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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沅自始至终没有和上官骆谈论私谊的意思。
这让上官骆很不高兴,所以谈判开始时,他的脸色还有些不愉。
相对于新金使团阵容,宋国这边基本采用了对等的谈判阵容。
礼部尚书陈维清、吏部侍郎萧毅然、户部侍郎钱策。
不过因为杨沅亲自参与谈判,规格上就比对方高了一头。
双方的相处还是很融洽的,毕竟一直都是盟友,这层关系还没有断。
新金此来,要和大宋谈的就是对于金国的局势。
金国如何,关它们什么事呢?
当然有。
一头庞然大物快要倒下了,但凡有能力的,谁不想参与这场饕餮盛宴?
新金的意思是,他们愿意协同宋国,共同针对金国采取军事行动。
之所以此前一直没有动作,是因为宋军已经进入金国境内。
如果新金军队贸然进入,而两国盟军出现在同一区域,在没有事先确定的前提下,会导致两军的配合、指挥、协调、战利品分割等各种问题。
因此导致盟友之间发生冲突。
倒是冠冕堂皇。
所以,他们需要与宋国签订共同针对金国的一系列军事合作条约,这才方便新金方面采取后续活动。
双方很快就合作的具体内容,划出了几个版块。
诸如领土承诺、军事协作、两国关系、战利品分割、战场协同作战的从属关系等等。
那么接下来,就是关于每一个版块的具体磨合了。
所以,杨沅只在班荆馆待了三天,和上官骆就这些具体条约版块敲定了基本框架和方向,就得回政事堂去办理诸般公务了。
具体内容,就由陈维清牵头,和新金使团继续拉扯,逐条确定。
当然,真正的博弈在谈判桌下面。
目前双方划定的条约和框架,杨沅通过乌答有珠珠和于吉光,已经了解了新金的诉求底线。
因此,他把条约框架,连着新金的诉求底线,一并转给了他的内记室和外记室。
并且,杨沅还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他们据此拟订出一部详细的条约。
所以,陈维清等人以后每天在谈判桌上和新金使节洽谈的,都是内外记室字斟句酌、陷阱处处且新鲜出炉的条约内容。
“本相不能一直耽于班荆馆,得回政事堂料理政务了。此间谈判事宜,以后概由陈尚书负责。”
杨沅笑吟吟地说:“这是个细致活儿,急也急不得。
金国那么大,一口吃不下,来日方长,慢慢谈嘛,不急的。”
“所以,明日咱们歇息一下,如今四月天气,正是江南好风光.本相陪同诸位使者,一同出游,散一散心。”
对于杨沅的这一建议,李芫芷和完颜青凤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她们俩挤进新金谈判使团,本来也不是冲着谈判来的。
上官骆、李东楼等人做为谈判方,也不能表现出急于谈出个结果的模样,因此都欣然同意了。
杨沅安排的出游,以舒适、轻松为主,倒不在意一天之内得打卡多少个地方。
这其中,西湖是必然要游览的一处所在。
今天,还恰好下雨了。
细雨绵绵,雨雾中的西湖,才是最为诗情画意的时候,远比晴空朗日下更为美丽。
李芫芷和完颜青凤做为北国女子,可没有看过如此风物,自然满是惊艳。
尤其是,老师与她们同舟呢,能看到他的模样、听到他的声音、嗅到他的气息、摸……就算了。
她们不敢,想想都脸红。
总之,心里美美哒。
倒是大萨满珠珠,一如既往的沉稳。
她手中撑一把油纸伞,顾盼之间,眉眼盈盈,与这江南景致,有种既不同又和谐的绝美风情。
李芫芷不禁叹息:“江南风土,真是养人呢。
这才来了几天呐,青凤,你看,大萨满这气色,肤质吹弹得破,神色气血充盈,好美好美呢。”
“还真是!”
完颜青凤惊叹:“你快看看我,我变化大不大。”
“变化也是有的,可不及大萨满明显的多。”
珠珠摸了摸脸蛋儿,嗯……确实,那人……那物养人。
画舫的中舱,窗子是阑槛钩窗,精巧华丽。
窗内便是一张几案,几案两旁是两张坐从槛。
杨沅和上官骆临窗而坐,窗外绿水悠悠,船头有少女笑语,反衬得舱中愈显静谧。
喝着茶,上官骆道:“二郎估计,多久可以覆灭金国?”
这样称呼,就是密友私聊了,言外之意,此时二人所谈一切,都是不必对外张扬的。
同时,也仅代表他们个人,不能拿到谈判桌上说事儿,所以大可畅所直言。
杨沅略一沉吟,道:“金国,是一定要亡的,无论完颜亮如何挣扎。
如果只有我宋国出兵,我觉得,从现在开始算,两年半到三年,便能覆灭金国。”
上官骆自嘲地一笑:“所以,有没有新金出手,对你来说,其实已经无所谓?
这就是你的底气所在吧?”
杨沅摇了摇头:“有金国出手,明年今日,中原之地便可光复。
你知道这一年半到两年的差距,可以少死多少军民?可以少毁多少工商?
这少死的数万数十万军民,可以在战后发挥多大的作用?”
上官骆听了,脸色马上放松下来。
一想到现在的自己可能对杨沅来说已经可有可无,他心里就说不出的难过。
杨沅说新金是否参战,虽然不是改变结果的关键,但是大大缩短的这个过程,却可以挽救无数的生命和财富。
这让他一下子觉得,自己还是很有用的,心里也就愉快起来。
“那么,当金国覆灭之后呢?”
上官骆盯着杨沅:“宋国与新金,还会是盟友吗?”
上官骆一直想把杨沅弄回新金去,在他眼中,新金那班权贵,都是些粗人,他一个也看不上。
只有杨沅,才是懂得他的人。
如果杨沅在新金为相,他愿为辅相,二人联手,打造一份伟业,彪炳史册。
可是现在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杨沅在宋国,已经是太上皇一般的存在了,给个新金的皇帝,杨沅只怕也不愿意去了。
所以,上官骆的心态,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但是,他要知道杨沅的志向。
“你是担心,当金国不再横亘在大宋与新金之间,我们两国兵戎再起吧?”
杨沅笑了笑,目光转向窗外。
“天下这么大,谁能吃的下?”
上官骆听了,暗暗一撇嘴。
之前你还说“金国那么大,一口吃不下”呢,还不是打算一口接一口地吃下去?
杨沅道:“金国不灭,宋便不得安宁。
头上悬着一口刀,会叫人寝食不安的。
何况中原乃是我大宋故土。
所以无论如何,这场仗,都是必须要打的。
但是,宋与新金之间,有必要一定开战吗?”
上官骆不依不饶:“二郎何必反问于我,如今是我问你。”
“我不知道。”
杨沅正色道:“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这,你应该明白。
你走到今天,有多少事身不由己?
我走到今天,又有多少事是我本来就想去做的?
我视你为挚友,所以我不想轻率对你承诺一件我无法确定的事。”
“身不由己……”
上官骆细细咀嚼了一番这句话,又扬眉道:“我在来宋国的路上,便已听见有人诩你为大宋之伊尹,赵氏之霍光。
你……真要做伊尹、霍光吗?”
杨沅皱起了眉。
上官骆认真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许久,杨沅轻轻一叹:“我……还是不能确定。”
上官骆唇角露出一丝讥诮:“因为……身不由己?”
杨沅向窗外呶了呶嘴:“喏,你看这船。”
“怎么?”
“随波……逐流吧。”
上官骆听了,也向窗外看去,目中渐渐有异光闪烁。
谁是波,
谁又是流呢?
“安顺侯又要作妖了?”
仁美坊中,几户人家的家仆下人看到李仁孝挟着一卷席子走出府门,两个家丁一脸嫌弃地跟在后面,就知道这位安顺侯爷,又要去杨府滋扰了。
虽然不只被杨沅打过一回了,但是这位安顺侯爷却是愈挫愈勇。
他主打的就是一个你打不死我,我就恶心死你。
隔三岔五的,他就要到杨家府前折腾一番。
总之,就是我过不好,也得给你添点堵。
只不过,杨沅的权柄越来越重,杨府的守卫越来越森严。
这位安顺侯爷的撩骚距离,也就只能越来越远了。
最初,他还可以在那块“三元及第”的状元牌坊下扮一扮无赖,再往后距离就越来越远。
现在,他只能在一条长巷边儿上铺上席子,向过往行人哭诉一番杨相不公,欺辱顺臣了。
做主当然是没人替他做主的,但是可以给杨家增加一点话题度啊。
每次嚷嚷累了,他就在墙边歇下。
阳光正照在身上,无遮无挡的时候,他就卷起席子睡上一觉,睡醒了接着无病呻吟。
初时还曾有人路经此处时被他吓了一跳。
就看见一捆席子贴在墙边,席筒里露出一双脚,还以为是官府收敛的乞丐尸体,尚未及搬走呢。
现在大家则是见怪不怪了。
今天,完全放下身架摆烂的安顺侯又作了一通妖。
及至太阳高升,开始有些刺眼,便卷起凉席困觉。
两个家丁早就熟悉了自家这位主人的德性,才不会陪着他挨晒受累。
早在他作妖的时候,两个家丁就搬着马扎跑一边坐着聊天去了。
时光近午,两个家丁回府吃了饭,才替他打了一份带来。
此时李仁孝还在席筒里睡觉呢。
两个家丁也懒得理会他,依旧坐到树荫下去聊天。
直到过了晌午,都有一个多时辰了,李仁孝还在大睡不起。
其中一个家丁不耐烦地走过去,踢了踢席筒。
“侯爷,饭早就凉了,您睡够了没有啊!”
不想这一脚踢去,那席筒的触感竟是轻飘飘的。
那家丁脸色一变,弯腰一扯,席筒顿时散开。
他这才发现,席筒中只是在下沿位置塞了一双靴子,靴筒里边是空的!
那家丁顿时惊恐地尖叫起来:“侯爷跑了,安顺侯跑啦”
此时的李仁孝,已经在负责接应他的几个人帮助下,逃到了定民坊附近。
再往前去,就是人口稠密、热闹非凡的下瓦子了。
这两年来,李仁孝抛弃尊严、装疯卖傻的,也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而已。
他也清楚,按照常规方式,他是逃不掉的。
他需要有足够的耐心。
只是临安就有人口百万,只要混迹于人群当中,再想找他,便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可以耐心地潜伏下来,临安城就算丢了皇帝,也不可能无限期地戒严下去。
他总有机会逃出去的。
他不仅要逃,还要让杨沅这个害他如此凄惨的罪魁祸首,以后身败名裂,千夫所指。
过几天,钱塘门外的西湖上,就会飘起一具已经泡得面目难辨的尸体。
那尸体上会带着他的信物,以及一封蜡封的绝笔信。
他会把杨沅淫辱他母后与皇后的丑闻张扬出去。
钱塘门内就是国子监和太学,这件事将再也没有人能瞒得住。
他要让杨沅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陛下,快换上这套衣服,一会儿会有人冒充你乘运菜小船出城,咱们就在保和坊藏起来。”
接应人把李仁孝从“夜香车”上搀下来,急急递上一套衣服。
“那套房子,早在半年前就被我们租下来了,不会有人怀疑。
不过还得委屈陛下,接下来的日子,只能藏身地窖之中。
只有夜晚,才能出来活动片刻。”
“无妨,此地为勾践故乡。朕所受之辱,比之勾践也不遑稍让了!”
李仁孝一边在巷角匆匆换着衣裳,一边咬牙切齿地道:
“总有一天,朕所受之辱,要全部还报于杨沅身上!”
巷子尽头,刘大壮赶了来。
他一来,明里暗里,便有十几个身穿便衣的皇城司亲事官凑过来。
“刘侍从,人就在里边了。
看样子,接应者并不多,没有马上离开临安的意思,似乎要在城中潜伏下来。”
“聪明啊,大隐于市么?”
刘大壮笑笑,无聊地摆手:“还以为能钓出多大的鱼呢,没意思,那就拿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