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路线不知道的是,因为现在的弟弟赵政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弟弟了,有了后世的经历,赵家不只是要出大学生,而且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要成为大学生了。
赵政策就琢磨着,自己完全可以在今年参加恢复高考制度以来的第一届高考,这样就能让家里的负担减轻不少。不但如此,赵政策还要想着怎么给家庭增加一笔财富,又不能违反政策,至少要让自己和弟弟妹妹的学费没有任何问题。
“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整天在地里忙上忙下的,我家也有三个全劳力,可连温饱问题都还没有解决呢。”赵路线一听这话,就很沮丧地说道。
这也难怪,按说,他年轻力壮,一年四季在山里挣命劳动,从来也没有亏过土地,可到头来却常常是两手空空。他家现在尽管有三个好劳力,但一家人仍然穷得叮当响。当然,村里的其他人家,除过少数几户,大部分也都不比他们的光景强多少。农民的日子,难道就要永远这样穷下去?这世事难道就不能有个改变?
赵路线是个有思想的人,作为一个整天和土地打交道并以此为生的人,赵路线知道,这一切不幸都是一村人在一个锅里搅稠稀造成的。说句反动话,如果让他单干种庄稼,他赵路线就不相信一家人连饭也吃不饱!
“前不久我到区里赴集时,听安徽跑出来谋生的一个石匠说,他们那里有的村子,现在把生产队划成了小组,搞了承包制,超产还带奖励呢;结果庄稼都比往年营务得好,农民不仅吃饱了饭,还有了余粮。”黄铁民马上压低了声音,很是神秘地说。
赵政策一听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赵路线的眼神却亮了起来。
“也许真有这事哩!这办法当然好嘛!这样一搞,就肯定没耍奸溜滑的人了。而现在一群人混在一起,干多干少大家都一样,因此谁都不出力,结果一年下来都受穷!”赵路线就很是兴奋地说,“也许我们也可以试一试。”
“千万不敢。”赵完成马上打断了他的话,“现在上级还号召叫农村批判资本主义道路,抓阶级斗争,学大寨,赴昔阳。兴田大队有个队员因为挖的药材没有交公,被政治夜校批了三天三夜呢。”
赵路线一听,马上脖子一缩,一想到要挨批斗,就毛骨悚然,那种滋味可太难受了。想自家爷爷上半辈子一直做布匹生意,与人为善,老来却是弄了个富农成分,整日戴着高帽子被拉着出去游行。
还好,老爷子性格温和,沉得住气。老奶奶的脾气却是很暴躁,被批斗了几次,就一病之下,再也没有起来,直到去世。
说起赵家老爷子,脾气还真是好得奇怪,现在八十多岁了,每餐的用量却和一个壮劳力差不多。在挨批斗的时候,总是一句话也不说,要是人家让他喊什么,他就喊什么,非常听话,所以武斗的时候倒也没有吃太多的皮肉之苦,文斗就更不用提了。
更绝的是,挨斗完了之后,赵老爷子还把批斗用的高帽子给很小心地收了起来。当时,秦香莲很不解地说:“爹,这帽子看着晦气,烧了吧。”
赵老爷子却说:“留着吧,留着下次批斗的时候用,指不着什么时候又用上了呢。”
这也难怪赵完成谨慎,他象所有的这一代中国人一样,在不断的政治运动的惊涛骇浪中长大,知道这事弄不好会给他和家庭招致无穷的灾难。
“这个联产承包责任制现在是不能够搞。”赵政策这话让赵完成心里一宽,却没想到赵政策话锋一转,更加惊人了,“我们要注意策略方法,可以想办法搞个劳动竞赛嘛。”
“政策,你就别卖关子,说说这个劳动竞赛怎么搞?”赵路线就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迫不及待地问,“我这心里乱着呢,再这样下去,有几户人家只怕要饿死人了。”
“高中生的头脑就是好使一些。”黄铁民也马上插嘴道,心里却不抱很大的希望,只是听这个劳动竞赛,大跃进期间可没少搞,还到处放卫星呢。
“我们不能直接把田土承包到户,现在还不是时候。”赵政策就信心十足地说,“因为如果承包到各家各户的话,集体制就变成了私有制了,在现行的政策下,很有可能被批判为资本主义的复辟了。所以,我个人认为可以采取折中的办法,集体制还是要维持下去,我们生产队一共有两百多人,四十几户人家,可以考虑分成八个生产组,实行劳动竞赛。”
“那各个组的劳动成果怎么分配呢?”黄铁民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了,所以赶紧问。
“多劳多得嘛。”赵政策就很神秘地说了一句,“最后,还是按照工分来分配,但是每个组的工分要严格按照它的产量来进行计算。如果第一组的产量是第二组的两倍,那么这个小组的总工分就是第二组的两倍。”
就两倍一个词,已经点出了问题的关键,让听的人豁然开朗。
“高!”黄铁民马上树起了大拇指,“高中生的主意就是多,我看这个办法很好,和当前的政策也不相违背。”
“这个办法听起来倒是可行,就是不知道社员们的态度怎么样?”赵路线就沉吟着说。
“这个你放心,我敢打包票说全部的社员都会同意的。”黄铁民就笑着说,“现在是刚立秋啊,怎么都还能从自留地上弄点什么吃的,一下子饿不死人。可一等入冬,就很说了。”
“也对,咱个农民,怕个鸟!他公家还把咱锄头把夺了不让受苦吗?干脆咱把队里的社员召集起来,看大家的意见怎样?如果大家都愿意这样干,咱就干!”赵路线一拍大腿,“总不能干坐着等死。”
“我再插一句,如果进行劳动竞赛,我敢打包票劳动力就有很多剩余了。”赵政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建议要鼓励各个生产小组开荒,反正每个组的总工分是用总产量来计算的,每一份劳动都会有收获的。”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赵路线就迟疑着说,“还不知道第一步能不能走出去呢,即使社员都同意了,还要大队部的批准啊。”
“我看问题不大,关键是这个承包责任制几个字是一个字都不能替,要不就会坏事。”赵政策就笑着说,“只能提劳动竞赛,不能提其他的,最好好要让大队部形成书面材料。”
赵路线一听,就拿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这个弟弟今天的表现还真是非同小可啊,这话是要让大队部承担责任,让自己这个生产队长避免风险。
“知识分子就是厉害。”黄铁民嘿嘿笑着,“明天上午我们就在生产队的保管室里开会,我负责通知社员们。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政策,有空到你铁民叔家坐坐。”
黄铁民走后,赵完成冷哼了一声,就回房间睡觉了。
“哥,明天的社员大会你可别出风头,意见让铁民叔来提。”赵政策就低声说,“你是生产队长,要真出了问题,你也说是社员们的集体决定,别揽在自己的身上。”
“这不太好吧,我是队长,有义务让队员们过上好日子啊。”赵路线就迟疑着说,“这个头我不带谁来带啊。”
“哥,我们重视的结果,无谓的风险没必要承担。”赵政策就苦口婆心地说,“法不责众,可如果是出头鸟,那就不一样了。”
“也对,我就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社员。”赵路线想了想,倒也没有坚持。
“还有,如果要签字,你的名字一定要签在最后面。”赵政策又笑着说,“到时候,你这个生产队长才好说话。”
赵路线沉默了半响,才冒出了一句:“弟,你今天可真是让哥大开眼界。”
赵政策笑了笑,却是问了一句:“我们队上有京城下来的知青吧。”
“有啊,我们大队部一共分了六个知青,四男两女,分到我们生产队的就一男一女。”赵路线这下倒是没有太在意,随口回答说,“那普通话啊,说得特好,政策你倒是可以跟他们学学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