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给她的那本小册子上有载,这是“寻阴草”,喜阴厌阳,叶尖永远朝向阴气最盛之所。
当下循草而行,步步谨慎。
然而走了一段路之后,江幼菱忽觉额角刺痛,眼前景物竟开始扭曲浮动。
原是避瘴丹药力将尽,瘴气侵体!
江幼菱急忙咬破舌尖,借剧痛强提精神,又屏息凝神,加快脚步。
如此疾行了半刻钟之后,终见前方雾气渐薄;
再行三十丈,忽有凉风扑面,竟已穿出瘴林!
江幼菱长松口气,但见暮色苍茫中,一座黑石牌坊巍然矗立,上书“玄冥谷”三个大字。
牌坊两侧石柱上,各盘着一条鳞甲森然的石蟒,眼窝里跳动着幽幽磷火。
说来也怪,当她靠近这两条石蟒时,因瘴气吸食过多而产生的头晕目眩之感,立刻便消退不少,神智也渐渐恢复清明。
江幼菱定了定神,上前依照王师姐教她的法子,将弟子令牌轻轻按在蟒首七寸处的凹槽中。
令牌嵌入的刹那,顿时阴风大作,牌坊后浓雾散开,露出一条青石阶梯。
江幼菱收起令牌,拾级而上,踏入谷中。
谷外这番动静,自然没逃过谷中巡守弟子的耳目。
“有动静,有人启动了青石阶梯!”
“怪哉,往常那些人来玄冥谷,皆乘鹤御风而来,已许久未有人登山扣门了吧?”
“且去看看,来的是哪位师兄师姐。”
两人朝着入口方向走去,却见阶梯上,有一女子:
青丝散乱如瀑,几缕沾额;素衣褴褛似絮,数处见血。
纤掌殷红绽裂,犹带崖铁锈痕;小腿浮肿泛青,尚留虫豸齿印。
两位巡守弟子见状,不由满眼惊奇。
“居然是个尚且入道,连手太阴经都未通的师妹!天爷!那千仞绝壁,还有谷外瘴林,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观这师妹面嫩,怕不是上月刚入门的新弟子?新弟子来我们这玄冥谷作甚……嘶,这是被人刻意刁难了吧?”
两人心绪起伏,皆目光复杂地望向这位满身狼狈、神情疲态,目光却依然澄澈清明的师妹,倒忘了问其来意。
江幼菱缓缓踏上最后一步阶梯,从内衫缝制的口袋中,摸出洪上人递给自己的那封信,递给二人。
“奉洪上人之命,送此信函而来。”
二人接过信函拆开一看,对视一眼,皆面露怪异之色。
其中一人更是忍不住发问,“这位师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得罪了这位洪上人?”
江幼菱心中微沉,拱手作礼,“还请师兄明示。”
那人叹息一声,指着这信件说道。
“这信件上并无要事,只洪上人特意吩咐,要求送信之人前往映心潭中,思过三日,方可依原路折返回山。
不过上人也说了,若师妹知错,就不必去映心潭中受寒气侵体之苦,直接乘鹤回山便是。”
说到这里,他面露不忍之色,劝道。
“师妹,我虽不知你因何故开罪了洪上人,但你身为弟子,本该尊师重道,恪守训诲。
若真有行差踏错之处,向上师低头认个错,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何必执拗至此,自讨苦吃?”
另一名弟子亦点头附和道,“那映心潭寒气蚀骨,便是炼气后期,也难熬三天三夜,你这点微末修为,如何受得住?
还是服个软吧,没得被那谭中寒气,伤了筋骨!”
江幼菱蹙眉,久久无言。
原以为上师令她送信至此,已经很苛刻了,没想到后头还有更难的在等着她。
她不过是在对方授课时,提出自己的看法而已。
洪上师身为筑基上人,何至于对她这么一个刚入门的弟子,苛责至此?
“彼以雷霆压微草,且以谭水映道心。”
江幼菱冷然抬眸,向两位巡守师兄拱了拱手,“烦请二位指路,映心潭所在何处?”
两人瞠目结舌,满脸不认同之色,半晌才道,“师妹,你当真要去那寒潭中泡上三天?”
“师妹,你这又是何必呢,如此固执不知变通,非要去寒潭中受苦,岂不愈发触怒上人?”
江幼菱默然不答,屈服二字说来简单,“俯首易,拾骨难”——她既持理在前,岂能向无理屈膝?
今日折脊一寸,他日即便断骨重续,也难修这道心之损。
不就是泡寒潭三日么,她去便是。
且看那洪上人,后头还有何种折磨人的法子等着自己。
江幼菱冲两人粲然一笑,“两位不必劝了,我已想好。”
两人摇头叹息,终是不再劝,“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便能抵达。”
“若师妹改变主意了,可随时折返。”
江幼菱谢过两位师兄,沿着石板路一路深入。
谷中清幽,其间多生冥灵草、寒月藤之属,皆负阴抱寒之物。
然身处其中,却连一丝一毫的阴寒之气都感受不到。
直到走到了映心潭附近,江幼菱才感受到些许寒意,如秋露沾衣,霜意凛冽。
越是靠近映日潭,则霜寒之气愈发浓。
及至谭边,更是风过如刀,呵气成霜。
在这冒着白气的冰冷谭水中泡上三天,她这具小身板,当真能熬得住吗?
即便江幼菱慧心灵性、胸有成算,也不免踯躅不安,却步不前。
她甚至生出一丝怯弱的念头:或许向洪上人服软低个头,就不必受这寒潭之苦了。
对方以势逼人,她不过是暂屈形势,非屈人也。
形可折而神不损,不过权宜之计。
她只要在心中铭记,她是对的就行,一切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可是屈服过后,一切真的都和以前一样吗?
她是对的,为何要认错?
她读过的那些圣贤书,书中所言事理,全是错的吗?
江幼菱颤抖着身子,踉跄踏入寒潭。
刹那间,寒沁骨髓,冻得她打了一个激灵。
寒气顺着灵窍,争先恐后地钻入了她的身体,好冷啊!
江幼菱想纵身而逃,可身子却维持着颤抖的姿势,一点点步入深谭。
直至玄冰刺背,寒气砭骨,她整个人也被冻得僵硬。
冷,太冷了。
在这极致的冰寒和痛苦中,江幼菱连神智都渐渐被冻僵,不行,继续冻下去,她熬不过三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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