人真的想和太平天国媾和.
还想让大唐当这个中间人!
“陛下,”袁世凯立即往前一步,鞠躬行礼,“我愿意为陛下走一趟新长安!”
袁世凯系紧深蓝新军服的最后一粒铜扣,目光扫过镜中自己粗短的轮廓——发髻已重新盘得齐整,唯有颈侧一道红痕泄露了昨夜的荒唐。他转身时,奥尔加正将一枚镶珐琅的怀表塞进他胸袋,她的俄语带着蜜糖一般的甜腻感:“圣彼得堡的银行家们等不及了,他们都想得到这个消息!”
“大姐放心,”袁世凯咧嘴一笑,河南土话混着俄语词一块儿说了出来,“俺这趟去新长安,准把德皇的‘狗链子’长短探明白!”他忽凑近梳妆台,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面孔,“可您得跟俺交个底——巴黎的人民委员们,是不是伸长了脖子就想知道德国佬什么时候会向他们发起突然袭击?”
奥尔加手中的象牙梳“咔”地折断。
镜中那双翡翠眼眸骤然阴冷:“袁上校,有些话可不能乱说,是会出人命的!”
“大姐,”他突然转身,河南土话撞碎满室浮华,“您一个俄国贵胄,咋给巴黎那帮‘工人苦力’当起探子咧?”
“袁上校,您以为我是那些举红旗的工人协会暴徒?”奥加洛娃伯爵夫人猛地扯开丝绒窗帘,冬宫双头鹰徽章在风中飞舞,“看看那对鹰眼!一只盯着君士坦丁堡,另一只——”鎏金指甲倏地戳向西面,“正死死瞪着西方!”
袁世凯眯眼望去。涅瓦河对岸的“白色法国”的大使馆楼顶,三色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1812年,拿破仑的大军放火烧了莫斯科,”奥尔加的声音忽然浸透历史的深沉,“可今天若让威廉二世踏平巴黎……”她转身逼视袁世凯,“德意志的铁骑会饶过俄罗斯的富饶土地吗?”
袁世凯忽然嗤笑:“看来夫人怕的不是红旗,而是德皇的黑鹰旗插满欧罗巴吧?”
“当年拿破仑差点一统欧陆,是我们沙皇联合英国把他埋进圣赫勒拿岛。”奥尔加轻声道,“现在德皇想当新拿破仑,沙皇能忍?可有些话……陛下不能亲口说!”
袁世凯豁然开朗。
这女人哪里是亲红法?她是沙皇藏在花边新闻里的暗探!俄国既要借德国之力夺取君士坦丁堡,又绝不容德国独霸西欧——正如亚历山大三世默许她接触红法势力,实为在俄国和红法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
“大姐放心!”袁世凯一个抱拳,“等我打听清楚,一定第一时间给你拍电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