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阿耶!”
冬月中旬,随着朝廷与朱温对峙的时间不断拉长,四周观望的藩镇也渐渐开始不安分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干冷的蓟县(北京)城内,风格极为质朴宅邸内,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叫嚷声。
“咳咳……”
叫嚷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入一座堂内,堂内药味十分浓重,还传有咳嗽声。
中年男子走入偏堂后,但见一名头发花白细数,身材高大却无比干瘦,宛若骷髅的耄耋老者正坐在榻上。
此刻的他咳嗽着稳住身形,给他喂食汤药的女子不过十二三岁,已然挽起了头发。
“何事惊慌……”
耄耋老者的声音宛若破锣,中年男子闻言作揖:“安破胡要借道莫州,攻打义昌。”
“阿耶,你说这会不会是假道伐虢?”
“假道伐虢……咳咳咳!”耄耋老者咳嗽着,怒其不争道:
“刘牧之刚刚平定三镇,东边又与朱全忠对峙,用你那榆木脑袋想想,他现在为何还要对我卢龙动手?!”
能将卢龙称呼为我的,在这卢龙镇中,只有八十七岁高龄的卢龙节度使、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特进兼侍中、燕国公张允伸了。
张氏家族早在开元年间便是有名的军将世家,后来经历安史之乱、四镇之乱却依旧屹立不倒。
张允伸出生于四镇之乱结束后的贞元元年,十八岁便成为列校,后来晋升缓慢,却还是一步步坐到了押衙兼马步都知兵马使。
直到他六十四岁时,张仲武之子张直方被驱逐卢龙,因为周綝担任节度使不得人心,突然暴毙,他才被卢龙镇诸多牙将推到了卢龙节度使的位置上。
原本卢龙镇内的那些牙将只是想着张允伸年迈,让他稳定稳定局面,好好控制他后,等过几年他死去再推举新的节度使,结果没想到张允伸硬生生从六十四岁活到了如今的八十七岁。
昔年想要让他做傀儡的那群人,不是被他熬死,就是被他用手段压服了。
在他治内二十三年中,他勤于军政,兴修水利,使得卢龙镇连年丰收,边境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从百姓到各州刺史,众人皆因为他得到了好处,所以他的位置也就越来越稳固了。
只是人始终会老会死,如今的张允伸便能清楚感受到,自己正在一日不如一日。
正因如此,从前些年开始,他就努力在为自家的子嗣找出路。
他太清楚卢龙镇这群刺史、牙将的秉性了,如果自己死了,而张简会没能带给他们利益,那他们就会想办法把张简会他们赶尽杀绝,再安心扶持个能带给他们利益的节度使。
张允伸不想看到自己断子绝孙的场景,因此他经过等待,总算等到了刘继隆这个强人。
刘继隆扩张的速度,超过了他的预估。
所以在刘继隆占据宣武三镇后,他立马就把张简会调到了妫州,还派遣了李茂勋辅佐他。
李茂勋虽然是中立派,但自己对他不错,他不至于类似张公素等跋扈的将领们那样赶尽杀绝。
果然,机会很快就来了,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出逃,张简会及时出现,将他们重创。
尽管没有将他们拦下,但凭着自己给刘继隆送粮送钱,还有那次出兵帮忙的交情,刘继隆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不仅如此,从李茂勋的军碟内容来看,刘继隆的实力比他想的还要强,这让他高兴坏了。
他自今年正月感染风寒,身体便大不如前,所以他得知刘继隆深浅后,便直接让张简会驻扎在了妫州。
妫州作为卢龙的西大门,以刘继隆能做到今日高位的眼光和手段,他不可能不知道此地的重要性。
如今刘继隆攻打天平军和义昌军,显然是在为日后攻打卢龙镇做准备。
对于卢龙镇的结局,张允伸并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家族。
刘继隆若是能拿下卢龙镇,张氏的富贵肯定就能保住。
若不是身体不行,他甚至准备等刘继隆派兵攻打后,和刘继隆里应外合的将卢龙镇这群骄兵悍将尽数屠戮。
可惜,他现在的身体已经不行,卢龙镇内以平州刺史张公素为主的许多将领,早就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了。
他正担心怎么安置家人,如今刘继隆有求于他,反倒是给了他机会。
“咳咳……刘继隆借道,这对于我父子来说是好事。”
张允伸咳嗽着从自己第八子张简寿手中接过安破胡的手书,接着他咳嗽着说道:
“此事准了,不过答应此事后,老夫必须得以你入京。”
“入京?”张简寿脸上浮现错愕:“阿耶,你难道要将某送去洛阳为质?”
“我卢龙强盛,何曾需要看他刘继隆脸色?”
“咳咳!”听着自家儿子愚蠢的话,张允伸忍不住再度咳嗽起来。
但凡他有个出众的儿子,他也不需要刻意讨好朝廷和刘继隆了。
身处乱世,位高权重,子嗣尽是庸才,这才是最恐怖的。
“老夫若是去世,尔等能压制张公素他们吗?”
张允伸的话,直戳张简寿肺管子,而张允伸看他脸色难看不说话,恨铁不成钢道:
“想想张直方和周綝,若是不想落得他们下场,就老老实实听话。”
“趁老夫还在,你明日从蓟县率五百骑兵与五千民夫押送十万石粮食南下,并派快马以手书将此事告知安破胡,让其多多招募民夫。”
“这批粮草,运抵桑干河与永济渠交际处即可,随后便等待安破胡出兵来收。”
“此事过后,汝率领轻骑南下洛阳,不仅要让刘继隆为汝等弟兄子侄谋得官职土地,还要让刘继隆集结兵马于云、蔚二州,准备随时接应六郎。”
张简会排行老六,前面五个哥哥都已经去世,故此是活下来诸多兄弟中最年长的,却也不堪用。
“之后呢?”张简寿担心询问起来,张允伸听后却笑了。
不是高兴,而是无奈自己这不成材的儿子。
他既然让他们南下,便是已经做好了让他们靠刘继隆保住富贵的准备了。
“南下之后,莫要惹是生非,汝等兄弟均无大才,又是外来户,靠刘继隆给的官职和带往南边的钱财,也足够保全三代富贵了。”
“三代之后又将如何,那便只有天知道了……”
张允伸干笑几声,摆摆手道:“府中钱财,半数被六郎带往妫州,余下半数你留下足够府中半年开销即可,其它的也悉数带往洛阳吧。”
“那七郎和九、十郎他们呢?”张简寿发现自家阿耶没提到这些人。
对此,张允伸示意他宽心:“只要六郎在妫州,汝在洛阳,加之府中没有多余钱财,即便卢龙动乱,他们也不会有事的。”
谈话间,张允伸又剧烈咳嗽了起来,随后摆手示意他离开。
张简寿见状,只能恭敬行礼,随后率领蓟县五百骑,又强征了五千民夫,准备走桑干河的水路南下永济渠。
与此同时,他也写信送往了义武镇,将张允伸关于此事的安排给写了个清楚。
从蓟县往易州不过一百三十里,而走水路前往永济渠却足有二百里。
因此在张简寿招募民夫,还未将蓟县城内粮食搬运出城,快马便把消息送抵了义武境内。
安破胡得到张允伸口吻的手书,以及张允伸的军碟后,他立马便征募了三万民夫和两万匹头骡马车,只起运了五千石粮食,便亲率一万汉军步卒开始了东进。
不仅如此,他也派快马将张允伸的手书和他自己的手书送往了洛阳。
安破胡很清楚,若是苦等刘继隆回敕,起码要半个月时间,更何况就凭他这几个月收集的情报来看,张允伸确实已经病入膏肓,恐怕支撑不了几个月。
眼下必须抢占先机,将义武和兖海两镇收拾,然后再招抚感化、淮南两镇,最后便能集中精力解决河朔三镇和昭义镇了。
正因如此,他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带着军民四万人的队伍,直接通过张允伸的军碟,从莫州过境往义昌镇的沧州而去。
大军进入莫州境内后,莫州的千余骑兵始终尾随着他们。
对此安破胡倒是不在意,他将主要精力放在了观察张允伸治下的卢龙情况。
不得不说,张允伸治下的莫州确实比起安破胡所见诸镇要好,哪怕赋税很高,但基本都是明摆着的赋税,不像诸镇那般看不见摸不着,百姓自己都稀里糊涂的交税。
不仅如此,当地百姓虽然算不上丰衣足食,但起码身形还在正常人的范畴,不像其他藩镇那样瘦骨嶙峋。
能将边塞苦寒的卢龙镇,治理的如此太平,也难怪张允伸能在卢龙节度使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二十几年了。
“这张允伸确实有手段,可惜以他手书情况来看,他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等他死了,这卢龙的局势必然要破败……”
王重荣不假思索的说着,安破胡不置可否,只是说道:
“希望他能挺到我军收复义昌,将朱全忠讨平的时候。”
安破胡很担心张允伸挺不到那个时候,因为他清楚,张允伸如果去世,那便是朝廷进军卢龙的最好时候。
如果张允伸能挺到那个时候再去世,那他们只要打着扶持张简会的旗号,便能将许多敌人拉拢为自己人,继而只需要对付张公素那支兵马就足够了。
可若是张允伸挺不到那个时候,而窗口期又摆在这里,那以安破胡对自家殿下的了解,自家殿下绝对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幽州突骑的实力,安破胡上次看过,虽然组织力和素质不如汉军兵卒,但胜在战斗经验丰富,骑射与长短兵都十分娴熟。
与幽州突骑作战,便是汉军也难以减少死伤。
若是届时无法讨平义昌和兖海,那他们就得同时与三个藩镇作战,更重要的还是蠢蠢欲动的成德和魏博也不会老实。
届时北方恐怕真的要打乱成一锅粥,而南方的高骈也肯定会趁机夺取淮南和江东、两浙。
“张允伸,希望你能多活几个月吧……”
安破胡面色凝重的在心头呢喃起来,随后便专心带兵穿过莫州。
张允伸毕竟还在,所以他的军碟在卢龙镇内还依旧有效。
安破胡他们一路提心吊胆,但最终有惊无险的穿过了莫州,来到了沧州北部的永济渠东侧扎营。
他们抵达沧州的翌日清晨,张简寿便率领五百骑兵,护送自己十余口家人和五千民夫南下而来。
安破胡还没睡醒,便听到了塘骑禀报的声音。
张简寿率领的队伍,距离他们不过二十余里的距离,安破胡得知此事后,亲率营内百余名将校北上。
此刻他们都好奇,面对已经封冻的永济渠,张简寿是怎么走河道运粮食而来的。
冒着干冷的天气北上一个时辰后,他们耳边便传来了凿冰的声音。
待到他们策马驻跸,但见十二丈宽的永济渠内,运河河水已然结冰,而冰面上则是由数千民夫排成一行,以铁镐凿击冰面。
他们并未将冰面凿开,而是在冰面上凿出几寸深的凹槽,速度很快。
数千人不断向南走,不到两刻钟便凿出了数里长的凹槽。
与此同时,遥远的北边也开始出现了黑色的身影。
安破胡向北看去,但见马匹正在拉拽类似马车,但却没有车轮,类似拔步床的存在快速南下。
“这是什么?”
安破胡疑惑询问,王重荣闻言却反应过来:“早听闻幽州至魏博入冬后,常置凌卒,开冰为槽道,以凌床运粮,每床可运粮数十石。”
“原本以为,这都是旁人胡诌言论,不曾想竟然是真的。”
凌床其实就是大型的雪橇车,这种办法在先秦时期便已经有了雏形,到隋唐时期随着运河开凿,逐渐形成制度,并变得完善了起来。
“快,调民夫过来!”
安破胡等眼见还有这种运粮手段,当即便眼热了起来。
义昌镇的沧州和德州都在距离运河不远的地方,他们完全可以依靠运河的冰道,快速南下攻取沧、德二州。
“是!”王重荣不敢怠慢,连忙吩咐朱玫前去调遣民夫。
与此同时,已经见到汉军人马的张简寿也牵马走上了运河,在百余名幽州突骑的护卫下,来到了安破胡面前。
双方均是第一次见面,但张简寿在自己父亲的反复交代下,也明白了自家处境有多么艰难。
哪怕他心里不信,可面对执掌数万兵马的安破胡,他还是表现出了应该有的礼数。
“幽州押衙张简寿,参见安都督。”
“不必如此!”
安破胡连忙在马背上作揖,眼热的看着那数千辆凌床,以及凌床上的粮食。
张简寿见状,心想若是能得到安破胡这座靠山,那他至少不用在南边唯唯诺诺。
这般想着,他主动对安破胡交好说道:“这两千凌床与四千挽马便送给安都督了,只希望安都督能出示军碟,让某能走陆路南下河南,绕道前往洛阳。”
“前往洛阳?”安破胡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道:
“如此大恩,如何是军碟就能扯平的?”
“押衙若是不急,只需要给某十天时间,某便将沧州、德州拿下,随后分兵护送押衙前往洛阳。”
“十天?”张简寿有片刻错愕,义昌虽说不算强,但也绝对不算弱,不然这些年三镇也不会这么安分守己,从未将矛盾对外。
不过安破胡既然都说了,张简寿也知道自己若是质疑,那便开罪了安破胡,故此作揖道:“那便多谢安都督了。”
“是某应该多谢张押衙才是。”安破胡与张简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同时跟随凌床队伍南下。
一个时辰后,步行而来的汉军民夫,便与南下的蓟县民夫遭遇。
张简寿遣散了蓟县南下的民夫,并分出一百骑护卫他们北上,同时将凌床交给了安破胡。
不过其中有三百辆是属于张氏的家产,张简寿自然留下了六百民夫为他驾驭凌床,而安破胡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并未提及这数百辆凌床车。
十万石粮食起运南下,由于路程较近,路上消耗的不过两千余石,余下粮食都被安破胡派民夫接管南下。
张简寿跟随安破胡南下后,很快便见到了安破胡所率的一万汉军步卒。
尽管他惊讶于汉军的精锐,但他更多还是好奇。
“听闻朝廷以马军为主,不知为何这里……”
“这个啊,哈哈。”安破胡豪爽道:
“我军进入义昌境内的马军已经足够多了,眼下需要的是攻城拔寨的步卒。”
谈话间,安破胡对张简寿询问道:“押衙可需要休息?”
“南下多待在车上,倒也不必。”张简寿姿态摆的很低,因为他知道自己入洛后,还需要依仗安破胡。
不仅是现在,还有以后。
“既然如此,那我军现在便拔营南下。”
安破胡没有扭捏,直爽的说了出来,随后在张简寿的同意下,四万军民便开始拔营南下。
与此同时,安破胡也派出了快马,示意南边的陈靖崇分别先占据运河东岸,准备接收南下的粮草,并说明了缘由。
从义昌北部到南部,三百里路程对于快马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个昼夜的事情罢了。
翌日清晨,陈靖崇便接到了消息,并派出斛斯光、马懿、高淮三人率五千精骑与五千马步兵,分别占据运河与沧州、德州各县的官道,切断他们的联系。
卢简方虽有兵马一万,但他根本没有出城作战的勇气,不然他倒是可以率兵出城,逐个击破。
可惜他没有,而这也就让朱温在得知消息后,忍不住怒骂了起来。
“没卵的狗辈,哪怕他只有几千人,也足够在北边袭扰官军了,可他龟缩城内,是等着某给他收拾局面吗?”
“若是抓了他,定要将他剐了泄恨!!”
朱温气急,他本觉得卢简方哪怕再无能,但起码能在关键时刻袭扰袭扰汉军。
结果就眼下卢简方的表现来看,估计他和汉军把棣州连带义昌全部打烂,这个老东西都不会出城。
“官军为何调动马军北上?”
葛从周突然开口,随后起身走到沙盘面前,向北看去的同时,脸上不免凝重道:
“节帅,官军恐怕有援兵南下了。”
“援兵?”朱温连忙起身走上前来,随后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你是说他们借道卢龙,继而从义昌南下,与我们对峙的同时击垮义昌,再集中力量与我们交锋?”
朱温刚想说不可能,但仔细想到卢龙镇的张允伸确实与朝廷关系暧昧,顿时便肯定了这种想法。
“我军三万兵马,官军估计也在这个数。”
“如今北边调来兵马,即便数量不多,也足够打破局势,更何况官军在中原兵马甚众,哪怕需要驻守天平四州,也能有余力分兵驰援。”
“大郎你说的不错,倒是某思虑不周了。”
朱温深吸口气,随后看向张归厚:“棣州的百姓,都迁徙的如何了?”
朱温自与汉军对峙开始,便开始着手迁徙百姓,因为他自己也清楚,在棣州作战无法发挥他们的优势,更何况棣州最坚固的厌次县也投向了陈靖崇。
退往黄河以南,依靠黄河和齐鲁之地的丘陵来与汉军交战,这是他如今能想到为数不多的好主意了。
汉军绝对实力太强,马军又多,而他军中以步卒为主,在平原与汉军的骑兵交战,属实不利。
“直娘贼,原本以为刘继隆分不出那么多兵马来围攻我们,如今看来是某失算了。”
朱温倒是直接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不过对于他的这番说辞,葛从周却道:
“某以为,节帅不若可率军前往兖州,做出进攻宋州之势,吸引汉军回援。”
“若是汉军回援,则立即攻打郓州,切断义昌、齐州等处汉军粮道。”
“即便汉军粮草充足,但只要我军切断汉军粮道,魏博与成德等镇便会切断运河,甚至进攻义武等镇。”
“刘继隆眼下不过就是为了灭亡我军,随后集中力量进攻魏博、成德。”
“只要您能打下郓州,河北之地的四万多汉军便会成为我诸镇囊中之物。”
“四万甲士被围,便是刘继隆也无法承受……”
葛从周的想法很好,但朱温却眉头紧皱,因为他知道成德和魏博是什么脾性。
主动攻打刘继隆的郓州,这无疑是在赌。
如果魏博和成德不出兵,那他就赌输了。
只是朱温想了想,他不相信魏博和成德的牙将会情愿被刘继隆节制,毕竟刘继隆收复的诸镇,牙将基本都只能得到散官,原本的土地和权力都将化为灰烬。
“好!”
朱温最终选择赌一场,哪怕最后赌输了,他大不了撤回兖州,舍弃淄、青二州。
想到这里,他询问葛从周:“棣州兵马需要撤走吗?”
“不必!”葛从周摇摇头,接着说道;“我军在棣州所获粮草,及我军运抵粮草,足够大军食用数月。”
“虽说木材不足,但拆毁城中屋舍,也足够供给。”
“汉军马军虽强,但在攻城作战中也难以发挥作用,我军半月以来加筑城墙,也不是那么轻易破开的。”
“即便汉军有方术破开城墙,但我军亦可凭借天气,泼水为冰来坚守城池。”
“棣州、淄州安危定然无忧,眼下只看节帅能否攻占郓州。”
葛从周自信满满,眼下是冬季,城内又不缺水缺粮,更不缺木头,坚守几个月并不困难。
对此,朱温也松了口气,随后开口道:“某率军五千前往兖州,留兵二万五千,足否?”
“足矣!”葛从周果断作揖,朱温见状便道:“既是如此,某今日便走。”
朱温说到做到,不久之后便让人调遣五千兵马,携带半个月的军粮,又将城内一万民夫尽数带走。
葛从周不需要太多民夫,因为他觉得这民夫太多,反而是累赘。
反正他只需要坚守就足够,多余的人只是浪费粮食和柴火的存在。
冬月二十二日,朱温率军撤回淄州,并走淄州进入兖州。
与此同时,南下的安破胡也开始对义昌发起了进攻。
“轰隆——”
当熟悉的爆破声再度传出,永济渠旁沧州段的长芦县城开始扬起扬尘。
本该是南下路上最为坚固的几座城池,可如今却被安破胡率军强攻不过半日,长芦县城的西城墙便出现了十余步宽的豁口。
“呜呜呜——”
“杀!!”
号角声与喊杀声响起,城外列阵的汉军阵中,朱玫亲率两千汉军往豁口处杀去,而作为旁观者的张简寿则是嘴巴微张,久久无法回神。
“这、这就是军中的方术?”
张简寿错愕开口,再看向豁口时,汉军已经与城内的义昌军交锋豁口处,并且正在不断推进。
“此为火药,早早盛行于淮南,如今天下唯有我军与高骈所部才精通此法!”
安破胡沉着解释,同时对王重荣说道:“拿下长芦后,粮仓囤积于此,大军可以分兵先将沧州除清池以外诸县攻取。”
“是!”王重荣不假思索应下,而旁边张简寿看着二人轻描淡写的模样,心里难以平静。
他本以为南下是自家阿耶无奈之举,如今看来,以汉军攻打长芦的手段,哪怕是卢龙镇也难以提防。
与汉军攻坚,无异于自寻死路,反倒是野战能够有更多胜算。
张简寿的想法,安破胡与王重荣并不在意,二人交谈间,汉军已经杀入长芦县城内。
城内不足千余的义昌军,很快便被汉军击败俘虏。
随着长芦城内升起汉军旌旗,安破胡下令民夫将粮草搬运至长芦城内粮仓,随后商议分兵,开始分兵攻打沧州南北,并派快马告知斛斯光率精骑包围沧州治所的清池县,让卢简方无法率军出城。
安破胡的动作不慢,翌日斛斯光便调长芦县运河段的精骑开始前去包围清池县,而安破胡与王重荣则是从容分兵,攻打沧州诸县。
卢简方见状无奈,只能死守清池不出,而安破胡只是亲自前去查看清池城池,发现清池城高厚实后,便令骑兵继续围城,他继续南下攻打德州诸县。
不到十日,义昌镇内仅剩清池、安德、平原三城还在坚守,而葛从周见状,干脆放弃西边的滳河、阳信二县,选择渤海与渤海相隔黄河的蒲台县来坚守。
葛从周令张归厚率军五千,驻守黄河以北仅剩的渤海城。
张归厚率军八千,驻守黄河南岸的蒲台县,而他则是率军一万二千,分兵驻守邹平、长山、淄川三县。
他将百姓迁徙后方,随后推倒屋舍,收集可以燃烧的木柴,将屋舍夯土尽数用来加筑城墙。
他的这些举动,都在王式和陈靖崇眼皮子底下进行。
二人知道他要坚守,王式虽然有些担忧,但汉军东进携带了两千个火药包,眼下不过只消耗了七百多个,还有一千多个火药包可以用来攻城。
葛从周虽然修筑城墙,但却依旧修筑的夯土城墙,只要是夯土墙,陈靖崇就有办法将其破开。
冬月二十七日,张延晖率军抵达前线,而宣武三镇的兵马也进驻了天平四州。
二十八日,李阳春派遣的五千马步兵也抵达了齐州,彼时汉军在义昌和天平境内的兵马已经多达六万五千余。
尽管其中两万多都是用来防备天平军的,但实际用于攻打义昌和对峙兖海的军队,仍有四万。
这样的局面下,王式他们现在等待的只有朝廷的旨意和刘继隆的敕令。
与此同时,齐鲁之地的军报也不断送往洛阳。
冬月三十日,腊月的前一天,在刘继隆准备请旨的同时,宋州与曹州的军碟让刘继隆不得不上心起来。
“朱全忠率军近万驻扎兖、宋、曹三州边境,他准备攻打宋州还是曹州?”
汉王府衙门内,高进达疑惑开口,可刘继隆闻言只是起身走到沙盘前,不假思索的就看向了郓州。
“攻打宋州无用,眼下漕运淤堵,没几个月都疏通不了。”
“若是攻打曹州,则是还需要攻打濮州或滑州,而此地距离河阳和东畿太近,吾随时可派兵驰援。”
“这朱全忠想要声东击西,攻打郓州来切断我军咽喉。”
“郓州有多少兵马?”刘继隆询问罗隐,罗隐见状作揖:“宣武刚刚调过去五千步卒。”
“足够了!”刘继隆对自己麾下兵马守城能力还是十分自信的。
“告诉陈靖崇,不用管朱温对后方的袭扰,先把葛从周这两三万人吞下,然后解决义昌,由北向南的将整个齐鲁之地收复。”
刘继隆有些着急,原因就是张允伸送来的那封手书。
张允伸说的很清楚,身体每况日下,张简会又不经大用。
虽说他手中有一万幽州突骑和李茂勋帮他,但若是没有强援扶持张简会,以卢龙镇内的风气,张简会被驱逐都算好的,最惨的便是被刺杀和毒杀。
“敕令!令曹茂集结关内道两万兵马往云、蔚二州驻扎而去,河东抽调一万马步精骑前往云州,归曹茂节制。”
“此外,以陈瑛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李阳春为天平军节度使,自山南东道选兵一万五千,腊月十五前必须赶赴宋州,等待敕令。”
“是!”罗隐不假思索应下,而这次兵力添加之后,汉军直接参与对兖海军作战的兵力便达到了八万人。
若是算上义武、云蔚等处兵马,数量便达到了十二万人。
汉军总数不过三十万,如今聚兵十二万,显然不止是为了一个朱温,而是为了防止卢龙出现变故,也防止成德与魏博作乱。
“敕令耿明,若是高骈调动兵马,试图攻打淮南康承训,即率兵马牵制高骈江北助力。”
“是!”罗隐将敕令记下,随后派人起草指令,传往诸道。
堂内的刘瞻见状,当即便对刘继隆说道:“以十二万兵马同时应对卢龙、兖海,还需要防范昭义、成德、魏博……这是否有些托大?”
萧溝见状也颔首道:“三镇不易讨平,十二万兵马确实少了些。”
刘继隆见状本想开口,却见郑畋摇头道:
“我军尽数披甲,这与诸镇不同,我军十二万,以披甲而言,当抵达诸镇十八万兵马。”
“眼下卢龙、成德、魏博三镇兵马,披甲兵卒最多不过十五万之数,而昭义、兖海虽有不少兵马,可仍有时间先小再大。”
“义昌如此情况,显然已经无力回天,殿下此举并无不妥。”
郑畋话音落下,当即看向刘继隆,对其作揖道:“战事若开,十二万大军现有钱粮恐怕不足。”
“臣愿往宣武而去,为大军征募粮草、民夫。”
刘继隆看着郑畋,虽然郑畋已经归心,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故此看向罗隐。
“昭谏,你随郑尚书往宣武走一遭吧。”
“臣遵领敕令……”
罗隐眼神闪烁,他清楚刘继隆派他跟随郑畋前往宣武的意图,除了历练自己,更多的还是监督郑畋。
接下来的战事,绝对是大唐自四镇之乱后,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事,甚至超过了四镇之乱,达到了安史之乱的程度。
如果不能平定诸镇作乱,那汉军必然会元气大伤,河南、河北更是会被彻底打烂,容不得刘继隆自信。
罗隐都能想到的事情,刘瞻、萧溝及郑畋、高进达、李商隐等人自然也能想到。
只是刘瞻、郑畋、萧溝三人也明白,他们毕竟跟随刘继隆时间太短,刘继隆不信任他们很正常。
“殿下,臣……”
李商隐想说些什么,但这时赵英却急匆匆走入正堂,对刘继隆作揖行礼:“殿下。”
“何事?”刘继隆看着赵英面露喜色,当即便知道是出现了好事情。
“江陵传来消息,此前往崖州的商队回来了,眼下崖州岛上的豪强与俚僚已经争斗十余年,朝廷此前派出的人,不少被俘或充为奴婢战死。”
“此次商队所率护卫数量众多,俚僚不敢招惹,殿下所说的俚僚技艺已经带回,并带回了棉种,被俘的人也被赎回。”
“另外江南的高骈正在调兵东去,恐怕是要对江东和两浙动兵了……”
赵英带来了一则好消息和一则坏消息,好消息虽然对现在的局势没有帮助,但它对日后的局势,却取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棉花和棉织技术能让汉人开始制作棉织品,而军队如果有了棉衣,也将能前往更北方、更寒冷的地方。
最后便是自己几次派出的人,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这让刘继隆心里不免愧疚。
“敕令,棉种与技艺带往河西、西域,关内、关中等处培育,另外看看此项技艺,能否用于西域棉花。”
“前往崖州的弟兄,均拔擢两级,赏钱百贯,赐宅邸一座。”
“此前前往崖州被俘的弟兄,拔擢三级,授从五品骑都尉勋,赏钱五百贯,宅邸各一座。”
刘继隆大方的赏赐,足以说明这些人的功劳如何。
郑畋等人心中惊讶之余,也不免都好奇起了这所谓的崖州的棉花和纺织技术。
只是不等他们好奇,刘继隆便开口说道:“南衙开设棉花衙门,设棉花使,正六品,设副使二人,录事六人,典客十二人,吏额四百。”
“棉花使只需要专管棉花即可,凡棉种能播种之地,当地百姓若播种一亩棉花,则可免五亩田赋。”
“所有棉花,衙门以每斤十钱采买,地方衙门不可苛待压价,都察院与御史台务必盯牢。”
刘继隆吩咐着,高进达等人根本不敢怠慢。
见他们应下,刘继隆对他们示意道:“汝等先去看看这棉花衙门应该如何置办吧。”
“臣(某)等告辞……”
众人纷纷作揖,随后退出了正堂,只留下了刘继隆和赵英。
眼见他们离去,刘继隆目光看向赵英,语气不再冷静道:“临州的火炮,如今到什么程度了?”
“炮重一千八百斤,能将五斤的铁丸打出四百步远,每刻钟能打两次。”
赵英恭敬回禀,刘继隆听后只觉得这火炮有些鸡肋,但一想到眼下的战事,他还是深吸口气道:
“敕令,先铸炮三十门,再令工匠操训炮兵,待炮成则押运火炮前往郓州。”
“是!”赵英应下,刘继隆见状摆手,随后便见他退了出去。
看着他退出堂去,刘继隆走到窗前,长长呼了口气浊气。
这时,他突然觉得鼻尖染上冰凉,伸手去摸却没能摸到什么。
他下意识抬头,却见天上果然飘起了雪花。
下雪了,这说明明年春种的水源有保障了,但这场雪来的,总归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