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屏住呼吸,奋力张开精神力,沟通周围的石壁,沟通石壁之外的岩石、泥土、整座山峦。
不要塌下来!
千万不要塌下来!
就算塌下来了,也好歹给个缓冲,比如几块石头搭成个三角形,让我能躲一躲,然后遁入山里,不至于被砸个头破血流!
石壁,山洞,回应了他的呼唤。虽然震动剧烈,烟尘乱落,好歹坚强地撑住了,没有一大块、一大块地往下砸。
摇晃了一会儿,砰的一声,砸下一块剑形的钟乳石,停一停,又是一块,又是一块……
每一块,都精准地砸到了瓷剑划出来的,白线交错的北斗七星位置上,深深插入其中。
沈乐奋力在身边撑起防御,又紧张、又好奇地看着,看这些石剑半截插入地下,半截矗立在地表。
每落下一块,甬道深处就轧轧作响,仿佛有什么机关被触发;每落下一块,石厅角落里的那些毛团,就挤得更紧一些,吱吱惨叫……
唉,可能留在这个地方,对它们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吧——有时候,两个巨人打架,掠起一点拳风,周围的小家伙们都能擦着就死、碰着就亡。
沈乐耐心等到七柄石剑全部落入地面,等到瓷剑飞射回他身前,用剑柄戳着他让他前进,一把抄住剑柄,和颜悦色地询问:
“所以,你们还要在这里等吗?或者暂时出去躲一躲?要出去的话,我先在这里站着不动,等你们躲出去了再出发?”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毛团们用后脚站立起来,两只前爪拱在身前,上下作揖,又站起趴下、站起趴下,用力拜了几拜。沈乐微笑着冲它们挥手:
“去吧去吧。在外面要当心啊!豺狼鹰隼,哪一样都是危险的,千万不要被吃了!
——对了,还要注意遵守人类的法律,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去派出所排队讨饭,不要去偷去抢!”
“遵大人吩咐!”
为首的红色杂毛狐狸认真拜了两拜,后面的小狐狸们有些还不能说话,排成一排,点头作揖。
沈乐看着它们鱼贯而出,消失在甬道之外。远远的,一声拔高了的尖啸,飘摇而来,绕梁不绝:
“我们走出来啦!!!”
好的,知道了,你们已经走到安全区了,随便山洞里怎么闹到天翻地覆,都不会把你们压在下面。沈乐微微一笑,握紧瓷剑,迈开脚步:
以石剑插入的北斗七星位置为起点,斗柄一直向前延伸,没入石壁。
七柄石剑落下,原本光滑平整的石壁,已经敞开了一个洞口,幽幽深深,不知道通往哪里;
沈乐走出几步,忽然又退回来,从斗柄与斗勺相接的天权星开始,数着步子,一步一步向前走:
“一、二、三、四……七……”
走出七步,脚步向前一踏,正好落到斗柄末端。沈乐笑起:
“嘿,这个不错!”
这个长度,是精心设计过的,是个带着阵法的机关!
不怕你有阵法,有机关,就怕你啥都没设计,或者之前的设计经历岁月,已经锈住了、卡死了、能量流失了,再也打不开了……
他继续数着步子,沿着斗柄继续向前。踏入石壁,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只是比之前入口狭窄了许多,也低矮了许多。
开头还有一人多高,一米半的宽度,渐渐就需要低头而行,再走一段,赫然竟然得四肢着地,往前爬着才能通过。
沈乐爬了几步,越来越是焦躁:
这没法走了!
这种设计,就不是给人走的!
再往前,万一把他卡死在当中,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出,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他一掌按在石壁上,双眼微闭,热流浩浩荡荡输入甬道当中。没别的,就一个念头:
要么给我找条人能走的路,要么给我让条路出来!
这不是我求着你要来找什么东西,是你主动找我过来好吗?
掌下的石壁微微发软,像是有弹性似的陷落下去,又微微变硬了一点。沈乐一只手输入热流和它沟通,另一只手攥紧瓷剑,就是不让它走。
如是争持再三,瓷剑忽然大放光芒,把沈乐整个儿裹在当中,向前一冲!
这一冲,原本明明十分狭窄,他这样爬着肯定过不去的甬道,竟然显得宽敞之极。
瓷剑在甬道当中,如同宽广河面上的一叶扁舟,忽而抛飞向上,忽而坠落向下,忽而又加快速度,飒飒过弯。
几个转折之后,猛然一沉,剑光散开:
“哎哟!”
沈乐一个踉跄,往前冲了两步,才拿桩站稳。
扭头看去,瓷剑仿佛半点也不觉得它做了什么不恰当的事情,游鱼一样在沈乐身边沉沉浮浮,姿态很是欢快。沈乐:“……”
论剑遁被飞剑半路甩下车是什么感觉……
他一伸手,再次准确地抓住飞剑,牢牢捏在身边。环顾四周,眼前一亮:
这间石室比前一间要狭小得多,却是明亮得多。亮光不知道从哪里来,仿佛是石室顶端,也仿佛是石壁上,更仿佛天生就应该这么亮;
石室呈长方形,前后八步,左右六步。最前方摆着一座石榻,长约宽五尺,宽三尺,高三尺,可容一个人很舒服地盘膝而坐;
石质看着像是山中普通的青石,却是光洁柔滑,伸手抚摸上去,如同笼罩了一层油脂一般,又像被无数游客伸手摩挲到发光。
石榻左右,各摆着三个石墩,直径两尺,高约一尺半。看那厅堂布置,大概是老师讲课、弟子听讲的所在。
唯独这些石墩,左边三个石质洁白,右边三个石质黝黑,这个差别,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啊这,这是带我到某个门派的重地寻宝来了吗?
我是cos游戏主角,一家一家翻箱倒柜,从书橱到酸菜坛子全不放过?
这……
沈乐环顾四周,用力嗅了嗅,又展开精神力扫了一大圈。
周边一片安安静静,从瓷剑带他进来的甬道,一直到这间密封的、没有任何门窗的石室,看不见半点有人的痕迹。
也许这里曾经是某个门派的驻地,但是……已经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五百年?还是一千年?又或者,更久?
这个地方,已经被放弃了,或者,它的主人已经断代了啊……真要说缘分,也许瓷剑和它缘分更足……
沈乐定定神,先向当中石榻做了个揖,又向周围的石墩分别作揖。这才围绕着石室转了一圈,一寸一寸搜索:
墙壁,没有任何可疑的凹陷,缺口,刻划,或者颜色不同的部位;
天花板,没有可疑位置,地面,也没有可疑位置;
把几个石墩挨个摇晃一遍,扳起来看看下方,仍然没有值得凿开石壁、挖开石墩,细细探查的地方。
看来,这间石室里如果有什么东西,值得瓷剑带他过来,大概只有石榻了。沈乐大步上前,双手按在石榻上,快速渗入力量:
热流的进入,最开始十分艰涩,像是把一柄锈剑插入铁砂当中,每进一寸,都要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沁入一尺有余,前方陡然一轻,有一个东西像是漩涡一样,贪婪地吞吸着沈乐传输的力量,一大口一大口,像是已经饿了几百上千年。
沈乐整个人往前一扑,手臂死死撑在石榻上,感觉手腕、手肘和肩膀都格格作响,瞬间承受了体重十倍以上的压力。
他拼命运转腹中金色圆珠,压榨力量,向石榻进行供给。
须臾,身边起了一圈小小的旋风,将整个石室、整条甬道,甚至整座山的灵气,全部汹涌地吸取过来。
只见掌下石榻的质地,越来越光滑,越来越趋向玉质;颜色也由深而浅,由浅而亮。
仿佛有什么东西,吃饱了沈乐给的能量,终于睁开眼睛,开始宣示自己的存在:
“咔嚓”一声。石榻顶部,裂开一条小小的缝隙。而后,一整根石条向外滑出,露出石榻内部,严丝合缝的一个长方形。
紧接着,长方形徐徐向上升起,一只玉枕散发着柔柔的莹光,出现在沈乐面前。不等沈乐伸手触碰,瓷剑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对着玉枕一刺!
玉枕无声无息分成两片。两瓣空心羊脂玉当中,现出一卷鲜红色的丝帛。
丝帛大部分卷起,只有末尾一小段随着玉枕的分离摊开,黄豆大小的文字堆迭在上,不用抚摸,一看就知道是用丝线绣成。
丝帛光彩耀目,文字一笔一划历历分明,论质地,论绣工,都精致到了极处……
“别!!!”
沈乐惨叫一声,双手离开石榻,左右相对,拍向玉枕分开的两片。然而只是一瞬间,只是玉枕裂开、再合拢的一瞬间……
那光彩生动的丝绸,那高手绣娘呕心沥血绣成的文字,就在他的面前,一分一寸,黯淡至灰败。
沈乐心里咔嚓一声,有那么一个角落,也仿佛跟着那丝帛和文字黯淡掉了。
氧气,氧气,织物第一杀手,甚至是大批文物的第一杀手。
多少文物,成百上千年在地底下沉睡得好好的,在古墓当中安安稳稳的,偏偏就是毁在重见天日的一瞬间。
就像当年打开定陵的时候,那些精美的袍料,缎匹,精致的缂丝龙袍,全都在专家们的目光下碳化,碎裂,化为齑粉;
那一箱箱宝贵的书画,当场黯淡,氧化,变脆,在专家们手中蜷曲起来,碎成一地尘埃;
凤冠一块块洒落在地,宝石缺失,金丝断裂,尸骨蜷缩在发霉的锦被里。
勉强算是保存完好的玉器、瓷器,经过第一波氧化的冲击,其实也七零八落……
那一次发掘定陵的惨痛教训,在考古专业,在文物修复专业,被反复宣讲,每一个学生都耳熟能详。
甚至隔壁历史系,提到某位著名历史学家,教授们也忍不住要嘴一下:
“他为我国的历史研究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
但是,但是。沈乐一个人进行探查?探秘?探险?的时候,就忘了这些掌故,忘了这些考古发掘中的必然原则、必备步骤。
眼看着瓷剑飞起,对准玉枕一划,他竟然没想到玉枕是空心的!
当然,更没想到里面会有藏品,也竟然没想到,在发现玉枕的时候,就得赶紧把它一把抱住,送进实验室,送进专门的低温恒湿修复柜!
好了,这下完蛋了吧……玉枕开过一次,被氧气冲了一下,里面的丝绸……算了,赶紧捧到修复柜里,看看能抢救多少是多少吧!
“黄玉桐!”
沈乐一声轻喝,手腕扬起。一颗珠子滴溜溜飞起,落在石室中心,快速由小变大。
不等它升起到一人高,沈乐抱住玉枕,抬脚就迈了进去。瓷剑跟在身后爆冲,沈乐头也不回,喊了一声:
“拦住它!”
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在门扇上,一声闷响。紧跟着噼啪一声炸响,小油灯精神十足地跳了出去:
它还不听话!看我的!我去抽它!
……别啊,瓷器不导电,你抽它属于专业不对口,累个半死也抽不出成果啊!
好在瓷剑对小油灯驱动的闪电,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沈乐放任它们两个去折腾,抱着玉枕,脚步匆匆,奔进实验室。
开修复柜,塞玉枕,充气,调整温度湿度……
直到所有的显示屏都亮了起来,温度,含氧量和湿度都调整到合适范围,他才操纵柜子另一边的手套箱,小心翼翼去扒拉玉枕:
尴尬了。
扒拉不开。
这玉枕严丝合缝,完全不动弹,仿佛生来就是一块整玉似的。沈乐又是搓,又是拽,又是用毛巾裹住拉扯,又是细针轻轻划拉……
玉枕动都不动。他被逼无奈,甚至从瓷塔当中捞了一柄瓷剑出来,挨在玉枕表面,轻轻刺击,轻轻比划,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难道还真要去开门,把最初那柄瓷剑放进来,让它原钥匙开原锁?”
沈乐气哼哼地在实验室里转圈:
“我还不信了,没了张屠户,就真的得吃带毛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