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蒙跟张延龄作别。
那边张延龄马不停蹄回城去办事,而柴蒙则回到院子里,见到正守着一堆账目的妹妹,心中一动,快步走了过去,坐下后把自己要努力读书考科举之事相告。
同时还说明,自己受雇主的鼓励,准备好好在学问上有所建树,接下来很可能要入读国子监。
柴双很好奇,问道:“这不是好事吗?兄长有何好犹豫的?”
“进学当然是好事,我知道。”
柴蒙叹道,“但你以为在学问上有进益,真有那么容易吗?几年都未必会有成就,更何况,明年就要应考乡试,就一年多时间……我能学出个什么来?”
柴双道:“兄长考生员,不就为了自己能在仕途上有所建树?现在又有了上进的机会,为什么不努力尝试一番呢?兄长还很年轻,眼下也没多少烦心事,为何不倾尽全力一搏?”
柴蒙显得很无语:“双儿,你在耻笑我,是吗?”
“小妹并无此意。”
柴双道,“但我觉得,二公子还是很有诚意的,给你指出了一条明路,如果你不用功读书,又怎知晓不行呢?就算真不行,二公子这里又不是不收留你,到时候再回来做事呗?”
柴蒙道:“我走出去了,哪里还好意思回来?”
柴双心气平和地道:“公子重情重义,跟随他的人无不夸赞。怎到了兄长这里,还担心他不会给你一条后路?
“人家不都说了,只要你考得好,回头就能放官。毕竟举人当官还是很稀罕的,想得到好的官职,更是难上加难。”
“道理是这道理……”
柴蒙为难道,“可问题是……唉!怎么说呢?到时我怕是走不出我内心那道关。”
柴双道:“之前从未见过兄长如此纠结,也不知兄长到底有什么好固执的。如今咱们在这里做的,都是一些营商事,我只问兄长一点:您来张家是教公子学问的,不是做大掌柜的吧?”
“咦?咱自家就是商贾出身,你怎还瞧不起商贾呢?”柴蒙道,“我偶尔都会琢磨,要是当年你选上,现在是不是我也……”
“打住!打住!兄长切莫要再胡言乱语了,这可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再者说,小妹觉得眼下也没什么不好,咱在京师这地方住了一年多了,总比当年在山西时生活得更为舒适,且再无后顾之忧吧?”柴双道。
柴蒙想了想,认真点头:“或正如你所言,就是安逸久了不想再努力吧。你说现在吃得好睡得好,每天都有事做,山西来的家乡人都说我做了一件光荣而正确的事,能够给张家小国舅当先生,那是多大的荣耀,又得多少人尊重?”
柴双此时终于明白兄长心中所想。
这是舍不得眼前所得到的名利地位。
别看只是在张延龄身边跑腿,但对于那些失势的晋地商贾来说,柴蒙就是他们跟张家外戚沟通的桥梁,自从去年张家得势以来他们就对柴蒙巴结有加。
一旦进了国子监,看起来是有了上进的机会,但失去的好像更多。
柴双道:“小妹不敢替兄长拿主意,还是兄长自行选择吧。希望兄长日后想起来,不要为今日做的选择后悔。”
“明白了。”
柴蒙点头道,“无论作何选择,我打死都不后悔。”
柴双叹了口气,到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兄长除了嘴硬,别的没一样硬气,骨气更是快丢光了。
张延龄忙完一天的事,到入夜时分,本打算回去继续做一些研究。
他现在正研究在现有的条件下如何发电的问题。
虽然这个目标有些遥远,但电磁原理他还是明白的,想要从一个化学家跳到物理学家,的确有些困难。
就在此时,他收到消息,说是家里那不争气的老爹又叫他回去,对此颇为无奈。
等到了张峦养病的院子,只见张峦坐在那儿,软塌塌的没有丁点儿精神,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怎的?”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几日不见,爹你的病情又加重了?”
张峦瞪了小儿子一眼,道:“你就没盼我点好……我只是找你回来有事相询。”
“有事找人跟我知会一声不就行了?”
张延龄坐下来,有些不耐烦地道,“爹,你是该收心养性了,你这病还没好利索,就成天见不到你的人,你这分明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张峦哭丧着脸道:“嘿,你当我是去花天酒地吗?我除了之前在李孜省那儿喝了一杯酒醉倒外,此后便滴酒不沾。至于旁的……嗯嗯,我也是非常懂得收敛,几乎每日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你还天天不见人影?”
张峦很惊讶。
张峦道:“只是想出去散散心而已。”
张延龄很无语。
心想,你散心的方法,就是扎女人堆去?
你说你收敛,谁信啊?
每天守着那么一群只会讨好你的女人,就算你想收敛,很多时候别人也不会给你机会啊。
张峦开始主动介绍情况:“其实是这样,孙家人找过来了。”
“谁?”
张延龄皱眉。
“孙家啊,就是跟你姐姐有婚约那个孙家。”张峦道,“竟直接找上门来,说是要找我。最后我无奈去见了。”
张延龄笑道:“你既然感到无奈,为何还要去见呢?怎的,父亲对于当初悔婚之事,后悔了?”
张峦道:“说什么鬼话呢?没那次悔婚,还有你姐姐姐夫什么事?别打岔!他们的意思,是说,想由咱来帮他们运作一下,好弄个煤矿回去。我说这事,我不负责啊……我就跟他们明说了,这事你在主持……大致就是如此,你去跟他们接洽一下吧。”
“爹,你可真会把事情往外推。”
张延龄板着脸质问,“你自己怕麻烦,去见了一下故友,然后就把事推给我?”
“我想啊,区区一个煤矿,也没多为难,你此番去西山不是勘探出不少矿坑来么?给他们一个算了!”张峦道,“都是老相识,就当还他们人情债吧。”
张延龄感慨地道:“爹,你果然对当年那事儿还抱有愧疚……”
张峦道:“你也知道为父,一直都重情重义,这辈子都改不了咯。”
张延龄道,“除了他们家,就没旁人了吧?我是说,当初跟你在兴济,有些交情的人家,他们没想过把家族势力发展到京师来吧?”
张峦笑道:“一听就知道吾儿你有办法。不过你放心,那些人,当初都不怎么待见我,我现在何必去管他们死活呢?他们见不着我,我也不想见!总之,孙家那边,你照顾一下就好。”
张峦把事暂作交待后,便赶紧让儿子为自己诊脉。
显然他也怕最近这些日子的“恣意”会让自己病情加重,如果没有身体和心理上的疑神疑鬼,他可不会主动召见儿子。
张延龄拗不过,装模作样给张峦搭脉诊断。
张峦看儿子闭目沉思的模样,显得有几分紧张,问道:“病情没加重吧?”
“这些日子你有什么不良反应?”张延龄道,“诊病需要望闻问切,且问你这几日身体可有变化?具体谈谈你的反应吧!”
“反应……什么叫反应?”
张峦人有点儿懵逼。
张延龄道:“你是因为什么才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特意叫我前来为你诊断……对此难道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咳咳。”
张峦突然意识到自己心里那点儿小九九根本瞒不住人,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支支吾吾半天才道,“你就给为父留点儿面子吧。事情是这样的,为父……就是感觉最近……那方面不太行。”
“哦,房帏之事吗?”
张延龄懒得跟张峦对视。
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就好像他真是神医,而张峦只是来找他问诊的病患,一如前世给人诊病时的模样。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道:“知道了还问?”
张延龄反驳:“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呢?到底怎么个不行法?你快给我具体描述描述!”
“吾儿,你是拿为父开心呢?”
张峦瞬间觉得儿子是在耍自己。
张延龄斜眼瞅他:“爹,是你非要赖着让我给你看病的,现在问你,你非要隐瞒,我怎么给你对症下药?”
“你……我……唉!”
张峦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助,明明想在儿子面前保持严父的威严,可就因为从智商到能力上都不如儿子,还因为病情被儿子拿捏,导致他只能服软低头,这也太伤自尊了。
张延龄道:“不说也行,总之就是,你现在应对女人,有心无力,是吧?”
张峦把头稍微一歪,不作回答。
老张显然有他自己的傲气。
“那我给你开几服药。”
张延龄道,“记得按时吃。”
张峦一听,立即松了口气,满脸希冀地问道:“还是之前那种往身体里……哒哒滴水的那种?”
“我让你按时吃药,不是要给你打点滴……爹,你要明白,之前你的病很严重,不得不用那种极端的方式来治疗,眼下你不过是调养身体,何必兴师动众?其实我的建议是你收心养性,这样你连药都不用吃。”
张延龄摇头道,“你应该知道,是药三分毒,谁没事拿药当饭吃的?”
张峦无奈道:“吾儿,为父也想啊……只是你也知道,要是真的收心养性,为父还不如一死了之!成天过苦行僧般的日子,谁受得了啊!”
张延龄对老父亲的疲懒颇为无语,但早就习惯了,“那就按时吃药吧,不过吃坏了别怪我。当然我的药不是给你……治那个的,而是调理你的身体。”
张峦感慨道:“吾儿,真难得啊,以往见你治病救人,从来都不按常理,随便拿出的药,光看着都吓人,就连当初给先皇治病时,你都剑走偏锋。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正经开药。”
“想吃不想吃?想吃就闭嘴!”
见便宜老爹啰嗦,张延龄立即拿出大夫的威严来。
要是震慑不住,张峦就不会老老实实把他这个大夫的话往心里去。
“行行行,我会好好吃药。”
张峦笑了笑。
随即张延龄提起笔,便要开始写药方。
张峦兴冲冲看着,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个孙家,就是孙友,有个女儿,你还记得吗?”
“嗯。”
张延龄一边写一边点头,“当初跟姐姐一起应选太子妃那个,好像叫什么孙程盈,对吧?”
“嘿,你还记得停清楚……就是她,孙友想把她嫁给你大哥,说是门当户对。”张峦摇头道。
张延龄写了半截,抬头瞄张峦一眼,问道:“你同意了?”
张峦一撇嘴道:“我哪儿能同意?还门当户对呢,给他脸了?”
“爹,你咋还瞧不起人呢?”
张延龄诧异地道,“之前你还说记得他们家的恩情。”
张峦道:“我这人是会报恩,但可不愚钝,该怎样便怎样……这嫁女儿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当初给你姐姐取消婚约,是我不对,但还不是因为他儿子是个病痨鬼么?”
张延龄不由苦笑。
这老父亲,还真是说一套做一套,这是开始不认账了。
张峦又道:“我都没好意思跟他说,最近想跟我张家联姻的人可不少,回去时,你娘才跟我说,皇太后特意找过她,说要帮忙介绍一桩婚事,有什么大长公主家的女儿要嫁人……这才叫门当户对。”
“哦。”
张延龄道,“你回去还跟娘说这个了?”
“你小子,真把为父当成没心没肺之人了?无论我在外面如何荒唐,你娘始终是你娘,家里的事,我哪件没依着她?再说孙家人,现在大概是有点儿……不知进退吧,也不知该说他们什么好。”
张峦一边说一边摇头。
张延龄问道:“怎么,现在的孙家落魄了?”
张峦点头道:“这才是我找你,让你帮帮他们家的原因。这不是嘛,知道我在京师当官,他们家也非要到京城来做买卖……但他们家做买卖的水平,真是一言难尽啊……其实早在兴济时,他家买卖粮食采取的操作,简直不堪入目,我都不好意思说……”
“那他们家在京师具体做什么买卖?”
张延龄问道。
“不知道。”
张峦道,“且我也不知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难处,但能看出来,孙家的境况已远不如从前,大概是生意不顺,连带着家道也开始中落,本来还是咱兴济之地数得着的大户,现在看起来……唉!”
此时张延龄已经写完停笔,侧头看向张峦:“写好了,爹你看看。”
张峦拿过纸张,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继续话题:“吾儿,你说说看,咱算不算是把他们孙家的运势给抢走了?”
张延龄笑了笑,道:“爹,咱们家发达,就算跟他们退婚有关,但他们现在的境遇,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要想太多!”
张峦道:“到底是多年老友……当初他们家豪富时,不也没嫌弃咱们家家境一般,就同意了婚事?”
“爹,你千万别妄自菲薄啊,你好歹出身书香门第,再说当初不是还有本家伯父在朝中当官么?那可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
张延龄道,“他们当初同意联姻,显然也是因为这个,后来同意解除婚约,大概也是觉得咱们家已经家道中落,正好顺坡下驴罢了。”
“嗯。”
张峦仔细想了想,似乎释然了,点头后笑着道,“那一切就交给你了!跟孙家人好好谈谈!我在孙友面前特意表扬了你,他们也知道,现在咱们家生意上的事,都是你在负责。我也说了,以后不用来找我,找我儿子……比找我更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