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渊市集深处,饶过一大堆乱七八糟凑在一起的窝棚,在无数奇怪的生物惊惧莫名的目光中,刑天鲤一行快步行走着。
这些惊惧的目光,显然不是因为刑天鲤他们,而是引路的这一缕黑光。
一行人向前行进了很久,顺着纵横交错的街道,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甚至不知道‘上天下地’了多少回。黑渊市集的街道,完全就是一个立体的大麻线团,实在是让人摸不清头脑。
如此,前方乱糟糟的建筑最密集处,一口小巧的八角水井,突兀的出现了。
就是刑天鲤最熟悉的,江南水乡有钱人家,花钱铸造的八角水井的模样,旁边还有着一个轱辘,上面缠着一条崭新的麻绳,护栏上还搁着一支崭新的木桶。
刑天鲤、旒爧三女,齐齐停下了脚步。
在这鬼地方,突然出现这么一口水井,显然很不正经。
刑天鲤心中恍然,这大概,又是某种古怪莫测的神通,这里的主人,扭曲了某些法则,让刑天鲤所见的,正是自己最熟悉的,类似的东西。
所以,这里原本不是一口水井,也是一个类似水井一样的,大坑?
一名身披黑金色条纹甲胄,手持蛇头权杖,身高六丈许,腰身却和常人一般粗细,瘦得和筷子一样的胡狼头外神,正站在井栏旁,低头看着井里的动静。
听到刑天鲤几人的脚步声,这个胡狼头外神缓缓回过头来,墨绿色的眸子里,诡异的神光闪烁。
刑天鲤等人神智一阵模糊。
从这胡狼头外神的目光中,他们好似看到了天地开辟,好似看到了星云诞生,好似看到了无数星辰相互冲撞,在万万亿光年的宏伟维度上,炸开了无数的星辰,诞生了无数的生命。
随后,一根和这胡狼头外神手中的蛇头权杖生得一模一样,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同一件物件的奇物,从最原始的星尘爆发点冉冉诞生,一名奇异的生物,紧随着这根权杖一点点的冒了出来。
祂脚踏一座黑金色的金字塔,仰天发出了低沉的长啸。
随着他的长啸声,无量星尘中,一颗颗刚刚诞生的星辰上,就有生命诞生了。地水火风四大元力汹涌震荡,滋生了花草树木,衍生了荒漠丘陵,草原和戈壁滩交错生成,无数和祂一样,有着胡狼头的智慧族群,在这些星辰上几乎是同一个时间点衍化生成。
一个强盛至极的可怕文明,诞生了。
然后,这个文明,湮灭了。
诞生不到一万年,这个文明甚至还没开启向外探索的旅途,就在文明最鲜嫩、最青春、最有生机活力的初生阶段,湮灭了。
一柄黑漆漆的大镰刀,长有万亿光年,轻描淡写的在这一片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的星尘上空缓缓扫过。弹指就是数亿光年的星尘湮灭,弹指就是万万兆颗孕育了无数生灵的星辰炸成了缕缕渺小的青烟。
收割一切,屠尽万物。
大镰刀消失的时候,这一片原本生机无限的星空,变成了纯粹的真空状态,连一粒灰尘都没剩下。
只有星尘的边缘地带,祂喘着粗气,站在伴生的灵宝金字塔上,带着数十名忠心耿耿的外神仆役,在千钧一发之时,逃脱了……然后,祂在星空中流荡,祂在疯狂的追索那柄毁灭一切的黑色大镰刀的由来……
他追索了很多年,他一无所获。
然后,他听到了‘黑渊’的存在,抱着万一的念头,他随意劫掠了几方星域,带着自己的仆役们,来到了黑渊。
只是一眼的功夫,这个看似冷肃到了极致的胡狼头外神,就将自己的来历,自己的出身,自己来黑渊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的交待得清楚。
刑天鲤极其诧异的看着这家伙。
你,脑壳坏掉了吧?
大家素不相识,初次见面,就把自己的老底给交待出来了?
胡狼头外神极冷厉、极刚硬,却充满疲倦气息的声音响起:“天算师的规矩,在上一个客人没离开的时候,不会有下一个客人出现……这也是祂的规矩。”
“我还没有离开,祂破例带着你来到了这里,你,一定有祂看重的地方。”
“你,要么出身非凡。”
“你,要么未来非凡。”
“无论如何,如果你能帮我找到那柄毁掉了我一切的大镰刀,那么,我欠你一个人情。”胡狼头外神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渺小如你,会得到神秘莫测的天算师的青睐,总归是一线希望吧。”
刑天鲤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道:“你要去找祂复仇?”
胡狼头外神缓缓点头:“不然呢?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我的一切,都被毁掉了。我要找到祂,问个清楚,然后,杀死祂……或者……被祂杀死。”
胡狼头外神的话语中,蕴藏着浓烈的死意。
很显然,祂也心知肚明,若是找到了那柄黑色大镰刀的本体……大概率死得是祂。
刑天鲤舔了舔嘴唇,这个家伙这么萧瑟、消极的语气,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沉声道:“可是,你是如此伟大的生命,你的未来,还有更多的可能。”
“没有更多的可能了。”胡狼头外神苦笑:“我的眷族,我的苗裔,被彻底的摧毁了,现在,只有那七十二个幸运的小家伙,跟着我。”
“但是他们,全都是雄性,没有一个雌性……我的眷族,我的苗裔,彻底覆灭了……”
刑天鲤眨巴眨巴眼睛。
他一脸惊愕的看着这胡狼头外神——你是从如此广袤的大世界中孕育而生的开天圣人,盘古圣人和大夜叉尊,都因为以力证道失败,彻底陨落了……而你,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如斯伟大的你啊,你听说过,从一个男人的身上取下一根肋骨,为他捏造一个老婆,然后生儿育女,繁衍一个数量庞大的族群的故事么?
人家只要一根肋骨嘿。
你的七十二个仆役,他们身上,起码能取出一千多根肋骨吧?
你说,你族中的雌性都被杀死了,所以,你的眷族就毁灭了?
刑天鲤极其愕然的看着这位胡狼头外神,他沉吟片刻,朝着这位强大的存在伸出了一只手:“介意,让我感受一下,您的力量么?”
胡狼头外神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祂轻轻一举手上蛇头权杖,一缕深黄色的狂风卷着无数黄色、红色、蓝色、青色的光点,带着刺耳的啸声喷薄而出,朝着刑天鲤缓缓的飞了过来。
刑天鲤小心翼翼的接住了这一缕气机。
风的力量。
地水火风,四大元素非常均衡的结合在一起,强大,均衡,秩序,固化的阶级……这就是这位胡狼头外神的力量。从这些力量中,又衍生出了其他的分支力量属性。
刑天鲤从那些分支的力量属性中,他从火焰,看到了太阳;从太阳,衍生出了光;从光和大地,衍生出了月亮;日月变迭,衍生出了黑暗和阴影;黑暗和阴影的死寂,与大地深处的厚重结合,就有了死亡和归息之地……
地水火风相互融合,就有了一缕缕生机浮现。
这些生机,并不强大,或者说,相比这胡狼头外神拥有的恐怖力量而言,这生机造化的能力,若是祂的力量本源,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那么这一缕生机造化的力量,就是大海中的一条小溪。
所以,刑天鲤看到了,无边荒漠上,点缀着的绿洲。
他看到了,奔涌的大河和沙漠并存,两者之间,有纤细的河谷,滋养着狭窄的绿地。
他看到了族群的繁衍,智慧族群,即长着胡狼头的智慧族群,他们的族群数量不多,繁衍也颇为困难,生存并不是很容易……而对应的,那些生命层级比较低,生命力顽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虫子、毒蛇、蝎子等等,就茁壮发展,数量颇为可观。
于是,这个胡狼头的智慧族群,他们发展出了奇异的修炼体系。
他们以体修和虫蛊之术为主,发展出了极其神异,甚至带着几分诡秘气息的特殊文明。
他们甚至,在血肉改造上,都有了极高的造诣,比如说,蝎子人、大蛇人、鳄鱼人等等,都是他们在囚犯身上进行各种试验探索,改造出来的奇异分支族类。
这些分支族类,有一段时间,还颇为流行。
因为他们的生命力强大,战斗力惊人,对于生存物资的诉求微乎其微,他们是最好的战士,而且自然寿命也被胡狼头智慧族群的原始族裔要悠长得多……
有这么两三千年的时间,这些改造出来的分支族类,在他们的历史上大放光彩。
端的是一个生机无限,充满无数可能的新生文明。
奈何,一柄巨大无比的黑色镰刀,覆灭了这一切。
刑天鲤叹了一口气,他看向了这位胡狼头外神,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如果,您愿意给我一些您的精血,给我一点您的血肉……”
胡狼头外神饶有兴致的看着刑天鲤:“虽然我已经心如死灰,虽然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动怒了,但是,你的话,依旧让我想要一权杖砸死你……小家伙,你是想要对我用血咒之术么?”
“虽然我看不上这种旁门左道的小玩意儿,但是在我的眷族当中,他们有一段时间,对于这种血咒之术,很流行。我宠溺他们,我帮助他们完善了一部分强大的血咒之术,我也学了不少。”
“嗯,就算我对血咒之术一窍不通,以你的力量,你哪怕拥有我的本命精血和血肉,你的血咒之术,也无法撼动我哪怕一个细胞啊!”
胡狼头外神淡淡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等着吧,我在等天算师的答复。你的要求,太无礼了,我不会答应你的诉求……你自己也已经踏入了收敛一切因果、斩断一切外缘的境界,你应该知道,我们这样的存在,一根头发都不会轻易外流。”
刑天鲤叹了一口气。
他掏出了通天造化塔,然后手指一划拉,就从黑鬣袒露的腰部肥肉上,切下了一小片皮肉,取下了一滴精血。
刑天鲤将这一片肉、一滴血,塞进了通天造化塔。
几个呼吸的时间后,一百对肥头大耳、猪头猪脑的孩童,就从通天造化塔中喷出的幽光中浮现。他们的目光呆滞,显然并没有神魂入驻,但是他们的身躯,显然是鲜活的!
他们是鲜活的。
手指碰触皮肤,皮肤是有温度的。
手指按捏脉搏,血管有血液流动。
耳朵凑到胸口细细聆听,心脏在欢快的跳动。
他们的五脏六腑,也在很欢快而活泼的运动着……其中,就包括了不同性别,他们体内用来繁衍后代的那一套器官,鲜活,鲜嫩,生气勃勃。
甚至,你若是用高科技的基因测试,这一百对儿猪头猪脑的小娃娃,他们的基因,他们的血脉编码,完全不一样,仔细溯源,你会惊讶的发现,他们大概在一百代以上的始祖时期,是源自同一个祖先。
所以,他们从血脉上来说,已经出了五服,他们的繁衍,完全没有伦理问题。
当然,如果你知晓内情,那么,他们相互婚配,繁衍后代,的确有伦理问题。
因为他们都是刑天鲤用黑鬣的一滴血,一块皮肉,在通天造化塔中,用造化神通调剂血脉,自然衍生很多代之后,随机‘造化’出来的肉身。
伦理问题……
咳,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但是,既然一个男人可以和自己的肋骨制成的女人繁衍一个种族,那么在神话世界,这种伦理问题,其实不成问题罢?
是吧?
刑天鲤很笃定的朝着一个憨憨的,还在擦鼻涕的小男童指了指,朝着目瞪口呆的胡狼头外神微笑道:“您老看看……”
胡狼头外神手中蛇头权杖‘咣当’一声坠落,震得附近地面都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祂瞪大眼睛,嘴角有涎水流淌出来,祂一脸不可置信的嘟囔着什么,一步一步的朝着这一群满地乱滚乱爬的孩童走了过来。
祂哆哆嗦嗦的,站在了这些孩童身边,小心翼翼的,好似抚摸绝世珍宝一样,轻轻的抚摸着他们的身体——祂的身上,有黑色的幽光渗出,这是由祂掌控大道衍生出的分支法则中,对应了生命和死亡两大权柄的神力。
神力卷过这些孩童的身体,一个细胞,一个细胞,仔细的鉴定。
甚至,神力还跨越了细胞的维度,直达更微小的粒子,认真鉴别这些粒子的生命活性。
没错,这就是一百对鲜活、鲜嫩、有着充沛生命力的身躯。
当然,他们没有灵性,因为刑天鲤没有给他们放置去灵魂。
但是……这不成问题。
天地之间,造化无穷,这些鲜活的身躯,若是他们有孕,他们的孩子,会自然而然的孕化出先天的元灵,进而化为后天的灵魂。
如果胡狼头外神舍得,祂甚至可以用自己的神魂之力,滋养这些肉身,让他们诞生更强大的,堪比开天辟地先天生灵的新魂灵。
“这,这!”胡狼头外神一脸扭曲的看着刑天鲤:“你是如何做到的?你如从的孱弱,却掌握了如此不可思议的神通……我做不到,坦诚的说,我连一根草,一株花,一只小虫子,都无法创造出来……”
“不,不仅仅是我,我在过去无数年的岁月中,我也漫游过了很多个世界。有那些底蕴比我的母世界更强大的大世界,那些可怕的,强横的主宰,他们的力量无穷,但是创造生灵……”
“我们的力量属性,决定了,我们做不到。”胡狼头外神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真是,神奇啊……坦诚的说,如果是在以前,我会不惜一切手段,抢夺你的这种能力……但是现在,我没有了这样的欲望。”
“我只想说,如果你能帮助我,制造一批可以繁衍的后代出来,那么,我用创造我的永恒之母河发誓,我将永生永世,成为你最可靠的盟友!”
胡狼头外神伸出手,‘噗嗤’一声,手掌穿透了自己的胸膛,掏出了黑金色,透明态,正在极有力的跳动着的心脏。他在心脏尖尖上切了一个小口子,一缕气息强横、精纯得让刑天鲤都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一口的本命精血滴落,化为一粒神异的符文,悬浮在空中。
“至高的永恒之母河啊,您的孩子……***”
接下来,是长达十万字复杂的音节,这是这个胡狼头外神的名字,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诵着,耗费了足足半个时辰,以他的语速,才将这十万字完整的念了出来。
“我于此发誓,眼前的神奇生灵,如果他能让我的眷族复生,让他们重新繁衍,让他们兴亡发达,让我的眷族,从灭亡的边缘重新兴盛,他将是我永恒之挚友!”
“我可以和他分享我的一切。”
“我的命!”
“我的灵!”
“我的力量!”
“我的一切!”
精血凝成的符文碎裂,冥冥中,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降落,将这头胡狼头外神和刑天鲤轻轻的卷了一卷……刑天鲤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和这胡狼头外神之间,产生了某种神异的羁绊。
誓言,达成。
这个外形古怪的老家伙,祂是认真的。
祂是真心的!
刑天鲤也说不出是何等滋味,一头洪荒巨兽,为了自己的子嗣,主动和一只小蚂蚁达成了对自己完全不公平的契约。
“那么,以后我们是朋友了。”刑天鲤微笑着,向胡狼头外神伸出了手。
两只大小相差悬殊,实力更是相差不知道几亿、几万亿倍的手掌,紧紧的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