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仍然是8月6日的早上,市中心,一座高塔的展览台上。
黑蛹坐在围栏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用拘束带口齿吞噬着从路上一间冶金工厂里顺来的各种金属碎片。这是吞银的异能的效果。
他低头看着手机,给自己刚认的外公发去信息。
黑蛹:外公,你之后有没有兴趣见一见自己的女婿?
黑蛹:都这么多年了,还在怪他没能保护好你女儿呢?
黑蛹:人家以前毕竟是一个麻瓜,他也很无奈好么?
苏蔚: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么?”
黑蛹一边哼着《伦敦大桥倒下来》的调调,一边从手机上抬眼。太阳还没升起,天空的底色处于一种蓝中渗白的中间态,就好像薄暮时分的大海。
他想,这么看来等老爹醒了,先让他去书店和外公见一面吧,老妈都死这么多年了,说不定老爹能和老丈人和解?
想到这儿,他看了一眼吞噬着金属碎片的拘束带。“咔嚓咔嚓”的声响中,那些尖锐的牙齿将金属磨成碎末,而后往一张张嘴部送去。口水从中淌出,漫着铁锈的味道。
“最后要干掉虹翼那四个救世会卧底的时候,说不定外公和老爹可以一起登场,我们来一个三代同堂呢?”他又想。
不一会儿,路过的市民看见了黑蛹的身影,其中大多是早起赶高铁的上班族,又或者买菜的家庭主妇,因为正是暑假时间,学生的影子倒是不常见。
于是他们纷纷抬起头,伸出手指,冲着高塔之上的突兀黑影惊声大呼。
似乎没人想到,这个神秘人物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这么一个显眼的地方。
黑蛹拿着扩音喇叭,冲着底下的人群说:“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不少人是我的粉丝,也知道你们之中不少人非常厌恶我,但情况是这样的……我马上就要退休了。”
“为什么!”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喊,那是一个稚嫩的嗓音。
黑蛹挑了挑眉毛,记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个小孩。当初绿翼劫持了五个人质威胁蓝弧,其中一个人质就是这个小孩,看来那时给这个小孩留下的心理阴影并不是很深。
他想了想:“好问题,呃……至于原因呢,有可能是因为皮肤太黑,导致被异行者协会发配到非洲,帮助黑人版吞银和黑人版蓝弧成就一番大业,他们又称‘吞黑’和‘黑弧’。”
街道上有人笑出了声,也有人面无表情,只觉得他在疯言乱语。
他停顿了一会儿,拿起喇叭继续说:“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感到厌烦了。人这种东西真的是很复杂、很复杂的啊,为什么总是得戴上面具,总得口是心非,有时……真的真的很想把自己的脸撕下来给你们看。”
说着,黑蛹缓缓剥落了脸上的拘束带,抬起双手捂脸,指缝之间露出了一对漆黑的眸子。
透过指缝,他低垂眼目,默默地看着街道上的一张张面孔。
街道之上传来尖叫声,一时间唏嘘声不断,没人会想到这个疯子突然剥下了面具。
“但这当然是不可以的,不可以……千万不可以,即使要当一个疯子,也得当一个足够理性的疯子,否则只会迎来毁灭,就像鬼钟先生那样,被陨石砸成脆脆角。”
黑蛹摇了摇头,轻声自语着,重新用拘束带挡住了面孔,把漆黑的眸子包入其中。
人群之中顿时传来扫兴的唏嘘声,但也没人认为黑蛹真的会暴露自己的真面目。
“我知道你们很失望,也知道异行者协会的人马上就要来了,所以不能陪大家继续聊天了,前往非洲的大船快上岸了。”
“最后的最后……这是替我某个朋友送给你们的礼物,怎么会有人把足以改革一个国家的技术用来放烟花呢,蠢得让人发笑,你们说他的智商是不是有点不太够用呢?”
黑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低头玩手机,一边向上举起右臂。
从他的掌心开始,拘束带如同鱿鱼的触须一般,向着太阳漫去。微暗的青空之下,此情此景诡异无比,就好像群妖逐日,水波般荡漾的拘束带摇曳着上升。
刚吞噬完金属,拘束带泛着一层冷冽的银色。附着在其上的一张张嘴部忽而向外扩张,忽而收缩成一条缝。每一条长长的裂缝都向上咧起,就好像拘束带之上出现了无数个笑容。
“好吧,其实你们不喜欢也无所谓……只要我喜欢就够了。”
幽幽的话语声落下,漆黑拘束带的一张张口部猛地向外敞开,一束束火光从无数个口子之中冲天而起,最后在微蓝的天幕下接连炸开,化为一片片绚丽的花火。
那是一场盛大的烟花秀。时钟不过才转到早上七八点,天还没全亮,长街尚且罩在一片落日薄暮般的昏黑之中。
然而,人群的脸庞被忽如其来的烟花照亮。下一刻,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在天空的底部响起。冷色的世界明了又暗,暗了又明。他们的瞳孔之中映着笑脸状的花火,五彩斑斓,目不暇接。
许久过后,台下的围观群众回过神时,抬眼看去,高塔之上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世界万籁俱寂,一束飞机云横亘了半片昏蓝色的天空。
十分钟后,古奕麦街区旧址,一座废弃已久的火车站之中。
“让你久等了,柯小姐。”
7号站台,黑蛹倒吊在屋檐的下方,一边翻看着《静静的顿河》,一边用恢复常态的拘束带向前方的人影招手。
一个身穿褐色风衣的女人正靠在火车的外壁上,单手抱肩,另一只手握着烟斗。她低头凑近烟斗,嘶了一口烟,而后开口说:
“你可真够调皮的,偷了吞银的异能去给别人放烟花么?我越来越觉得你是一个未成年小孩儿了,非得作作秀才能走。”
黑蛹从书本上抬眼,看了一眼每个缝隙都在喷吐着蒸汽的暗红色火车,又看了看火车恶魔那张凶悍的老男人面孔。
他竖起一根手指,“我更愿意被称之为‘行为艺术家’,有时候艺术家和小孩子很像,这是因为只有不被社会驯化,长大之后仍然保持着一分天真的人才配成为艺术家。”
柯祁芮从烟斗上抬眼看向他,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弧度,“但据我所知……缺爱的小孩子都这样,因为缺乏他人的注意和关爱,所以容易培养出表演型人格。”
“别分析我了,柯小姐,我只不过听你说自己要提前来接我,所以就提前和这座城市告了一个别,毕竟在这之后,我很有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它了,仪式感还是挺重要的。”
说着,黑蛹挠了挠下颚,“不过烟花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在晚上放才比较带劲。”
“怎么感觉……你说的好像自己会死在美国一样?”
“说不定呢?”
“小麦会伤心的哦,虽然满嘴‘大扑棱蛾子’,但其实她还挺喜欢你的。”
“我和她只是合作者,和你也是。相信我,在我死后她不会有什么感受的。”
听到这,柯祁芮沉默一会儿,而后把烟斗收进风衣口袋中。
“我很少见到自己看不懂的人。”她感喟地说,“第一个是你,第二个就是夏平昼。”
“夏平昼还不好懂么?”
“谁知道呢?”柯祁芮耸耸肩,面无表情,“走吧,先去海帆城参加正拳的葬礼,然后我送你去纽约。”
“好的,万分感谢你的帮助。”黑蛹说着,阖上书本,“不过毕竟我也帮了您那么多回,作为回馈,偶尔用火车恶魔送一送我也是当然的,否则怎么称得上合作者?”
他松开拘束带,翻旋着从半空中落下,走近火车恶魔,登上铁制的舷梯进入车厢。
“苏子麦没有过来么?”他坐了下来。
“没有,她还在海帆城那边,等待参加葬礼。”
柯祁芮一边说着一边走进车厢,随手关上车门,然后坐到了他的对边。
“你不跟在她身边,真的好么?”黑蛹好奇地问。
“你未免有点太关心她了。”柯祁芮说着,抬头看了他一眼。
“毕竟是一个重要合作者的妹妹,她出事了我可担不起。”
“放心好了,‘林醒狮’和‘周九鸦’也在葬礼上。有他们在,救世会的人不可能光明正大对参加葬礼的人动手。”
火车恶魔开始躁动起来,像是一头被唤醒的钢铁巨兽,轰鸣着驶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之中,紧接着一头撞入时空裂缝。
“林醒狮?”黑蛹挑了挑眉毛,打破沉默,“湖猎的队长?”
“虽然感觉你很想见一见他,我也很乐意为你们牵线,但劝你最好还是保持分寸。”柯祁芮淡淡地说,“林醒狮待人温和,但周九鸦的性格很古怪,如果你一不小心惹恼了他……”
黑蛹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
“一不小心惹恼了他,就会变成多多酱。”黑蛹意味深长地说,脸色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