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长鼓落定,音波震彻广场,宛若暮钟,沉而不散。
与此同时,各人的试卷化作一缕清光,瞬间没入文箓戒中。
文箓戒内阵法自启,识别每页试卷上文气停驻的流转轨迹,不过眨眼之间,便已分判轻重。
薛向并不清楚文箓戒中那套“判分玄机”的具体运作机制,但初榜瞬间给出。
“初”之所以称“初”,只是因尚需人工复核,以防有士子哗众取宠、借诗文激荡文气之偏巧。
可谁都清楚,说是初榜,便是终榜。
所以当“薛向”二字赫然居首,后面那一个圆满如镜的“百分”映入所有人的眼帘时,整座石坪广场,倏然寂静,仿佛连风声都收敛了呼吸。
所有目光,如潮水般朝薛向汇聚。
他坦然起身,环顾一周,躬身一拱手,既无狂喜,亦无骄矜。
那一瞬,天地仿佛只剩他的身影,孤然独立于广场之上,静穆庄严。
薛向收回神念,心神沉入戒中,细观榜单。
排在其下者,次第为:
沈南笙,九十五分。
楼长青,九十四分。
凌雪衣,九十分。
他虽于三人文章中“借”走了不少文气,可他们本身文章峥嵘,底蕴丰厚,余下的文气依旧牢牢支撑其占据高位。
反倒是宁千军,只得了八十二分。
此分一出,广场远角突地传来一声闷哼。
宁千军脸色惨白,站立不稳,唇角发抖,双眼猩红得仿佛渗出血丝。他喉头滚动,陡地怒吼一声:
“我要……”
一道青影蓦地掠至,是一名白须飘拂的老者,袖袍一展,恰似浮云坠地。
那双浑浊却如鹰隼般冷厉的眼眸,死死盯住宁千军。
“你要作甚?”
宁千军张口,声音颤抖,“我要……休息。”
“呵。”
那白胡子监考冷冷一笑,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讥讽,“我还以为你要学薛向,要求复核呢。
你猜,继第一场之后,魏大人想不想‘以儆效尤’?”
言罢,拂袖而去,仿佛从未停步。
宁千军怔立原地,像被一柄钝刀切断了气息,一时间脸青唇白,久久无言。
他双手紧攥,气得浑身发抖,背上被杖责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死死盯着戒面分数,喉头堵着一口血,眼见诸位监考退走,他再也忍不住,忽地一跺脚,整个人腾空而起,直冲丙子号石坪。
风声急掠之间,孟德、魏文道等人迅速赶到。
“姓薛的!”
宁千军停在空中,厉喝如雷,“你当真要往死里得罪本公子?”
薛向不慌不忙,正襟一揖,声气清朗如玉石撞钟:“宁兄此言,何出此言?”
“别踏马装蒜!”
宁千军咬牙怒道,“沈兄、楼兄、凌雪衣,你敢说你夺他们文气,为削弱竞争对手,还说得通。
为何要来祸祸老子?”
薛向目光澄澈,轻叹一声:“换你是我,若能褫夺文气,你会不会对我下手?”
“会!”宁千军咬牙切齿,毫不犹豫。
“那不就结了。”
这平平一句,却如春雪初融,看似温和,却冷入骨髓。
宁千军眼中几欲喷火,怒极反笑:“你也配和我比?我是宁家嫡子,你是何人?
你当真准备好迎接整个宁家的怒火么?”
他声音沙哑,咄咄逼人,一字一顿。
薛向闻言,却只是微笑,如春风掠柳,温润悠然:“宁家当真要与本届迦南郡魁首为敌?”
他笑得悠然,眼神却锋如刀锋。
宁千军忽地神色僵硬,胸腔像是被压住一块巨石。
“郡试魁首”,这四个字,不是吹出来的虚名,它意味着上报州府、名列青史、学宫长老案前必览。
这已不是谁都可以随便拿捏的存在了。
“年轻人,别太年轻。”
薛向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像是在安慰,又像在轻描淡写地碾过。
风起衣摆,长空无语,宁千军一动不动,仿佛被当众剥下最后一层尊严,僵立原地。
这个世界,并不只围着最强者转动。
薛向策论满分带来的震撼,很快便在众人各自的悲喜中消散。
人群渐渐疏落,夕阳如洗,余晖在广场西侧的青石阶上铺开一层薄金,光影在石面起伏,如溶金缓缓流动。
巨榕树下,薛向盘膝而坐,背脊笔直,神色澄静。
远处,四道身影并肩而来。
魏文道年纪轻轻,却已深得“装逼如风,常伴其身”之真意——永远负手而行。
儒衫虽未仔细整过,依旧透着一股清正温文的书卷气。
孟德仍是膀大腰圆,阔步如风,一边走一边啃着与薛向同款的猪油饼,油香随风四散。
陆为民眉头微蹙,像在反复咀嚼一行未写完的句子,惆怅在面上压也压不住。
周梦雨一袭墨青长袍,衣角被风托起,双手插袖,唇畔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瞧瞧。”魏文道朗声一笑,“薛兄你这回,真是杀疯了。”
“我看宁千军都要气吐血了。”
“就是,痛快!瞧把那帮荫生吓得——”
几人言笑嘈嘈,尾音散在树影间。
薛向摆了摆手,淡淡道,“不说我了。孟德兄、为民兄、梦雨兄,三位怕是得再加把劲儿。”
第二场策论试,除了魏文道有八十七分外,其余众人分数都只在七十余分,已逼近落榜边缘。
孟德把最后一口猪油饼咽下,嘴角还亮着油星,咧嘴道,“预料之中,科举考试,层层拔高,本就是优中选优;取中的名额又少,这个分数,我已经很满意了。”
他忽地挺直胸膛,眼里亮出一线光,“薛兄这一仗打得漂亮,倒让我颇受启发。
回去我也要‘磨’上一磨——进衙门、历世事。
到底不经风霜,写不出入骨三分的文章。”
“说得好。”
陆为民接道,“我也这么想,失败不怕,怕的是不知回头检点,大不了明年再考。”
周梦雨耸耸肩,笑意更淡,“都看着我作甚?我来参考,原就为个体验。
周某执掌《云间消息》,在迦南郡也算数得着名流了,谁见我不高看一眼?
这科考之路,能再往上爬一阶,自是好事;
爬不动,我就歇歇,养足精神再上。
我不急。”
“周兄这份心境,全场堪称第一。”
薛向竖起拇指,笑道,“不过,失望的话别说早了。
还有最后一场试帖诗,诸君未必不能奇峰突起。”
“正是。”
魏文道神色一敛,郑重道,“终究还要全力以赴。
即便不中,只要名次好看些,将来求仕、入公衙,也能多得几分筹码。
诸君,仍当努力。”
夜色渐沉,繁星隐没于云幕。
薛向回到号舍,一筒清水入口,随手取出一块猪油饼,慢慢咀嚼那块已冷却的猪油饼。
水足饼饱,疲惫却如潮水涌来,他躺上石床,沉入梦乡。
棚外的夜风掠过院墙,卷起几片纸屑。
考棚中,依旧灯火未歇。
点点光晕从各个号舍缝隙间透出,映出伏案苦读的身影,或低头默写旧卷,或轻声背诵旧日诗章。
而在监考厅西厢,一间密闭暗室,被推开。
王宗靖身披灰裘,阔步而入。
室内两人,已等候多时。
昏黄的烛火微微跳动,映出沈明周的面孔,细长而削瘦,眉间倦意未散。
他斜倚椅背,手指慢慢转动一支干笔,似在驱赶心头的烦躁。
一旁,徐长缨则正襟危坐,神色沉静如石。
王宗靖眼神沉定,开门见山,“薛向两场总分,稳居首位。
若再拿一场高分,他便要以魁首之名,拿下文试魁首。”
闻言,徐长缨眉梢微挑,却并未言语。
沈明周“啪”地将笔搁在案上,叹息一声,道,“那可是文气大阵下判出的满分,我们还能说什么?”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愤懑。
他本无意深陷此局,如今却已进退维谷。
郡考一旦落幕,沧澜学宫岂会轻饶于他?
他只能指望王宗靖将他拖出这潭浑水。
此刻虽百般不愿,却也只能随之浮沉。
王宗靖负手踱步,沉吟半圈,停步道:“薛向若成魁首,修行试中便能占尽天时地利。
将来再夺修行试魁首,郡考称雄,我有何面目复见州伯?”
他语气虽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徐长缨仍未出声,眼中却多了几分锐意。
他在等待,等待王宗靖放出底牌。
王宗靖似是察觉,目光扫过他,道,“前事虽未成,但徐兄出力在前,我许下的承诺,自然依旧作数。”
徐长缨缓缓吸了口气,起身微躬,拱手一礼,“谢过王兄。”
王宗靖摆手示意,道,“如今文试只剩最后一场,成败在此一举。
二位若有妙策,不妨直言。
若叫薛向再拔头筹,我在州伯面前失了颜面,又如何为二位运作?”
沈明周低声道:“只剩最后一场试帖诗,此试三十分,怕是无力回天。”
王宗靖微微一笑,道,“州伯早有筹谋,当初与沧澜学宫合议出题之时,便将第三场的出题权与评分权,一并要了过来。
如今,这两样权柄,全在我手。”
沈、徐二人闻言,神色皆变。
“若如此,尚有一线翻盘之机。”
徐长缨终于开口。
王宗靖瞥他一眼,“你是学宫老人,监考经验无数,有何主张但说无妨?”
“最后一场,改回号舍考。”
徐长缨平静答道。
王宗靖眉头一挑,道,“这恐怕不行,考场早已定下,为石坪广场,不能强行更改”
沈明周沉声接口,“我明白徐大人的意思。
广场布设有文气大阵,若薛向在其中挥笔,必然引动文气异象,旁人再难争锋。”
徐长缨点头,“正是。
不可再依文气落纸为据,必须由阅卷官亲自改卷。
如此一来,个人倾向便可生效。
即使薛向做出妙诗,若评卷官不喜其文风,也未必能给高分。”
王宗靖沉吟道,“此事简单。虽仍在石坪应试,但文气大阵可闭。”
沈明周皱眉,“文气大阵是依托迦南郡文脉而成,欲彻底关闭,恐非一时半刻能成。”
王宗靖冷然一笑,“短时间内是无法闭死,但飘落于外的残余文气,未必不能再作文章。”
“是何文章。”
“容我卖个关子。”
徐长缨点点头,站起身来,背手缓行几步,道:“评分办法,也可做做文章。
三十分,可分六档,每档五分。
我算过了,算上薛向的加分,他现在的总成绩,领先沈南笙、楼长青不过三四分。
只需他落第二档,其余二人列入第一档,便可后来居上。”
王宗靖一听,大喜过望。
沈明周亦笑,掌掌作响,“好一个分档之策!
若薛向答卷有一丝平仄不对、对仗失衡,便有理由将他划入次档。”
“这正是我要说的。”
徐长缨眉峰一扬,眼中精芒一闪,“我读过薛向诸多诗作,才气横溢,气势凌人,然细究格律,瑕疵不少。”
王宗靖眉头一动,“你的意思是……”
徐长缨一掌拍案,“选题必须是最难的古体七律,只要薛向所作在对偶、平仄上出现哪怕一丝错漏,便有可乘之机。”
“哈哈哈……”
三人相视,俱都大笑。
窗外夜风渐紧,掠过屋檐,卷起帘角,烛影晃动间,三双无形之手,要悄然改写某人命运的方向。
天色破晓,雾光未散。
广场石坪之上,白石浮空,列阵如初。
考棚三声晨鼓一过,众生再集,纷纷涌入高台之下,蒲团排得如鱼鳞交错,条案皆洁白如玉。
今日,便是文试最后一场——试帖诗。
寒风微起,吹得试卷角翻,亦撩得人心躁动。
薛向缓步进入广场,自号舍至此不过盏茶时辰,他却仿佛走了很远。
他飞身跃上石坪,找到自己的蒲团落座,抚平条案上的试卷,不让风吹动。
他的心绪,也如这试卷一般,安静,沉宁。
等不多时,文箓戒便有信息送入脑海:文试终场,试帖诗,满分三十,每五分一档,合六档。”
信息一出,满座哗然。
一些人面面相觑,语带惊惶;也有人窃喜不语,低眉掩笑。
沈南笙抿着嘴角,眼底跃跃欲试。
他的强项便在律诗,对仗平仄信手拈来,如今评分分档,只要别人犯一丝错,他便可一步登天。
楼长青亦是如此,他嘴角微挑,心中掂量着该先抒情还是先写景,如何布局,能在“第一档”稳稳站住脚。
更远处,凌雪衣远远瞟了一下薛向,心中暗道,“你这个第一,考的是真不容易。”
连凌雪衣都看出如此评分机制,是刻意针对某人,薛向自然也咂摸出味儿了。
只要自己落入二档,沈南笙、楼长青有一人进到一档,文试魁首便易主了。
“端的是好算计。”
薛向眸光清冷,就在这时,文箓戒又有信息放出,却是告知:此次试帖诗,不再以文气落纸多寡定胜负,由阅卷官评卷。
“文气争胜这条路也堵死了。”
薛向轻哼一声,暗道,“还真是煞费苦心,可惜,在自己的绝对领域,任何鬼蜮伎俩,注定化作泡影。”
忽听一阵激鼓,众人皆知,考试开始了。
下一瞬,文箓戒传来信息,正是考题:“
试帖诗题
请以“暮秋”、“远思”之意,赋一篇七律。
须有思归之怀,抒国忧之情,写景达意,声律俱工。
特注:答题时间,限一炷香。”
霎时,一个香炉腾空,一根点燃的香烛,插入其中。
题目才出,场中已隐现窃喜声。
的确,这题不难,正在许多人筹备的题库之中。
诗题既出,石坪之上风声渐紧,上空金色符箓,团聚着残余文气。
沈南笙端坐蒲团之上,面如古玉,气度沉稳。
他自幼便通律绝句,尤擅七律宏篇,讲究章法严谨、情理兼备。
此番落笔,不慌不忙,笔锋细密连绵,字若珠玉排比,凝气成韵。
便见他写到:
“孤亭高处望霜林,落叶如潮下玉岑。
千里云山凝暮色,一江风浪带秋音。
登楼莫问来时路,饮酒还思旧日心。
叹我年华如水去,不胜衣上满尘襟。”
句成之瞬,他轻轻搁笔,嘴角泛起一丝自信微笑。
果然,金色符箓外团聚的文气飘然落下,直落其试卷,卷起一层温润青光,缓缓盘旋。
刹那间,文气显化,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影。
那影似亭台远山,秋林夕照,于他身后悄然浮现。
一名青衫儒士立于高台之上,背负长剑,伫望远方,风吹衣袂,满目蒹葭秋意。
一众考生皆惊,低声惊叹不止:
“文阵禁锁之际,竟还能靠残余文气引动异象……沈南笙果然不愧是南垂诗首!”
“那景象里竟能感受到秋水共长天一色之感,文气通幽,诗意深沉……”
就在众考生惊叹未歇之时,另一侧,楼长青亦已落笔。
便见他写到:
“登高万仞见乾坤,铁马寒川共断魂。
千载古今凭一望,十年心胆付孤尊。
风声烈烈吹秋骨,剑气沉沉照暮痕。
愿借孤光明道路,敢将热血洒乾坤。”
诗成之际,亦有文气落纸,显化异象!
在他身后,一轮血红斜阳自云后透出光辉,照耀在一座破败高台之上,一名戎衣书生披风而立,目光如炬,望尽千山暮雪,风吹战旗猎猎。
其文气中杂有杀伐锋芒,压得四下空气一凝。
“好一个‘剑气沉沉照暮痕’,有胆有魄!”王宗靖脱口而出。
“这不像是寻常诗人之气,倒像是儒将遗风。”沈明周长声叹道。
徐长缨眯着眼道:“一个伤春悲秋,一个剑胆琴心……了不起。
只是,这文气流溢如此之多,既能显现异象。
我怕薛向后发先至,也显化异象。
到时不说横压二子,哪怕打个平手,结算总成绩,二子也只能甘拜下风。”
王宗靖诡秘一笑,举起右手,轻轻摇了摇。
徐长缨瞪圆了眼睛,观察半晌,不觉有异。
还是沈明周扯了扯他衣袖,指了指半空中的漂浮的金色符箓。
徐长缨这才发现,金色符箓上流溢的文气黯淡了不少。
霎时,他明白了。
敢情适才文阵没有关死,文气流溢颇多,正是王宗靖给沈南笙、楼长青开的口子。
而文气显化异象,等于是给沈南笙、楼长青二人的诗作加上了无与伦比的光环。
毕竟,能被文气认可的,想拿低分都难。
此时,文气大阵已然关闭。
外溢的文气,比之先前,十不存一。
这等情况下,再想引动这残余文气的难度,要比之前,大上十倍不止。
“事成矣。”
沈明周拱手道,“到底是王大人智谋深远,后手深藏。”
徐长缨也低声赞叹,自愧弗如。
王宗靖拈须轻笑,自得不已。
“快看,薛向动了。”
沈明周低呼一声。
但见薛向眉宇沉静,眼神却如深潭一般,藏着万丈波澜。
他提笔蘸墨,笔锋侵纸。
眼见一行文字写就,许多人牢牢盯死薛向。
王宗靖冷哼一声,沈明周飞速扯动王宗靖衣袖,几人抬头,朝半空之上的金色符箓看去。
便见金色符箓上漂浮的浅浅文气,剧烈漾动,却挣不脱金色符箓的束缚。
王宗靖轻声笑道,“任他再是才气纵横,也休想引动这些文气。除非……”
“除非什么?”
徐长缨皱眉,他不想听到任何可能性。
王宗靖拈须道,“除非,他再出一篇文光冲霄的大作。”
“这不可能。”
沈明周松了口气,“命题作诗,能出一篇金声玉振级别的,就不得了了。”
徐长缨亦点头道,“自古,七律便以格律严苛,锁禁才思,遭许多诗家贬损。
遍数古今,能达到文光冲霄级别的七律,不过一掌之数。
王兄玩弄文阵开合这一手,端的是妙到毫巅。
到时判卷,薛向的大作,没引动文气,而沈南笙、楼长青的大作,皆引动文气。
无论是谁,怕也不敢将薛向的大作,和沈南笙、楼长青的大作视作一档。
如此,胜负已分。”
“嘶,嘶……”
“什么动静儿?“
“快看,金色符箓外流溢的文气,再冒起电弧。”
有人惊呼。
刷的一下,徐长缨勃然变色。
王宗靖浑身冰凉,“这,这不可能,文阵禁锁,文气怎么还被引动,他,他到底写了什么?”
“不好,文气燃烧起来,文阵锁不住了。”
刹那间,金色符箓被文气引燃,焚烧起来。
哗啦啦,大量或金或紫或黑或白或青的,弯曲的文气,扑腾而下。
汇聚于一张张试卷上,霎时,异象迭起。
紧接着,所有异象瞬间消失,全部的文气都朝薛向试卷汇聚。
便见他试卷震动,文气显化,遮天般的文字,闪耀当空。
所有人仰头看去,便见他写到: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薛向所抄,正是杜工部的《登高》。
他原来的世界,千古以来,诗家论七律,皆以此篇和崔颢的《黄鹤楼》为双峰并峙。
文试最后一场,薛向不想再有任何意外,便将此诗搬了出来。
他坚信,不管对方有什么鬼蜮伎俩,在这首展现绝对实力、闪烁千年文运的大作面前,也得低头认输。
八句一成,全场文气瞬间归拢!
王宗靖一声失语,脸色刷白,“这等诗文,这等诗文……其势磅礴……”
徐长缨陡然起身,脸上已无一丝血色,“这首诗竟引动文气反噬文阵,引得文脉天道低垂,太,太恐怖了。”
沈明周喃喃道,“此诗格律精严,法度森然,已达化境,便是先圣复生,也挑不出错漏来。
更兼语言凝练精准,炉火纯青;情景交融,浑然一体;意象雄浑阔大,意境沉郁悲凉。
根本不似一个少年人笔触,若不是引得文阵崩塌,带得文脉天道低垂,我真要怀疑是不是抄袭之作。”
他话音未落,四散的文气已尽数收拢,腾至虚空,一幅浩瀚雄图陡然铺陈开来:
苍苍云岭之间,一片孤台直插天宇;
台上老树秋风,黄叶飘零,仿佛天地间只余这一处高处可登;
远处江河如练,翻滚不息,惊涛裂岸,千里无涯;
天边寒猿悲啸,残阳如血,一行白鸟掠过烟渚。
一名衣衫飘然的白袍书生,伫立孤台,满眼苍凉,仰首望天,形影孤单如鬼魅。
却如一尊立于时空洪流中的丰碑,孤高、落寞、悲愤、壮烈……尽在其身!
沈南笙怔怔望着那金光辉耀的诗阵,唇角微颤,良久不能言。
楼长青紧握的笔在手心中断成两截,掌心竟被割出血痕,喃喃道,“……此诗,通天达地,谁能敌之?”
宁千军脸色铁青,目光森然,心中激烈挣扎,恨不能怒吼而出,却被那磅礴异象震慑得一动不动,指尖微颤。
唯有凌雪衣缓缓合上眸子,轻声道:“好一个‘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凌某心服口服。”
“文光冲霄,又一首文光冲霄的大作啊。”
魏范激动地难以自已,望着窗外异象,在室内走来走去。
若不是考棚之内,大阵封锁,此异象早已横压迦南郡,光耀万里。
“不愧是前辈看重之人,竟有如此才思,弄不好,这明德洞玄之主的机缘,要着落在他身上。”
魏范喃喃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