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张峦本想留儿子吃饭,顺带求求小儿子再次给他使用特效药,似乎只有挂吊瓶输液才能让他真正感到心安。
张延龄则借口要去实验室完成几项实验,连饭都不打算吃便要走。
“吾儿,你真的不关心为父的生死吗?”张峦苦着脸问道。
“爹,我不关心你的话,也不至于从西山大老远赶回来。本来还担心你病情出现反复,心急如焚,现在诊过脉后才发现你康复得还算不错……你不过是因为孱弱的身体连续高负荷运转,感觉不适,才会觉得病情加重……”
张延龄很无语。
我在西山多停留一天就能多找几口矿,获得大笔收入。
毕竟现在的西山,就像是未经雕琢的璞玉,毕竟后世这里曾有数不清的矿坑,几百年时间又没有出现大的地理变迁或地质变化,所以他找矿是一找一个准儿,跨越时代带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财富。
但就为了你这个怕死的老爹,我不得不星夜兼程赶回来,还要面对纷繁复杂的朝廷事务!
就这样,还要被你烦!
你居然还有脸向我抱怨?
张峦期冀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为父的病情并没有恶化,是吗?”
“嗯。”
张延龄点头道,“之前你觉得病情加重,全是大脑反馈给你的错觉……我说过了,这病就是得静养,别无他法。”
“那得养到几时才行?长期这样下来,我跟个死人有何区别?以前就无缚鸡之力,现在好了也跟个病秧子似的,连点男人样都没了。”
张峦萎靡不振地道。
张延龄道:“爹,你是靠男人样过活的吗?”
“咳咳咳!”
张峦瞥了儿子一眼,问道,“难道你嫌为父撑不起这个家?”
张延龄闻言翻了个白眼,道:“有人养家,凭借的是颜值,也就是靠一张英俊的脸,到处蹭吃蹭喝;有的则是靠一膀子力气,搬抬扛运,下地做活,无所不为;或是做点儿技术活,以脑子取胜……你呢?难道靠的不是这张嘴,还有厚脸皮?”
张峦争辩道:“不管你说得天花乱坠,男人没点儿力气怎么行?”
“切。”
张延龄道,“你那所谓的力气,是拿来干重活的吗?你要是实在想不过……以后在做那事的时候,你不主动就不行了?”
“这个……”
张峦脸色羞惭,低头道,“吾儿,我怎么觉得我所思,跟你说的不是一回事呢?以你这年岁,不是应该啥都不懂吗?”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这样吧,你安心再养三天病,我给你好好观察观察,要是没有异常,你可以适当恢复房帏中事。不过我先说好了,一定要适度。”
“也就是说……我终于熬出来了?”
张峦显得很激动。
养病这么多日子,好像终于看到了盼头。
三天……
真是度日如年哪!
张延龄问道:“你会听我的吧?”
“当然。”
张峦心情大好,赶紧道,“要不是听你的,为父何至于会像现在这般郁闷?你也知道,为父是怎样的人。”
“唉!真不知你这当父亲的怎么教的儿子,大哥应该就是随你……”
张延龄摇头道。
“少提你那大哥,我在这儿养病那么久,他来看过几回?咱们还是说点儿正经的吧。”张峦激动地道,“三天内,我配合你养病,你观察没问题的话,为父就可以……大展雄风了,是吧?”
张延龄白了他一眼,道:“我是说,适当进行。别误解了!”
“明白,明白。”
张峦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满口大黄牙,“为父就知道儿子最疼老子……三天嘛,完全能熬过去。至于你说的适度,正如你所说,我不出力不就行了吗?只要让我过过瘾,而不是连看都不敢看……那真叫煎熬。”
张延龄道:“爹,你这样的人要是进了佛门,怎么过活啊?”
“呸!”
张峦啐道,“谁要当和尚?为父做个正常人不好吗?不过是一点物欲而已,这世上有几人能超脱世外?哦对了,为父能喝酒吗?”
“你说呢?”
张延龄皱眉。
“得,滴酒不沾。”
张峦道,“谁让我喝酒,我就跟谁玩儿命,他是想让我早死啊!”
第二天上午,张延龄入宫去见朱祐樘。
毕竟在这次开矿的利益分配中,朱祐樘才是最大的大赢家,而张延龄只是替大股东做事的存在。
当然,对于名义上富有四海的皇帝来说,别人给他做事,能得到的回报根本就无法用金钱多寡来衡量。
张延龄入宫,直接由覃吉对接。
覃吉很高兴,似乎能见到张延龄他便觉得安心。
平常跟张峦见多了,老觉得张家人不正经……只有见到张延龄,他才会觉得,自己的坚持有意义。
“陛下一直说,最近没见到二公子,心中想念得紧。连皇后娘娘也时常提及小国舅您呢。”覃吉笑眯眯道。
张延龄感慨道:“覃公公跟别人就是不一样,说话行事都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多谢覃公公照料我姐姐和姐夫。”
“不敢,不敢,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覃吉谦虚地道。
目前他已基本清楚自身的情况以及在朝中的定位了,虽然他的能力远不及怀恩,在朝中的声望也不如怀恩高,但问题是他跟皇帝夫妻的私交太好了。
换作之前怀恩当司礼监掌印太监时,怎么可能一有机会就跑去跟皇帝谈事,又跑去坤宁宫跟皇后唠家常?
没有共经过患难,即便凑到了一起,也仅仅是共事。
具体形式就体现在怀恩跟皇帝相处上。
弘治帝对怀恩足够尊重,但也仅限于尊重罢了,剩下的私人事务,还有那些不可对外人言之事,尤其不可对朝中大臣说的心里话,根本就不会对怀恩倾述。
但覃吉就可以跟张延龄一样,倾听皇帝内心的真实想法。
“二公子,您此行……收获很大吗?”
覃吉问道。
“是不小。”
张延龄解释道,“之前去西山陆陆续续发现了十七八个矿坑,回头还能再找些出来,如果全都投入开采,除了能给宫里带来不菲的收入,还能以此收取矿税,用在锻造火炮上。接下来,就是找寻铁矿矿脉了。”
覃吉道:“项目要启动,耗费不小吧?”
张延龄笑道:“一文钱不用花,反倒还有收入。就是把那些储量不大的矿藏,卖给商贾,用他们的银子当作启动资金,以此来投入生产。”
张延龄入宫,简直不要太惬意,真就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以前怀恩什么的跟他貌合神离,总是在暗地里试探,做出一些针锋相对的事情,必须时刻提高警惕。
现在他进宫,他不算计别人就算好的……虽然宫里人未必都是善茬,但问题是,在皇帝和皇后拥有的绝对权力面前,作为外戚国舅的他,天然就有一种超脱的地位,让别人轻易不敢打他的主意。
他到坤宁宫时,朱祐樘还没来。
张皇后带着一脸慵懒,接待自己的弟弟。
刚寒暄完她就让张延龄搭脉,看看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是看是否有喜,二是看身体调理方面有没有什么问题。
最后她才跟弟弟聊起了家里的近况,尤其是询问不成器的老爹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了。
“爹他……还好吧。”张延龄道,“病情相对稳定下来了,我让他在家中好好静养,但很多时候他就是不听。”
张玗蹙眉道:“可是娘说,是你把父亲拐带出去的?”
“没有。”
张延龄赶紧解释,“父亲的病具有一定传染性,这点我早就跟姐姐你说过了,他留在家里除了感染至亲之人,还能有什么好?你是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走几步路就喘气,人也苍老了很多,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
张玗点了点头,道:“人老了就是这样。我觉得他的病,跟怀恩有一定关系,不然为什么怀恩得肺疾,父亲也得肺疾呢?”
“这个……”
张延龄很想说,你与其赖怀恩,还不如怪你公公和婆婆。
因为你父亲得的病叫做肺痨,也就是后世俗称的肺结核,怀恩也是被先皇两口子传染的。
你父亲本来症状轻微,可惜他这个人没事就喜欢瞎嘚瑟,又不注重保暖,每天吃喝玩乐不辍,导致身体抵抗力急速退化,一波爆发后,病情严重到只能靠输液吊命……真当我这个做儿子的容易吗?
张玗没纠结这个问题,道:“家里还好吗?听你姐夫说,你最近不在京师,跑到哪儿去了?”
“开矿啊。”
张延龄拿起桌上的桂花糕,吃了一口才接着道,“我找到了很多石炭矿藏,可以直接开采那种。若投产的话,能给朝廷带来不少银子。”
张玗蹙眉:“跟你有多大关系?非得逞能?哼!”
张延龄笑道:“姐,你是不是想让我自个儿去开矿,把赚来的银子都归到咱们家去?”
张玗默然不语。
显然从她一心向着娘家人的心态来看,之前的确是这么想的。
“嘿嘿。”
张延龄笑道,“等姐姐有孩子后,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切,你小子就会说风凉话……我入宫很久了,为什么肚子还不见动静?我可听说,现在宫里宫外有不少人乱嚼舌根子,认为我不能给皇室开枝散叶,还有……朝中已有人暗地里串联,想要给你姐夫纳妃呢。”
张玗多少有些紧张。
无论是皇家,还是民间,成婚后女人不能生孩子,就是夫妻关系最大的破绽所在。
这事千古不变,尤其是在男权思想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封建时代,这种情况更是近乎无解的难题。
张延龄道:“放心吧,姐夫不会移情别恋的。”
“哼,就是听了你的,我才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自古以来,哪有皇帝只娶一个的?听来就不切实际。”
张玗苦着脸道,“我现在都不敢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了,生怕被她们问我肚子里有没有……嘿,我肚子里除了吃下去的饭,还能有什么?”
“哈哈。”
张延龄听到这儿,咧嘴直乐。
张玗瞪了弟弟一眼,道:“你还有脸笑?赶紧想个主意啊。”
张延龄赶紧道:“姐,你这就强人所难了,我早就在想办法给你和姐夫调理身体了,但是药三分毒,随便用药会把好人给吃坏。所以尽量还是采取温补的策略,不要整那些有的没的……”
作为中医专业的博士,张延龄还是具有一定发言权的。
中医在治疗别的病上,或许没多少长处,难以被人信服……唯独在调理和滋补方面,尤其涉及到女人生孩子这件事上,就算是几百年后西医发达的时代,也属于主流。
好不好用先且放到一边,成婚后准备生孩子的女人,在备孕期没喝几剂中药补剂好像人生都会多几分缺憾。
这也导致了有时候张延龄觉得,学中医,还是女人的钱最好赚,不管是青年还是中老年妇女,从补药入手,绝对是财源滚滚,因为补药这东西,从来不看实际效果,有效无效全在一念间。
张玗道:“别人都开方子,你为什么不开?你要是再不开,我就吃太医院的太医开的药了。”
“别。”
张延龄无奈道,“姐,咱得相信科学,你能生,姐夫也能生,相信我,很快你就会怀孕的。好吧,我现在就给你开调理的药方,你千万别乱来啊。”
姐弟俩相处时,依然是以前那般模样,该吵还是会吵,一旦怼上了,张玗甩脸色可是很快的。
好在随后张玗便介绍起了稍后让张延龄带出宫去的东西,特别说明是给老母亲、姨娘和妹妹的,似乎她也知道,家里的男人完全不用她来管,因为从张峦到张鹤龄、张延龄,那是个顶个的桀骜不驯,就算她贵为皇后,也拿父子三人无可奈何。
“鹤龄最近怎样了?总是没他的消息。”
张玗道,“娘之前入宫时,我也问过了,她说经常瞧不见人,还说自从他进锦衣卫供职后,性子就变野了,身后总有一群人跟着,胡天黑地的。”
张延龄道:“姐,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让我以小管大……他是大哥,我管得着吗?”
张玗道:“我倒想问问,爹的事情,你不想管,兄长你也不想管,家里的事更是撒手不顾,成天搞什么研究,做什么生意,还赚银子贴补朝廷,甚至连宫里的织布工坊都是你搞出来的,现在又去开矿,到底图什么啊?”
“这个……”
张延龄想了想,无奈道,“可能是我闲不住吧。”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道:“做人难道不应该多为自己着想吗?你年岁不小了,事做了不少,但读书上却没什么进益。本来还说让你进国子监长进学问,你却不肯,你有个秀才先生,却不见你研习四书五经,不知你都学到哪儿去了?”
张延龄听到自家大姐的训斥,有所感触,并没有为自己辩解。
至少张玗所说,有一定道理。
以这个时代“成功学”的范畴而言,张延龄属于几不沾,他做的事情在世人看来,并不是正常人该涉猎的。
也就是说,无论他现在取得多大成功,都很难获得世俗的认同。
就连宫里的管事太监,也只是对他国舅的地位,以及能帮到皇帝,不得不低头,但心中却会暗骂几句,你小子只会搞歪门邪道,活该你们张家以后没前途。
“好了。”
张玗发现弟弟态度有变,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随即冲着刚回到内殿门口,连偷听都不敢竖耳朵的覃吉,招呼道,“覃老伴,快去催催陛下,都要吃饭了,怎还不见他回来?非得三催四请吗?”
“是,奴婢这就去。”
覃吉很识趣,赶紧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