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不理解,但事实就是:这些骑马士兵不仅没有骑士五德,甚至连作为战士最基础的勇敢也做不到。
这种‘不勇敢’的骑马士兵,在汉斯之前看来没什么觉得异样的地方。
因为他们很顺从尼弗迦德人,是尼弗迦德行省部队中的典范,还受到过门诺·库霍恩的点名表彰。
当时的汉斯不仅不觉得他们有问题,甚至还挺为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而感到自得。
受到帝国陆军元帅的表彰,这可是尼弗迦德行省部队的荣誉啊!
拢共才有多少行省部队能得到这荣誉?他们那赛尔人得到了!
可是到了现在,亨利告诉了他关于这支车队、这口大钟的真实情况之后。
当他被动的、不得不将尼弗迦德人当做敌对者来看待时,他才骤然发现了不对劲。
以他的眼光和性格,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士兵?
怎么可能因为跟这种士兵为伍而感到自得?
但是当这些人跟他一起聚集在尼弗迦德的伟大日轮旗帜之下时,还有现在的情形进行对比,他才发现这是自己的角度问题。
如果他一个那赛尔人却以尼弗迦德帝国的角度看待问题,那么这些人当然是忠诚又不炸刺儿的好士兵。
但是现在,汉斯久违的单纯以那赛尔人的立场来看这些人,他们顿时原形毕露。
——他们就算是死到临头,恐怕都缺少反抗尼弗迦德人的勇气。
他们被驯化好了。
可是一想到这里,汉斯自己的心里突然也是一跳。
他们被驯化好了,那之前跟他们在一起却丝毫感觉不到不对劲的自己呢?
汉斯紧紧的抿着嘴,看了看身边的侍从兼好友。
乡村小铁匠的神情始终戒备、紧张,对这些尼弗迦德人毫无二致。
他甚至还敢借用自己侍酒的身份便利,借用战前的混乱去偷看门诺·库霍恩的全套文件!
不管别的那赛尔人,甚至是自己有没有被驯化,至少亨利.他一直都足够坚韧,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
而两个年轻人还在绞尽脑汁、心惊肉跳的想着对策,但是车队中的变故已经再次发生。
又一个那赛尔人被尼弗迦德人招呼过去,上前到篷车的后面,那尼弗迦德人冲他歪头,示意他赶紧到车厢里。
那个被招呼过去的那赛尔人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到盔甲都在哗哗响。
但是在尼弗迦德人的逼视下,他依旧只能爬进车厢。
第二匹空了的马,被尼弗迦德骑士拽住缰绳。
这种行为终于在车队中的那赛尔人里引起了波澜。但是只用尼弗迦德人转头看一眼,那赛尔人就又安静了。
亨利和汉斯只觉得身上越发的冷。
眼下的情况越是拖延、犹豫不定就越是趋近于慢性死亡!
他们本来还有十个那赛尔人,但现在只剩八个!并且眼看着还将继续减少!
而越是人数处于劣势,那赛尔人的勇气也自然会越少,越无法反抗。
甚至到了最后,就算是真的破天荒的有了勇气或疯狂,剩下的这点人在人数差距下也连麻烦都造不成了。
而就在汉斯越发心慌意乱的时候,他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背上,有什么东西顶了顶自己。
他不着痕迹的斜眼往下一瞥,赶紧反手收过来。
那是亨利塞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给他。
“那是一个拉筒烟花。”汉斯刚接过东西也不敢扭头,只听着身边的亨利说。
这动作幅度不小,他现在只觉得后排队伍末尾的尼弗迦德人在看他,眼神犹如实质。
“你要干嘛?!”
汉斯身体僵着低吼。
“让北方人找过来吧,被俘虏也比在这儿耗着更可能活下去!”而声音憨厚的亨利,此时却透露出无比的郑重认真。“再拖就真要拖到死了!”
蓦然,汉斯突然明白了亨利是什么意思。
他一瞬间忘了背后尼弗迦德人有如实质的目光,直接大幅度的突然转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朋友。
身后,尼弗迦德人的马蹄声开始靠近。
显然,他们两人之间递东西和突然的大幅度动作,在这个刚刚还有点小波澜的队伍中刺激到了尼弗迦德人隐约戒备的神经。
马蹄声正在接近后背。
汉斯看着亨利的手从缰绳上,谨慎而隐蔽的滑向腰间的剑柄。接着他颤抖的眼神上移,才发现亨利也正看着他。
在一个越拖延越是慢性死亡的困局之中必然要以爆裂、突然的反抗才有可能破局!
越爆裂越好!越突然越好!
他们没时间了!
而剩下六个已经被驯化的那赛尔人,他们几乎不可能成为助力,甚至还会变成阻力!
在这无声却已经紧张到极致的时刻,亨利在一瞬间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身后的马蹄声越发急切、靠近!
“总要有人来做这种事,汉斯爵士。再说了”亨利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不再遮掩的对他笑了笑,“这几个人我也确实都熟啊。哈!”
上一刻还在对汉斯轻笑着说话,但是下一刻,亨利那张憨厚的脸陡然变得暴怒而凶狠!
他悄悄移动到剑柄上的手骤然抽出,带起一抹暗沉的铁光!
单手剑抽出来的动作丝滑又流畅,这个乡村小铁匠的剑术肉眼可见的不一般!
并且这剑是他自己打给自己的,臂展和剑的长度完全适配。
他转身拔剑的动作几乎有了拔刀斩的技术痕迹!
顺势‘咔嚓’一声炸响!
从身后接近过来的尼弗迦德人,亨利拔出之后横置放平向后甩的单手剑,在他的外凸肩甲上擦出火花。
接着余势不减的继续向里,剑刃擦着肩甲外凸部分的上缘,径直横着砍进了尼弗迦德人的嘴里!
他的嘴被砍得夸张的大!固定颌骨的肌肉被砍断,剩个下巴晃晃悠悠的挂在脸上。
碎骨和碎牙崩飞,血液朝前飞射!
“唏律律!”
“袭击!叛徒!”
“杀了他!”
一刹那间,原本安静行军的车队骤然混乱起来!
就连一直在篷车周边的门诺·库霍恩,尼弗迦德十几万军队的元帅,此时都在突发状况下瞪大眼睛,努力控制着马匹不要受惊。
行进中的车队顿时喊杀声一片。
而在砍出那一剑的同时,亨利狠狠一推身边汉斯的马头:“快走!”
尼弗迦德人明显想要快速镇压作乱的亨利,毕竟这里还离战场不太远,也就走了七八公里不到。
原本安静的林间道路乱作一团。
马嘶声、金属碰撞声、摩擦声、血液喷溅肉体撕裂的声音
等等等等,还有亨利急促的喊声。
“那赛尔人!反抗!反抗!”
他呼吼着,憨厚的声音在此时竟然显得威严!
“这是诅咒之旅!那口钟是诅咒之钟!它在消耗敲钟之人的生命!如果不反抗,我们都会死在这儿!”
亨利的杂种狗呆呆,此时在纷乱的马蹄中仍不忘撕咬喊叫。
他的马小灰看起来很胆小,但是也没有乱跑。
尼弗迦德人朝他这个出头鸟冲来,利刃在马的速度加持下,哪怕是砍在胸甲正面,穿透进来的冲撞力都让亨利疼的眼前一黑,几乎喘不上气。
他原本线条外凸平滑的胸甲,已经依照剑痕凹进去一条线了。
但是纵然队伍里的许多尼弗迦德人都已经来围攻他,想要速杀这个叛徒、反抗者。
可是一片混乱之中,远处那六个那赛尔人的马蹄却依旧游移不定,像是完全没有进入状况一样茫然。
“尼弗迦德人不会给咱们土地!也不会按照移民条例给咱们优惠政策!”
但是即便如此,亨利依旧在急促的喊着,像是要趁着自己还能撑住的短暂时间里,把自己知道的都喊出来一样。
他声嘶力竭,大张的嘴巴里能看见从喉咙涌上来的血。
“商人协会将吞并那些土地!就算打下来了也是商人协会的!”
“优惠和土地全都是假的!假的!”
“修夫,你想种的棉花田是假的!门哈德,你想开的旅馆酒店也是假的!到头来那赛尔人给尼弗迦德人卖命打仗,得来的承诺全都.”
门诺·库霍恩在马背上呵斥:“让他闭嘴!”
“嗖!”
一根弩箭终于被上好了弦的尼弗迦德人从亨利的后背射进去。
“啊!”
因为战马晃动,这一下射到了亨利的左边后背肩胛骨。向内钻透一体式的上身甲,扎进了骨肉里去!
亨利原本还能灵活闪动的身体,左肩陡然一沉,失控无力之下变成了身体的累赘。
紧接着尼弗迦德人策马而过的第二下,就差点把亨利的脑门给横着切开!
他勉强侧头躲过,但也被剑刃撕开了额头的皮肉,不知道有没有在额头的骨头上刻下痕迹。
额头上的血哗哗流下来,眨眼就盖住了他半张脸,眼球都被染红了。
“没人关心你在鬼叫什么,叛徒!”砍过这一剑的尼弗迦德人冷声说着。“看看你那些可怜的同胞,他们正害怕着呢!瑟瑟发抖!”
亨利看着远处的六个那赛尔人.他们确实在畏惧。
那些之前曾在尼弗迦德军营中脏话连篇、天不怕地不怕的战术骑兵们,此时像是新手一样死死捏着缰绳,脸色唰白。
“别吓着他们,他们胆子比鹌鹑大不了多少,你为什么不安静去死呢?”
尼弗迦德人戏谑的笑着说。
“他们也是人,也可以勇敢。”但亨利回应他们的,只是平静,“他们是被你们,你们尼弗迦德人剥夺了勇气,你们这些罪魁祸首没资格嘲笑他们受难后的狼狈!”
“现在没有就是没有,说什么以前有勇气?你们那赛尔一个不超过五十年的新行省,也配给自己找补?”
尼弗迦德人狞笑着。他们武器挥动,继续从亨利的防御和躲闪中带出血!
“慢慢熬吧!帝国还将不断扩大,等你们熬成了老行省再说。当然了到时候你们土地上的人,种还跟现在一不一样,那就两说了!”
征服之后殖民,尼弗迦德的政策趋向,从他们现在推行的移民优惠政策就可见一斑。
而尼弗迦德人这时候对亨利的戏谑、讥讽,全然都没有避着另外六个那赛尔人的意思。
他们肆无忌惮的蔑视着这些被征服的行省人。
杀他们的人,就要在他们面前杀!扒开脖子上的衣领,抻直了再割开喉管!
他们以为,行省人就是这种怎么都不敢反抗的货色。
但他们错了。
“咻啪!”
蓦然间!一束烟花冲天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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