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骥把李孜省请到院子,做好安顿后,赶紧去见李荣。
李荣听到朱骥那一番转述后,吓了一大跳,连站都站不稳了。
反应之大,让朱骥始料未及。
朱骥甚至在想,这位李公公跟刘阁老的往来似乎并没那么紧密,为何听说李孜省要针对刘吉,李公公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他这是想作甚?非得把自己摆到危险的立场上,等着张国丈去救他吗?”
李荣怒气冲冲地道。
朱骥试探地道:“您看,是否是李某人想把水搅浑,才会如此?毕竟其所谓的昔日刘阁老有谋废立之举,其实是由刘阁老率先提出,而所谓的证据也不过是跟梁芳等人往来频密……
“陛下已有言在先,不再追究,不能因此而论定谁有罪……”
“打住、打住!”
李荣厉声喝斥:“你是在替李孜省说话吗?”
“卑职不敢。”
朱骥急忙道,“李孜省检举刘阁老曾有谋立太子,取代今上的举动,证据也是不足,不能因此而推断刘阁老有罪。”
“你懂什么?”
李荣怒气冲冲地道,“在拥护太子这件事上,李孜省立身很正,实际上要不是他跟张国丈力保,当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今上感怀于心,所以那李孜省才敢耀武扬威。
“反倒是刘吉,看似公平公正,但其实暗地里做的事,从不讲原则。不然你凭什么认为,陛下会到现在,都不把李孜省给下狱问罪?就算是被朝臣逼到这般程度,还遮遮掩掩,明踩暗保?”
朱骥点头道:“李公公所言极是,刘阁老在大事上似乎比李孜省还要来得糊涂。”
李荣道:“他当初不能审时度势,甚至还敢吃里扒外,以至于到现在,陛下对其都没有好脸色看……堂堂首辅,你看他现在在内阁中,论声望和能力,有半点能跟徐阁老相比吗?”
朱骥听到这里,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因为当初朱骥觉得万安和刘吉是托孤大臣,值得信赖,于是主动去投诚。
结果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眼光的确不行。
连公认是佞臣的李孜省,在处世原则和做事能力上,都比万安和刘吉强,在皇帝心目中也更得推崇。
朱骥道:“李公公,若李孜省真要写检举供状,咱们该如何应付?就当不知吗?”
“你能压得住?”
李荣道,“他写了东西,你能封住他的口,不让他跟外界联系?还是说你觉得能置他于死地,让这件事彻底平息?”
“自然不能。”
朱骥心想,别让我去当杀手,当替罪羊就行。
李孜省死不死的,好像并没那么重要。
但我一定不能让他有事……除非我也活腻了。
“罢罢罢!”
李荣一摆手道:“他要检举,就让他检举去!就是得适当引导一下……”
“李公公,这是何意?”
朱骥不解地问道。
李荣没好气地道:“万一他揭露出很多事,甚至牵扯到你跟咱家,又该如何?这李孜省,看似个绵羊,但他背后蕴藏的腌臜事,足以让朝堂上下为之颤动,多少人或因此身家性命不保……”
“啊?”
朱骥大吃一惊,战战兢兢地道:“事情……没……没那么严重吧?”
心里在想,我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负责情报工作那么多年,调查出诸多官员的秘辛,也不敢说有那么大的能量。
李孜省?
他真的行?
李荣摇头道:“你不敢赌,更不能赌。若是他现在真的是失势了,你自然不用怕他,因为他再蹦跶,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说什么,陛下也不会采信。
“但你别忘了,他背后站着的那位张国丈!要是他告知张国丈,再被张国丈捅到陛下那里……就算是捕风捉影的事,也会变成真的。”
“李公公提醒得是。”
朱骥听到这里,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的李孜省,已经不是掌握别人多少秘辛和罪证的问题。
而是他这张嘴,直接连着皇帝。
只要他说什么,被张峦添油加醋去跟皇帝说一番,假的也能变成真的,好人也能变成大明的罪臣。
话说,朝中有几个人是完全干净,丝毫不怕别人去查的?
没有贪赃枉法?
总有结党营私的行为吧?
再或是曾做出过什么……违背道德标准的事?
就算没有……也能给你添上几笔……
想要解释?
不好意思,诏狱见!
不死也会让你脱层皮。
“回去后,好好招待那位李尚书。”
李荣道,“一定得悉心招待,咱家可不是说反话!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让他不要把事往外人身上牵扯,就针对刘吉一个便可。”
朱骥道:“也是,只要刘阁老被检举,那就是互相指责,李孜省的罪名不成立,就又回到之前卖官鬻爵退赃的范畴,他的官职能保住,这边也不必再看押他。”
“对!”
李荣道,“让他们狗咬狗去!”
李孜省做事很有效率。
你刘吉不是喜欢没事找事,故意针对我,还说我有谋逆的意图,干了天理难容的事情么?那我就把你以前做的事,有的没的,一并给你检举出来。
就看皇帝相信谁的。
一份检举奏疏,于第二天上午被李荣带到宫里,呈递到了朱祐樘面前。
“陛下,这都是李孜省检举揭发的。”李荣谨慎地道,“不过内容,跟之前提过的没多大区别。但有一点他提出,刘吉曾受万安所托,在朝中联络人手,为先皇更换兴王殿下为太子造势,有不轨企图。”
换作以前,皇帝根本不会把这种检举当回事。
因为朱祐樘曾说过,易储是先帝的决定,不能翻旧账。
但眼下……
不好意思,谁让你刘吉撞到枪口上来了?
正愁没由头把你拿下,这下……可说是恰如其分。
朱祐樘看完李孜省检举揭发刘吉的供状,望向一旁的覃吉,问道:“老伴,你认为此事应当该如何应对?”
覃吉被问得很懵。
这是我能回答的问题吗?
看样子,皇帝是把李孜省的检举当回事,可能是打算深入调查了。
再或者是想息事宁人,双方互相又检举,那就……各自相安无事?
覃吉低下头道:“奴婢不知。”
李荣抢白道:“回陛下,奴婢认为,应当并案调查。相比于刘吉揭发李孜省的内容,李孜省的回敬也是有理有据,如果只查一边而不查另外一边……”
“嗯。”
朱祐樘点头赞许,道,“凡事求个公平。不能因为刘吉揭发李孜省不轨,就查,而反过来就不查。老伴,你认为呢?”
覃吉讷讷不言。
李荣在旁边看了干着急。
心里在想,怀公公一走,你覃公公能撑得起司礼监这么大的门面吗?
陛下摆明了给你机会,让你主动出来承揽调查差事,你怎么还装起孙子来了?
朱祐樘看看覃吉,又看看李荣,道:“李大伴,这件事,交给你了。”
皇帝大概也对覃吉彻底失望了,干脆就把调查刘吉的差事,一并交给李荣。
李荣请示道:“陛下,不知……对刘吉应该以怎样的……规制来调查?如果是下诏狱,只怕……”
“李孜省那边是怎样,这边就这样。”
朱祐樘主打一个公平。
之前朕怎么查的李孜省,对李孜省采用的禁足和调查手段怎样,对你刘吉也是一视同仁。
你不是喜欢添乱,非要在特殊时期搞什么检举揭发吗?
不好意思,现在你俩就一起住进去,好好检讨一下过去犯下的罪行,然后看看谁能争取宽大处理。
李荣道:“奴婢有一提议,不如将二人凑在一处,让他们互相对质,不知是否……可行?”
“交给你了,你就全权负责。”
朱祐樘道。
李荣再度请示:“那……还要去征询张国丈的意见吗?张国丈对他们之间的事,似乎很了解。”
“我岳父了解什么?”朱祐樘皱眉道,“不过真有处理不了的,去问问我岳父也未尝不可。你看着办吧。”
“是。”
李荣赶紧领命。
李荣在领到调查刘吉的命令后,精神振奋。
这次的事情,自己的表现明显比覃吉好多了,既有担当,还能帮皇帝分忧,相比于覃吉的木讷和胆小怕事,自己简直展现出了大明内相应有的风范。
看样子,这次自己不单可以胜利出任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很可能还会直接取代怀恩,荣升司礼监掌印。
那眼前办好刘吉和李孜省的案子,就是自己成功的第一步,也可能是最关键的一步。
而这简单的一步就能登天!
就在李荣准备带人,直接去内阁值房擒拿刘吉,带去关押李孜省的地方,两案并作一案,好好审问一番时,覃吉跟萧敬一起从乾清宫出来。
“覃公公。”
李荣怔了一下,随即上前,以请示的口吻问,“不知您老对此案,有何指示?”
萧敬一听,赶紧溜之大吉,规避随时可能招惹上的麻烦。
覃吉停下脚步,瞪大眼睛,不解地问:“陛下不是吩咐李公公你办事么?你为何要来问老朽的指示呢?”
李荣听了就上火。
这不是显得我尊重你吗?
你覃吉怎分不清好赖话?
“李公公,你有事,自己去办就好。”
覃吉显得很疲倦,揉了揉眉心,摇着头道,“我这边,正为一些奏疏劳心,可能……以后司礼监的事情,还得您多费心才是。”
李荣一听,你怎么反倒恭维起我来了?
咱俩到底谁是上级?
我请示你,你反过头来恭维我,让我多费心?
嘿,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上司!
辞别覃吉后,李荣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出宫一趟。
不为别的,他要到锦衣卫召集人手去内阁值房抓人。
因为此时的东厂,并没有直接的属官,包括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均是锦衣卫千户、百户担任,除此以外,掌班、领班、司房也是由锦衣卫充任,具体负责侦缉工作的役长和番役,还是由锦衣卫的精干分子组成。
可以说,东厂听起来很神秘,很高大上,但实际上就是个空架子,除了提督太监外,主要力量全部来自于锦衣卫。
为了彰显自己听皇命行事,他想的是必须把朱骥带上,向刘吉施压的同时,顺便拉朱骥下水。
不料他这边还没走出宫门,就有人快步跟了上来,回头一看,却见一名太监领着几名随从前来。
“见过李公公。”
来人李荣很熟悉,正是内官监太监李广。
李荣如今已经在内廷坐二望一,理所当然地瞧不起李广,斜眼打量过去,问道:“有事吗?”
似乎是怪对方碍眼,挡了自己的去路。
李广目前还不是大明的神算子,也不是名声在外的炼丹大师,至少没得到朱祐樘认可,只能以诚恳的态度道:“有涉及火药局之事,想要请示您。”
“嗯。”
李荣微微皱眉,不悦道,“什么事情非得等这时候前来请示?完全可以等咱家回来后再说……别挡道,咱家有急事要办。”
李广急忙赔笑脸:“边走边说也可,不敢打扰李公公您。”
李荣很不耐烦,黑着脸斥问:“非得现在说不可吗?”
“李公公,情况是这样的,陛下传下口谕,要内官监全力配合修造火炮,本来指示说可以请示张家那位小国舅,可问题是……最近怎么都寻不到他人,至于调拨用银,以及要求工部配合等事,一概都没下文,这……”
李广很是为难。
说是让内官监协助造炮,以及制造炮弹,可一来主持此事的张延龄不在京,寻不到人,而前来传旨的只是说有这么回事,却不给批款项,工部那边又拒不配合,就像这件事凭空加到内官监头上一般。
李广想的是,这不得赶紧往上报一下,至少让司礼监的人知道有这么回事,好跟皇帝反应一下。
再或是回头有屎盆子往下扣的时候,有个高的顶一顶?
李荣微微皱眉,道:“造炮之事,得问张国丈。连张国丈自个儿都不着急,你急什么?陛下也没定下期限,要求在什么时间前造出多少炮,你先把准备工作做好,工匠、材料什么的筹备妥当,不就行了么?”
“就算是准备人手,提前储存物资,不也得花银子吗?”
李广也发愁啊。
说是让我们配合,但配合谁,怎么个配合法,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李荣怒道:“等咱家回来,自会替你去问问!你先给咱家让开路!咱家奉皇命办差,你故意阻拦吗?让开!”
李广悻悻然,只能让到一边,任由李荣扬长而去。
等人走远了,李广才气呼呼地抱怨一句:“如此目中无人,难怪空有本事却一直不得志,若司礼监为此人掌控,我等岂有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