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策又去了出云城一趟。
回来之后他的心情真的很糟糕。
还以为出云城里的两派人如今厮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总会有一方妥协,因为,继续拼下去,就是一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随着满月回归,天气逐渐转暖,出云城下尸臭熏天。
本来,在出云州不可能出现尸臭熏天这个局面的,主要是出云州有着数量庞大的狗皮子群,狗皮子对于食物最是珍惜,莫说是皮肉,就算是骨头,它们也会咬碎,吸吮里面的骨髓。
一具尸体,在狗皮子尖牙利齿下,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被它们处理的干干净净。
云策到出云城下大地时候,数量庞大的狗皮子们,一个个慵懒的趴在地上,舔舐着爪子,晒着孟春的暖阳,只有狗皮子幼崽们在城池外边的荒野上撒欢,跑累了,就找到母亲,趴在肚皮上喝奶。
从高耸的城墙上又丢下来一堆东西,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云策知道,那必然是人的尸体。
看到城墙上有尸体掉落,狗皮子们习惯性的站起来准备抢夺食物,可能是吃的太饱的肚子很快就让它们打消了抢夺食物的念头。
云策坐在枣红马背上叹息一声道:“原来真的有狗都不吃的下场啊。”
这种互不相让的大规模杀戮,云策以为大唐香积寺一战已经堪称兵家绝唱了,没想到,在出云城里又上演了,而且,比香积寺一战还要来的残酷。
香积寺一战无论怎么说都是野战,实在经受不住,还能逃亡荒野。
出云城就不一样了,这是两头巨兽把笼子关起来决斗,且不死不休。
“多大仇,多大恨啊,非要玉石俱焚?”
在亲眼看到战场的残酷之后,云策就对那十万万的贡赋有点看不上了,就算这些钱听起来不少,也不值得这么多人,把命丢在这里。
再看一眼城头丢下来的狗都不吃的尸体,云策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考虑一下出云城的情况。
如果说,十万万贡赋不值得投入这么多的生命,那么,到底什么东西才能让城里的人如此不顾生死呢?
先前,老曹这种明显不符合死士标准的家伙留在出云城不逃跑,已经让云策感到意外了,现如今,都已经到最后关头了,那些人一个都没跑,这就让云策觉得这些人图谋的东西应该比他们的生命还要重要。
所以,到底是啥东西?
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云策打算去看看。
放枣红马自由活动之后,穿过那群对他熟视无睹的狗皮子群,双收摸到冰凉的城墙,云策就用手指抠着砖缝一点点的往上爬。
爬到城墙上的时候,他本来很小心,结果,鬼鬼祟祟的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他发现就算自己在这里大吼大叫,也没人多看他一眼。
出云城里处处浓烟,浓烟里还夹杂着浓烈的肉类烤焦的气息,云策不得不用手帕绑住口鼻。
出云城里那座标志性红楼,如今已然坍塌,云策没有去那里,而是直奔出云城仓库,他想找到老曹,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抵达仓库之后,云策看一眼就离开了,原本堆积如山的物资,如今都成了焦炭,至于里面的库房管事跟守卫的兵丁,也消失不见了。
云策不敢走大路,因为大路很空旷,一具尸体都没有,有些门口散落着一些绿钱,有些地方还散落着妇人的亵衣。
云策觉得那些地方应该是陷阱。
脚步,才踏上房顶,一柄长矛就刺穿了屋顶,差点把云策给穿在长矛上,来不及跟下面的人计较,他加快了脚步,从房舍这头快步到了另一头。
一枝羽箭,近距离地朝他攒射,被他抬手打掉羽箭,翻过一堵矮墙,又被一柄长矛突刺。
云策用手抓住长矛,轻轻一拽,就有一个妇人从矮墙后边被拽出来,她身上的衣衫很是肮脏,看衣服布料却出奇的好,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她本应该没有这么厉害的,毕竟,刚才那一矛刺得很有水平。
妇人摔在屋顶上,明知不敌,爬起来后,就张牙舞爪的朝云策扑过来,他的手在矮墙上按一下,就翻过矮墙,妇人见状嚎叫着就要爬墙追来。
云策看了看角落里的两个孩子,虽然他们藏在一堆破木头后边,还是被他看到了,孩子已经瘦弱的不成样子了,就是一双眼睛很大,或许,也只有那双眼睛能看了。
妇人终于翻过矮墙,继续张牙舞爪的扑击云策。
没办法,云策打不过这个妇人,在被妇人抢走了身上为数不多的衣树饼子之后,不得不落荒而逃。
云策一边跑一边在想,那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
看样子,出云城里的人真的都在努力求生。
云策跑了一会之后,就看到了那座倒塌的红楼,早就听说这座红颜色的楼阁是用出云州的特产火焰石堆砌起来的。
现在看,这种红色的石头果然不负火焰之名,即便是碎裂了,在阳光下依旧如同一朵朵燃烧的火焰。
这应该是城主庞贝的家,昔日宏大的建筑构造,都被火给损毁的差不多了,就在那些漂亮的火焰石底下,乱七八糟的死了好多人。
男人,女人,孩子都有,一个个紧紧的依靠在一起,就是看不清表情,他们死后已经被火烧成半熟的了。
经过一座假山,云策在假山缝隙里看到一个女子,见她的衣袖在微微动弹,云策就拉她一把,结果,她的胳膊就被拽掉了,看到假山周围全是过火后的痕迹,云策就把那根已经烤熟的手臂还给了那个女子。
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坐在一块石头上,不知为何,云策觉得他可能就是出云城的城主庞贝。
之所以那么认为,是因为他的官服颜色是紫色的。
据云策所知,出云州能穿紫色官袍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城主庞贝,另一个就是刺史韩得。
别人的死都是他杀,只有庞贝的死是自杀,还是最痛苦的那种死法,他把刀子从下颌捅到脑袋里去了。
这种死法,如果不是死了比活着要好,没人能对自己下这样的死手。
云策摸摸他的衣袖,果然,只找到了一只印信,这应该是城主庞贝的私章,没看到公章,只找到了一个空盒子,看样子已经被人拿走了。
云策搜索了整个城主府,除过很多散落在地上的黄金之外,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云策就缓缓退出了城主府,他准备回到仓库那边休息一会,就朝另一边摸索。
他是原路返回的,这一次,那个疯狂的妇人不再疯狂,死死的看了云策好久,才出声道:“把我的孩子带走。”
云策摇头道:“那是你的孩子,你自己带。”
妇人道:“虽然不知道你在找啥,如果,你是找社火的话,我劝你就别想了。”
云策瞅着那两个孩子轻声道:“社火?”
妇人见云策并不知晓什么是社火,就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云策也不逼迫她,这个死女人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跟他讨价还价。
见云策转身要走,妇人道:“得到了社火,你就拥有了一州之地。”
云策嗤的笑一声道:“别做梦了。”
妇人似乎生无可恋,背靠着矮墙抱着长矛道:“昔日黄帝分社,一社一火。”
云策听的入神,见妇人又不说了,就把自己装水的竹管递给了妇人。
妇人自己喝一口水,就把水递给了身边那个四五岁的女孩,女孩贪婪的喝了两口,似乎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弟弟,又把竹筒按在弟弟嘴上。
“有了火,野兽就会逃开,毒虫也会远遁,人就会慢慢的汇聚在社火边,最早为九州,九社火,后来为三十六州,三十六社火,霍王立汉,夺三十六社火,集为一火,而后分三百军州,三百火,又分次火为两百从州,羁縻州。”
云策见这个女人又不说话了,就站起身道:“火,应该不稀罕。”
女子露出一丝笑容,挥挥手,似乎不愿意跟云策这样的蠢货多说话。
云策也不再问,翻过矮墙就走了。
云策走了,妇人眼中的神采也渐渐熄灭,从孩子嘴上夺过竹筒,盖上盖子,就抱着两个孩子所在墙角,只是把长矛放在了一个仰角上,一旦有动静,长矛就能急速刺出。
“狗子,火种是啥?”
“远古时期,人们获得火种不容易,每一个人群里,都会有一个火塘,火塘里的火永远不熄灭,等这个部族的人数多了,当地的资源不够养活太多的人,就会分出去一部分人,这些人从火塘里取走火种,悉心照料,等找到合适的居住地之后,他们就会重新修建一个火塘以保存从部族里取走的火种。
那时候的祭祀,还是原始祭祀,他们说不清楚自己从哪里来的,就把聚散火种的行为,当成了追踪溯源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