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当真如此绝情?”
蒋夫人继续逗狗,阿黄是一只小黄狗,才几个月大,很是粘人,偶尔露出圆鼓鼓的肚皮,偶尔在地上翻滚。
蒋夫人抬头看他一眼,随后嗤笑一声,“大不了……你也杀我一次?看我临死之前会不会吐口。”
傅闻山拱手,“既然如此,那我便陪姨母耗着,我如今无官一身轻,有的是时间陪姨母耗。”
傅闻山慢慢走出宅院,随后回头看屋内那人一眼。
他看不清楚,只看见院子里悬挂着的翻飞的衣裳。
男人的声音忽而低了一分。
“石头,你帮我看一眼。”
“你看看她…长得像我母亲吗?”
石头探头往里认真看了一眼,半晌才道:“很像。”
只不过,国公夫人常年病着,脸上永远都是病态的苍白。而蒋夫人瞧着就血气十足,说话间眉眼神态像极了那位征战沙场的蒋老将军。
那阿黄似乎感应到这边的视线,冲着门口奶声奶气的狂吠撵人,傅闻山便道:“倒是一条忠犬。”
一说到狗,傅闻山就想起了周府的某个人。
小小年纪,张牙舞爪,心肠歹毒,关键是…还能咬人。
别说。
真别说。
傅闻山转身去,石头问他去哪儿,却听得那人丢下一句:“去花鸟鱼虫市场转转。”
石头一惊,“那地方污遭得很,公子别脏了衣裳。您想买什么属下去买回来就是了。”
“我要一只狗。”
“哦…”石头明白了,“公子如今眼睛不便,买只狗看家护院也是极好的,若是再像前儿个那样钻进来一个刺客,那还了得!属下选只威猛厉害的,保管以后谁都不敢往咱们梧桐苑里钻……”
尤其是某徐姓女子……
石头有预感。
这小娘儿们不好对付,缠上了一辈子要倒大霉。
“不对。选一条…”傅闻山偏头想了想,脑子里鬼使神差的浮现起藏书阁内她给自己留的那盏孤灯,又想起她装腔作势满口乡音哄骗自己的模样,“选一条看起来孱弱…但咬人凶狠的狗。”
而徐青玉甩掉了冬青那根小尾巴,头戴帷幕,自由穿梭在通州城内。
可惜她来通州城不过两年多,出门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必须跟着沈玉莲的路线走,所以她对通州城大街小巷都不甚清楚。
财运来钱庄的掌事在天近黄昏,店铺即将打烊的时候,迎来了一位戴着帷幕的年轻女客。
那女客将过所和户籍证明亮给他看了一眼,又将一包银子推过交银口,“徐大壮,存银三十两。”
交银口来迅速伸出一只手来把银子搂进去,随即开始验色、称重,立据之前一颗圆鼓鼓的胖头伸出来看了她一眼,“你叫徐大壮?”
一个姑娘家叫徐大壮?
掌事的心中起疑,“若以女子名义存钱,需男性亲属做保。你的担保人呢?”
“徐大壮是我大哥。你只管存在他名下便是,到期后凭存贴兑付本息。”
掌事的是人精,立刻隐约察觉其中有门道,便将保管费用报了一个极高的数,“姑娘,你也别嫌这保管费贵,独身女子的钱,其他钱庄可是不敢收的。”
徐青玉别无他法,大陈朝对女性管束颇多,莫说她这样的奴籍,就是良籍中也存在三六九等,其中寡妇才允许在理正或婆家男性亲属担保下以个人名义存钱。
昨天和沈玉莲的谈判时骗过来的三十两银子放在哪儿都不妥当。
只能冒险用徐大壮的名字一试。
她点了点头,“无妨,反正大哥在外地做生意,如今日进斗金,也不缺这几个保管钱。”
掌事的探出这女子口风大,当下便道:“哟,原来是大主顾,得,那我再给您便宜一些。将来您可得多多照顾我们生意。”
徐青玉拿到了加盖钱庄印鉴的存贴,三十两银子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到一个死人的头上,不管将来如何,她只要赶在徐大壮的尸体被发现前取出即可。
而只要那黑心狐狸还住在梧桐苑一日,徐大壮的尸体就不可能被人发现。
徐青玉又去城南码头,终于在一处桥洞下发现了小孩哥。
小孩哥就躺在一张破烂脏污的席子上面,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脑袋边一个破碗,还有个两三个乞儿服侍他。
一个乞儿给他打扇。
一个乞儿给他喂鸡腿。
几个孩子哈喇子直流了一地。
小孩哥一见徐青玉,登时垂死梦中惊坐起,“你…你咋…来了?你没陪那个凶男人睡觉?”
他又撵了身边一群跟屁虫,殷勤的擦了擦旁边的小杌凳,徐青玉也没嫌弃一屁股坐了上去。
都是底层老百姓,谁也不比谁干净。
小孩哥呲溜舔干嘴边的鸡油,瞪着她,生怕她是要回那十两银子的,“我告诉你!那银子给了我就是我包子哥的!你别想赖账!”
“我徐青玉说话一言九鼎。银子既给你了,那就是你的。”徐青玉的视线落在他十根手指上,那一日他的指甲盖被钳断,血糊糊的一片,她还当他已经是个半死,“没看大夫?”
宝子哥拍拍胸脯,“贱命一条!没那么金贵。”
徐青玉叹气,“还是去看看吧,别落下病根儿。”
“这么关心我?”小孩哥嘿嘿笑,露出两颗虎牙来,“咋滴,被小爷我的义气打动,要给我做童养媳啊?”
徐青玉一个巴掌拍他脑门上,又顺手拧起他的耳朵,“来看看你死了没。”
小孩哥哇哇乱叫,但到底心里有两分感动。
爹娘死后他就在通州城内流浪,见过无数拜高踩低的嘴脸,也见过不少好人。
但没见过徐青玉这种人。
说她好吧,瞧她给自己亲哥下套那样儿,歹毒着呢。
说她不好吧,临死前还给了他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指不定是这娘儿们全部家当。
“你来到底找我干啥?咱做黑道生意的,最怕见老主顾!你我走在路上就当不认识,我可不知道你干的那些破事!”
“你那天没供出我,算你义气。所以来提醒你一句。有些事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小孩哥儿这回听明白了,连连拍胸脯打保证,“你把心放肚子里!我没见过你!我也没见过那徐大壮!更不清楚周家的阴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