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鹤一掌压住那状纸,目光炯炯落在她脸上。
“娘子知晓我徐家之事甚多,既说是不忍我遭算计,话没说完,又何必急着走?”
月棠扬起了唇角:“状元郎果然眼明心亮,是个聪明人。”
徐鹤把手收回去,缓慢地背在身后:“我知这状子不假,但你说杜家算计我,我却仍有些不信。
“他们联合许家段家一起,告我外祖与舅父,只为了坑我成为侯府的侄女婿,是否有些不合情理?我区区徐某人,岂值得他们如此青眼有加,兴师动众?”
“徐大人是皇上唯一钦点的进士及第,这个状元又是皇上从朝上一干权臣手上抢过来的,你为何不值得?”
徐鹤愣住。
他的确因为知晓了杜家的诡计而气愤不已。
但也根本没想过这会与他在朝中的身份有关。
当下朝局他岂能有不知道的?
沈、穆、褚三家勾心斗角,皇帝反倒夹在他们当中听不到了说话声。今年这届春闱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届,朝中各方都在争抢人才,为自己拉拢势力,他这个状元身份,的确可以说是皇帝从这三家手里抢过来的。
后来皇帝又直接将他插进了中书省任职。
杜家如果是冲着他这个身份来,而不是冲着他的才气,那——岂不是说杜家有野心?
自己若是入了局,让皇帝知道,到时候岂不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不可能。”他凝眉道,“当下三足鼎立,更别说还有个靖阳王,哪有杜家插足弄权的份?”
“有可能他们的确是这么想,也有可能根本没这么想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杜家给状元郎你设了圈套是事实,眼下就看你知道了来龙去脉,是要继续与段家结亲,还是悬崖勒马,免栽广陵侯府这个坑。”
月棠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
徐鹤把嘴闭上,一时无语。
的确,别的都不要紧,却是知道了这个真相,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是继续跟段家谈婚论嫁,做杜家的侄女婿,而后再一辈子背负着杜家的“恩典”,在他们面前唯唯诺诺伏低做小,还是及时止损,避免将来被杜家捆绑利用?
“老爷。”
这时恰好家丁又到了门下:“杜世子来了。”
徐鹤脸颊一颤,站起身来。
月棠看向他:“杜世子既来了,状元郎要是还有意结亲,眼下便该去了。”
徐鹤牙齿咬了又咬,却不作声。
月棠望着他,把那状子推过去:“徐大人要是对我还有怀疑,不妨把此物带过去验证一番。”
徐鹤松开攥着的拳头,不客气的拿起状子收入怀里:“那娘子也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月棠扬唇:“状元郎只管去。”
待他出门,月棠冲阶下立着的霍纭使了个眼色,然后捧起了茶杯。
徐鹤到达花厅,杜钰立刻道:“你怎么才来?聘礼单子那些可都准备好了?”
“世子请坐。”徐鹤没直接答话,只伸手让他坐。
杜钰倒不好横催,便耐着性子又坐了。
徐鹤掐手坐着,见下人上了茶,他呈了一杯给杜钰,自己也拿了一杯,然后道:“昨日家母去庙里上香,替我算了一卦,说我近期有灾星当头,半年之内不得许婚论娶。与段小姐这桩婚事,还请世子帮忙捎个话,再迟些时候。”
杜钰一口茶刚入嘴里,险些噗出来。
“你说什么?”
徐鹤望着他:“在下说,婚事暂时搁置一段时间,还请通融。”
“你搞什么名堂!”杜钰咚地把杯子放了,“说好了今日下聘,段家都准备好了,我也特别抽空代父亲来走这一趟,你却跟我说不谈了?”
徐鹤起身,拱手望着地下:“还请恕罪。”
杜钰站起来,咬牙切齿盯着他垂下的后脑勺,怒道:“徐鹤!你敢耍我?敢耍我的人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徐鹤依然望着地下,随后,却把怀里的状子抽出来,轻轻放到了茶几上。
杜钰原本横眼看着他,还待继续发威。等看清楚封皮上的印戳以及题名,他脸皮却像是被什么扯住,抽搐了几下后,迅速将之抓了起来!
徐鹤听着他急速翻动纸张的声音,纹丝不动,躬腰立着的样子仿若一尊恭敬的石雕。
杜钰呼吸渐沉渐缓,最终他把这状子啪地甩到了桌上,默不做声走了。
月棠刚听小霍趴耳说完,徐鹤就从外院走了过来。
她让小霍退下,重新把茶端起来。
徐鹤进门后站在堂中望着月棠,然后沉下一口气,拱手道:“今日不下聘了。
“多谢娘子相告事实。”
杜钰看到那状子屁都不敢放就走了,一个字的狡辩都没有,他对这女子的说辞还有什么不信的?
月棠扬唇:“下聘的事虽然给推了,但杜家却不会就此放过公子。”
徐鹤狐疑抬头:“什么意思?”
月棠抬了抬下巴,眼望着又传来了马蹄声的院门外:“你看。”
徐鹤顺眼看去,果然只见外面的大门又开了,影壁下一闪而过的果然是杜钰的衣袂!
他站起来,脸色也变了:“他待如何?”
月棠道:“放心,他不会怎么样你。相反,他是来给你赔罪的。”
“赔罪?”徐鹤疑色更甚,“他给我赔罪?”
“你忘了我先前跟你说的话了?”月棠道,“杜家设下圈套让你跟段家联姻,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看去的为了拉拢你,而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做。是谁指使的,你不妨猜一猜?”
徐鹤脸上的疑色凝固下来。
如果真有这回事,是谁他猜不着,但是什么样的人他却能猜到!
连杜家都要听命行事的人,除了那几个权贵家族,还能有谁?
连他们都在打自己的主意?
他的确是想在朝上借点东风,他也想往上爬,想掌权,想一呼百应,但不代表他愿意被人像苍蝇盯臭肉一般地盯着!更担不起让皇帝误会的后果!
可是话说回来,他现在真的被盯上了吗?
“我知你对我还是不信,”月棠扬着唇角看向外院,“我跟你打个赌,你现在出去,看他是不是来赔罪的?
“若他不是,我愿留下来为奴三月。
“若是,那你回来之后便听我一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