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青呆住了。
真的假的,我将药师愿打哭了?一时间他都衡量不出掌掴应乐和打哭药师愿这两件事哪件更值得炫耀了。
不过看到药师愿眼底里的难过,宴青隐隐猜到什么,赶紧从她身上离开。药师愿慢慢坐起来,低头盯着地面,任由温热的血沿着脸颊滑落。
一块破布条从旁边递过来。
“擦擦血吧。”宴青说道。
药师愿看着手上这条还算干净的白布条,视线忽然模糊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水痕,沙哑着声音说道:“抱歉。”
“发泄一顿,心情舒畅了点吗?”
良久没听到回应,宴青也不在意,心想对方想静静舔舐伤口。药师愿就是这样的人,所有苦都自己吞了,宁死都不肯暴露自己的软弱。即便是兔女侠,也只得到了她的爱护,她是决计不肯依靠任何人。
“侍冬不是怕锁龙菩萨,”药师愿忽然说道:“她是怕我。”
宴青一愣:“为什么?”
“她怕会因为我再次遭受这种酷刑。”药师愿用白布条捂住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是我保护不了她。”
昨天夜里,药师愿看着侍冬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满脸惊恐,每当她靠近一步,侍冬身体就越加颤抖。往日她们是亲如姐妹,无话不谈,经常睡在一起的主仆,但现在药师愿只是触碰侍冬一下,侍冬就吓得跟蜗牛一样,努力将自己藏起来。
虽然说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没有她舞秋侍冬早就死了,虽然……但药师愿欺骗不了自己,确实是她连累了侍女,如果不是她救兔女侠,舞秋侍冬根本不会遭到拷问。
从理性上判断,药师愿知道自己已经做到最好,兔女侠获救了,锁龙真人也瞒住了,只有舞秋侍冬受了伤,但也能恢复过来,她完全可以心安理得。但药师愿最缺乏的就是理性,不然她当初也不会带着两个侍女上蜀道山,若不是兔女侠出现,可能在途中就交代了。
她已经不再执着灞水药师,但她这辈子都为了尊严而活……所以她很难过。
她本应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是晋国公,是三转信使,是灞水药师家家主,她必须不动声色胸有成竹,任何示弱都只会引来轻蔑。然而宴青瞬间就看穿她伪装过的强势,斩钉截铁说出‘我需要你’,于是她心里一动,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情绪汹涌狂流。
“我不会走,她们也不会。”药师愿用手背不停擦拭眼眶:“她们跟我不一样……她们适应不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而且,我在周国可是晋国公,”她侧头看着宴青,脏兮兮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我要是跟你走,你好歹给我点
地位吧?”
“呵,看来是我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宴青手里变出一个铃铛:“拿着。”
“什么东西?”
“君焰的铃铛,护身符。”宴青说道:“你既然不肯来,拿去傍身吧,能恢复灵力,很适合你的龙蛇七杀。”
她们这群人里,最缺灵力的就是药师愿,一来她的打法就是高消耗高输出,二来她是双手武器,没有空手吸收灵玉。君焰的铃铛最适合有群攻技能的信使,而药师愿的龙蛇七杀就有常规群攻技能。
药师愿仔细端详铃铛,忽然噗嗤一笑。
“笑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只要我放水让你赢一次,你就会送我礼物。”
“什么放水!”宴青瞪大眼睛:“我明明是击败了全盛姿态的你!完美无瑕的胜利!”
“你说是就是吧。”药师愿收起铃铛:“但既然不是这个原因,那你为何这么关心我?”
迎着药师愿直勾勾的视线,宴青脑子一转,想到一个完美的回答:“就跟你关心我还没死的理由一样。”
“我关心你是因为你是我的首领。”
“我关心你也是因为我是你的首领!”
“所以你的意思,你以后不会赶我离开组织了”药师愿立刻凑近过来:“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哦,不然我会发飙的。”
宴青没想到这下作茧自缚了,思来想去只能无可奈何斜她一眼。
“不赶了不赶了。”
“那我们这个组织以后不能随便加人,新成员要得到大家一致认可才能加入!”药师愿说道。
好家伙,上车立刻锁车门是吧。
“还有,”
药师愿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不再是一触即分,不再是小心翼翼……她紧紧靠着宴青,丰盈的身段毫无保留挤进宴青的怀里……仿佛卸下了万斤重担。
“你不要死啊。”
宴青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只是动作有些僵硬。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药师愿今天看见他出现会这么惊喜……因为她这辈子重要的人就那么几个,兔女侠无法团聚,舞秋侍冬遭遇噩运,自己这几天又没出现,所以她看见自己平安无事,心里就得到莫大的安慰……原来在药师愿心里,他也已经是重要的人。
旁边响起开门声,宴青身体一滞,然而药师愿并没有松开,反而将他抱得更紧,深吸一口气,嘲笑道:“你出了好多汗,一身汗味。”
“你不也一样!”
“那我闻起来有味道吗?”
宴青下意识吸了一口贴在身上的大黑狼,经历了一轮全力以赴的地面战,又坐着休息片刻,药师愿现在浑身热气蒸腾,脸蛋红扑扑的仿佛在烧,裹挟着少女气息的浓郁气味直冲肺部,但一点都不难闻,就像是在温暖的午后躺在草地上的树荫里,暖洋洋又很清爽。
“不难闻吧?”
药师愿眼神里似乎有些得意,还有一丝妩媚。
她站起来看着捧着新衣服的商心泪,但旋即移开视线,将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到耳后,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先回去了。”
回到房间关上门,药师愿靠着房门,身体慢慢滑落下去,抱着双腿小口小口地喘气,心里怦怦乱跳,恨不得将脸蛋藏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商心泪回来的时候她就该松开了,但感觉到宴青的迟疑,她心里不知为何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好胜心,非要在他身上多赖一会。
回过神来药师愿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多么直白,简直是狼犬在自己的领地撒尿来吓跑其他入侵者。她手里还攥紧宴青给的破布条,因为被她用来擦脸,还算干净的白布条现在沾满了血汗泪。
药师愿看着手上脏兮兮的布条,躁动的心情渐渐变得宁静。她将布条放在鼻子前,深深吸了一口,里面除了她自己的,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气味……闻起来就像是烈酒的味道,刺鼻而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