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笼罩着审判长号的主舰桥,康斯坦丁·瓦尔多却对此事无动于衷。
日神之矛像一根无害的木棍一样斜靠在他手边,一如既往地散发着金光——而这,就是这片无边黑暗中仅存的一点光芒。
某个东西对此事非常不满,它充满威胁地发出了一阵低吼,寒意和血气一同蔓延开来。
禁军元帅平静地看向它,伸手握住长矛,原本尚算微弱的光辉在这一刻骤然明亮起来,几乎到了足以刺伤人眼眸的地步。
那东西嘶吼起来,本就狰狞的姿态变得愈发恐怖。康斯坦丁冷笑起来,右手一挥,便将日神之矛递出——只听见铛的一声,两排细密的獠牙死死地咬住了神器的锋刃,使它不得寸进,然而金光却挥洒而出。
带着焦糊气味的青烟即刻飘起,黑暗中响起某种灼烧之声.
那头野兽松开嘴,化作一道阴影扑向了康斯坦丁·瓦尔多。
禁军元帅双手平举长矛,想要格挡,但它却诡异地分散了开来,视日神之矛为无物,竟然就这样硬生生地顶着光芒的灼烧咬向了瓦尔多的脖颈——明明似乎马上就要血溅当场,禁军元帅却不慌不忙,只后退一步,就躲过了这一击。
与此同时,他双手一摆,长矛再次刺向了那头野兽。
沉重而尖锐的碰撞声再度响起,金光四溅,火星飞起,恶兽咆哮着遁入黑暗,远离了日神之矛的攻击范围,以及瓦尔多那可怕武艺的漩涡。
从后者的头顶,它悄无声息地跃出,形体膨胀到了极限,其内布满血腥的眼眸,边缘细密的利齿蠢蠢欲动,眼看着就要一口咬下禁军元帅的头颅
一只修长且惨白的手悄然出现,硬生生地拉住了它。
“还没闹够吗?”卡里尔轻柔地问。
黑暗颤抖了一会,随后顺着他的手臂攀附而上,变回了那件大衣。
“还有你——”审判官皱着眉转向禁军元帅。“——干嘛非得挑衅它?”
“闲来无事,刚好可以解决一下我与它之间的恩怨。”
“恩怨?”卡里尔将他的话重复一遍,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不要说你忘记了”禁军元帅叹息一声。“我可是到现在还记得它缠住我脖颈的感觉。”
“我以为这件事早就过去了。”
“我记着,它也记着。我尽忠职守,它也同样如此。”
“它是恶魔。”
“你有时候真是不近人情得可怕。”禁军元帅摇摇头。“我甚至都有些为它打抱不平了。”
卡里尔笑了,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大衣。拉尔赫得到了某种准许,它不情愿地蠕动起来。
数秒后,卡里尔抬起头,告诉瓦尔多:“它说它谢谢你的这句话,但仇它还是要报的。”
瓦尔多顺手提起日神之矛,对审判官背后漂浮而起的一只猩红眼眸点了点头。
“我等着你。”他说。
片刻后,他们聚在了舰桥一侧的一张战术桌前。熟悉的漂浮着的蓝光像是一张无情的面具,遮住了瓦尔多的脸。他缓缓低下头,沉入数据与推演的世界中久久不语。
卡里尔耐心地等待着,并不打算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发表任何看法。
片刻后,禁军元帅指向了七大巨城中的一座。
赫利奥沙,又名为灯塔之城。
它坐落在广阔的盖萨尔海边,是所有庇护城中最为孤立的一座,就连位于沙漠中的克莱梅恩都无法与之比肩,毕竟赫利奥沙只能通过水空二路抵达。
卡里尔看向全息地图上的那座巨城,脑海中浮现出了他在高恩书中看见过的手绘插图。那纯白色的反射着耀眼阳光的围墙正是它拥有灯塔之城别称的最大原因,但他反倒觉得这座城市更像是一颗孤单的落于海中央的珍珠。
“假设我们真的要在夜曲星上迎战魔潮,这里最有可能成为它们的首要目标。”康斯坦丁·瓦尔多说。“虽然多数恶魔都没有任何战术思维或战略方向,但信仰血神的那些并不一样。只要它们的神想,它们同样也能打出精妙绝伦的战术只是,我认为情况会更加糟糕。我认为他们不会再像以往一样动荡帷幕,送来大量的爪牙。”
他抬手指向卡里尔,后者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因为你在这里,而既然你在,数量的多少便失去了意义。”
“或许吧。”卡里尔说。“谁能理解祂们的想法?这些概念的化身,其人格实际上每分每秒都在变化。再者,主导祂们行为的也并非所谓的人格。”
“的确如此。”瓦尔多同意道。“用‘为什么’这种逻辑去理解祂们只会使人发疯,相反,我们应该问为什么不?”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苦涩,这是卡里尔从没有在他身上看见过的情绪。但是,他说对了。
是的,为什么不呢?
的确,数量在卡里尔·洛哈尔斯面前的确没有意义,但是,为什么不呢?
祂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此消彼长这样单纯的数字游戏,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合。
战争会为恐虐带去增益,期间智慧与人性的爆发却能让奸奇与色孽为之鼓掌,更不要提战后普遍发生的瘟疫,以及残疾士兵们的病痛,甚至是心理上的疾病.
所以,为什么不呢?
他闭上双眼,将心神沉入黑暗深处,一如既往,它们欢欣雀跃,庆祝他的归来
荒原发出一阵呼唤,于其上徘徊的亡魂向他挥手致意,第八军团的恶魔们在胸前比出天鹰礼,而他没有停留,只是继续深入。
逐渐的,在这畸形、恐怖的另一种世界中居住着的许多东西都注意到了他。它们中有些只是不感兴趣地看了一眼,便回去继续进行那万古的长眠。但更多的、在人类的世界中被称之为无生者的存在,却因他的到来而放声尖叫。
于是神明即刻到来。
“好久不见.”
一个他曾见过的征兵官的形象嬉笑着从一片星云中走出,对他脱帽致敬。
“你怎么有空回到我们之间,兄弟?还是以如此不设防的状态?”
卡里尔看他一眼,双手一抖,两把尖刀于袖中滑落。
征兵官大笑起来,连连摆手,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
“你的威胁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它止不住地笑着,几乎到了喘不上气的程度。“但是,你有听过一个词吗,兄弟?”
“色厉内茬。我知道。”卡里尔说。“不像你,我读过几天书。”
征兵官怔住了,也不笑了——可是这次,唯独这次,它那不断变换着色彩的眼瞳深处有真正的笑意涌出。
“其他三个呢?”卡里尔问。
“啊,他们都忙着干自己的事呢。”征兵官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可以稍微向你透露一二——我们的小妹妹正盘算着想放她的那颗宝石出去玩一玩呢。她的皮又痒了,正欠你这位严厉的兄长去收拾,只可惜你似乎心在别处。”
卡里尔不为所动。
征兵官咂咂嘴,很是失望地叹了口气:“真遗憾”
“祂会失败的。”卡里尔平静地说。“只是,这对祂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是的,是的,对她来说自然是这样——只是,你就不担心吗?”征兵官相当好奇地挑起眉。“你就不怕,我们趁着这段时间去做一些你无法接受的事?”
“我相信费鲁斯·马努斯。”
“哈!”
征兵官再次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大笑,这笑声的余波像是数百万颗足以毁灭世界的炸弹集中爆发一般,将他们所处的这片星云从里到外地横扫了一遍.
待到笑声平息,星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闪闪发光的玻璃屋。
征兵官优雅地将门打开,摘帽弯腰,对卡里尔做出了邀请的姿态,十足谦卑。
“请进。”他轻声说道。“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卡里尔也笑了,只不过是轻蔑的笑。
一个念头闪过,周遭急速变换,他就这样坐在了玻璃屋内的一把椅子上,面前摆着一杯热茶,内里深色的叶片和他曾在伏尔甘的记忆中品尝到的那杯一模一样,就连数量,都分毫不差。
征兵官的双手食指交叉着放于桌面,愉快地坐在了他对面,轻快地吹着口哨,双脚在桌下不停地晃动。
“啊,啊,啊。”征兵官抽出右手,竖起食指,对他摇了摇,将他的注意力从那杯茶上转移了过来。“我当时可不在场,这是我后来看见的事你总不能不让我行使我的天性吧?我求知若渴啊,兄弟。”
“求知若渴,却又不敢真正意义上的全知全能。”
“那么你呢?”征兵官反问道。“你敢全身心地投入到神圣的、伟大的、正义的复仇事业中去吗?你敢将自己完全交给这项永无休止的残暴工作吗?你也不敢,兄弟,正如那黄铜王座上的瘫子拒绝为每一场战争祝福,花园里的癌症病人不愿意让世界永寂,我们的小妹妹既放荡又纯情一样.”
“我们本就是矛盾的集合。”
他放平左手,右手竖起,撑住脸颊,对着卡里尔露齿一笑。
“换句话来说,我们本不该诞生出自我意识,可偏偏我们有了,而且它还如此的.”征兵官抬起头,长长的一叹。“糟糕。”
卡里尔端起那杯茶,喝也不喝,只是把它倾倒过来,放在了桌面上。滚烫的茶水从杯中蔓延而出,却没有一滴溢出桌面。
征兵官伸出一根手指,蘸取其中一滴,在闪闪发光的桌面上写下了一行小字。
它起初没有任何意义,但很快就扭曲成了古往今来的第一种人类所使用的语言,然后是第二种、第三种数万年的演变与分化在数秒之内一闪而过,最终定格成为一行漂亮的花体高哥特语。
摆平她,伤害她,让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聚集力量依靠本性行事。我就帮你这一次,如何?
“为什么?”卡里尔问。
征兵官蘸取第二滴茶水,耐心地写下第二行字。
因为她在玩弄一些她根本就不在乎的东西,而这东西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要保持自身的独一性,兄弟,你明明对此心知肚明,我们不是已经为此合作过一遍了吗?
卡里尔冷笑起来:“你还真是诚实的可怕啊。”
征兵官微微一笑,对他点点头,用口型说道:只对你如此。
“但我不是来此寻求你的帮助的。”卡里尔说,他缓缓地站起身。
那尊恶神那尊古往今来在物质界中最为强大的神明短暂的一闪而过,仅仅只是虚影,却仍然足以让征兵官感到如芒刺背。
他知道背后的缘由——这个神曾经伤害过他,甚至一度使他濒死,这种联系在亚空间内回荡了不知多久的年岁。因此,若有朝一日这尊恶神再度以全盛姿态出现,他便难以与其对抗。
不过他并不在乎。
“是的,我知道。”奸奇微笑着站起身。“我明白你只是来发出警告的,我也相信你拥有玉石俱焚的决心可你来错了地方,你找错了人,兄弟。”
“我可没找你。”
“有什么差别?”奸奇反问。“在这片海洋里,谁不是凭心意行事?你最先遇到我,就代表你想来找我——又一次把所有事推到我头上,你和你保护着的这个种族真是相似,喜欢错怪他人。”
卡里尔不再言语,怒焰于他脚下燃起,开始焚烧玻璃屋。
奸奇叹息着坐回原地,放正玻璃杯,戴好帽子,正经却又滑稽地对他敬了个礼。
“这次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他很平静、很平静地说。“你们要对付的东西是你们自身的反面。”
火焰高涨而起,将一切焚灭——在最后一刻,征兵官的脸即将融化之际,他问了一个非常突兀、却非常诚恳的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将如何收场?”他问。
卡里尔睁开双眼,右手一抖,尖刀再次入手。
“以这个。”他自言自语道。“以汝等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