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右司卫死了。
右司卫虽然只是个六品官职,可杀他与行刺储君无异,便是福王这种专程来搅局的也直呼晦气。
红毯两侧的桌案后,宾客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谁也不知道来观礼春狩,竟会卷入这么大的是非之中。
太子端坐在桌案后,静静地看着主位上的福王,不知在想些什么。
福王挑起眉毛:“你看我作甚我要杀也是杀你啊,我杀一个小小的右司卫做什么”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周旷赶忙低声提醒“王爷慎言!”
福王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让我知道是谁做的,非扒了他的皮不可!直接拉我裤兜子里有什么区别?”
太子仿佛没听见福王的悖逆之言,温声道:“孤自然知道不是皇兄所为,但此事干系甚大得立刻遣快马回京报信才是,让朝廷遣仵作与解烦卫前来!”
福王忽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会是太子殿下故意裁賍本王吧你以前可就干过这种事!”
太子身旁的随从面色一沉:“王爷慎言,殿下没有猜疑您也就罢,您岂能反过来猜疑殿下”
福王靠在椅背上嘿嘿一笑:“这里哪有您说话的份掌嘴!”
没等那随从反应过来,周昕已闪身来到他面前扬起手掌!
手掌裹挟着罡风呼啸而下,却在太子随从面前戛然而止!
却见一位身穿黑色道袍的中年人拦在随从面前,面色镇定的握住周旷的手腕!
两人角力,彼此相持不下,谁也没占到便宜!
中年人涑着简单的发髻,脚上穿着一双云履,他转头看向福王:“王爷,众目睽睽
之下,这不体面!”
周旷回头看福王,福王挥挥袍袖:“廖先生都出面了,给廖先生一个面子,只是你身后这位太子近卫,得好好教一下规矩了!”
廖先生松手,低眉顺眼的退到太子身后,收起了浑身锋芒!
满座宾客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言语!
太子看向福王微笑说:“皇兄,孤的人,孤自己会教,就不劳皇兄操心了!”
福王如滚刀肉似的浑不在意,他捏起面前酒盅一饮而尽:“那你好好教!”
太子慢条斯理道;“皇兄,孤都不知道你今日会来,谈何栽赃诬陷孤也不觉得是皇兄所为,所以你我便不要相互猜疑了,至于何人所为,且等解想卫或密谋司来下定论!”
福王笑了笑:“最好别是有人想载赃本王,不然本王可要发脾气了,本王太久没发脾气,搞得所有人都以为本王是个软柿子!”
福王直勾勾的看着太子:“今日,本王每每想起先蚕坛之惊险,便一阵后怕!但是别忘了,不是只有你们会杀人,本王也会杀人!”
今日从他出现那刻起,便咄咄逼人!先是言语间夹枪带棒,又是抢了太子的主位!这些悖逆之事传到京城,定会惹得御史们群起而攻!但他偏偏要这么做,偏偏不在意,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此时,太子不理福王,对身后廖先生吩咐道:“现在封锁卧房,不要使人靠近一步,你遣人骑快马回京,将此事报于司礼监,让他们遣解烦卫与密谍司来查看!”
廖先生低眉顺眼的回应道:“殿下放心,在下这就让人带两匹快马换乘,天不亮就能领解烦卫赶回来!”
太子点点头:“去吧!”
他的目光从兵客当中扫过,停在陈迹身上:“陈迹贤弟,我记得你对勘验现场之事颇有心得,要不你先去查看查看”
陈迹起身拱手:“殿下,卑职不擅此事,还是等解烦卫与密谍司来了再说吧!”
太子笑了笑:“在固原时,你倒是还愿意为孤分忧的,如今却是生疏了!”
“殿下误会了,卑职确实不擅此道!”陈迹重新坐下!
正当太子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宾客中忽然有人拱手道:“太子殿下,在下想起家中还有急事需要处理,得先告辞了!”
太子柔声道:“赵大人,不知是何事”
赵大人面不改色:“今日来像山之前母亲便染了风寒,卑职想回去看看母亲是否好转!”
今晚,福王不请自来,本就耐人寻味!
福王刚来,东宫右司卫就死了,更加耐人寻味!
人到底是不是福王杀的福王还要做什么留在这里会不会陷入夺嫡之争谁也不知道!
京城官贵,最擅苌的便是明哲保身、趋利避害!
赵大人起了这个头,当即又有两人起身,寻了个借口与太辞行!
太子失势的消息传出宫禁,此次春狩来的家客本就不多!这些人一走,恐怕酒宴会愈发凋敝!
陈迹却不管这些,也起身告辞;“太子殿下,明日便是春闱,羽林军还需在贡院前值守,我与齐斟酌也要回去了!”
齐斟酌愕然,小心扯了扯陈迹的衣摆,陈迹却并不理会!
旁人猜不到凶手是谁,但陈迹已然猜到,极有可能是司曹癸,此时不走,万一司曹炎被解烦卫或者密谍司查出来,他也要受到牵连!
可太子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道:“诸位皆有正事,按理说孤不该阻拦,但如今凶手没有找到,孤恐怕不能放诸位离去,不光是诸位不能走,而是这红叶别院里的所有人都不能走!”
赵大人刚张开嘴想要辩解,却听太子继续说道:“现在想要急于脱身的,可能就是凶手的同谋!”
赵大人面色一变,讪讪的坐了回去!
福王坐在主位上,大大咧咧道:“行了,都别惦记着回去,等解烦卫来了查明真相再说!尔等都给本王做个见证,本王才刚来他就死了,本王可没离开过尔等视线!周旷他们也没有!”
宾客面面相觑不敢言语,反倒是太子微笑道:“孤给皇兄作证!”
福王笑了笑:“那就行!对了,本王听说今晚还有演乐司来唱仙人指路的桥段,人呢”
太子坐在桌案后镇定道:“乐人应还在筹备,得再等等!”
福王道了声无趣:“那就干喝啊”
齐昭宁说道:“舍妹齐真珠擅弦可让她先弹奏几曲!”
齐真珠缓缓起身,便要去取自己的琵琶!
可主位上的福王没好气道:“等等,等等,没这么糟践人的,哪有让宾客献曲的道理这不是在打太子殿下的脸嘛!”
齐真珠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直到齐昭宁闷声道:“那真珠你坐回来吧!”
齐真珠这才在角落的桌案坐下!
福王举杯;“干喝就干喝吧,诸君,共饮。”
筵席间齐斟酌放下酒杯,小声嘀咕说:“福王贵为亲王,怎么痞里痞气的像是市井帮闲!”
张铮在一旁乐呵呵反驳道:“我倒是觉得,福王比太子身上多了一丝人味,我还是更喜欢和人打交道一些!陈迹您说呢”兴陈迹没有回答!
张夏看向眉头紧锁的陈迹,忽然对齐斟酌说道:“你坐我这!”
原本是张铮、张夏兄妹两人同坐,齐斟酌、陈迹两位羽林军同坐,如今张夏却要换到陈迹身边去!
齐斟酌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对面的齐昭宁,却终究没敢拒绝!
张夏在陈迹身旁坐下,对齐照宁眼中的怒火视若无睹!
她低声道:“我猜,你在想固原的事!”
陈迹微微点头:“陈家三十四口人命一直没有着落!我没打算为他们报仇,但我一直好奇是谁下的毒手!”
张夏轻声道:“太子!”
“没错!”陈迹平静道:“我先前说过,想要以毒药使人七窍流血并不容易,且不提药理一事,只说此事谁能受益,想来想去也只有太子!”
陈家抵达固原时,下毒之人特意等待陈礼钦离去才动手,所以对方并不想杀陈礼钦,只想杀陈家家眷!
当时,固原只有四方势力:固原边军、太子、景朝军情司、宁朝密谍司!
固原边军正谋划坑杀天策军一事,根本没将心思放在太子身上,胡钧羡甚至没将太子放在眼里!
胡钓羡从一开始就知道,杀良冒动案根本查不下去!景朝军情司若要借此逃拨太子边军,理应把陈礼钦一并杀了,没道理专门放过他!
至于密谍司,冯文正曾亲口否认!冯先生虽行事很辣、草菅人命,但只要是他做过的事就敢认,从不畏于畏脚!
只剩下太子!
陈迹沉声道:“太子奉命调查杀良冒功案,却阻力重重、毫无进展,若在此时杀掉陈家三十四ロ人,会有什么后果”
张夏听出他的潜台词:“朝廷震怒,定会派遣密谍司前往调查,到时候密谋司一定会将此事查个底朝天!陈家也会震怒,哪怕是为了面子,也要与固原边军不死不休,太子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才会临时召陈礼钦前往固原、所以才会杀陈家亲眷,引来朝廷彻查固原根节!只是他没等到朝廷彻查,竞先等来了天策军!天策军一到,固原封城,他的所有谋划都被搅碎,所以这三十四ロ人的死,像是没了下文,成了棋盘上的闲手、俗手!”
若天策军没来,事情就该像张夏说的那样发展才对!
陈迹看着不远处的太子:“当你们从龙门客栈的房顶下来时,其他人看见残尸吐得面如土色,但太子没有吐,他的眼神很平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太子天生心智坚定,不受外物困扰!要不太子早已见过类似的场景,过了过敏期!
陈迹低声叮嘱道:“小心太子,此人阳毒至极,此次春狩没那么简单!”
张夏笑了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