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律律……”
“哈哈哈,看看我抢到了什么?”
“这么多粮食?!”
“哈哈哈哈……”
血色残阳下,为大翮山、军都山包围的龙门县,此刻显得尤为渺小,只因它正被乌泱泱的帐篷彻底包围,而帐篷之间则是流窜着不少髡发的胡人。
他们大多将头顶头发剃光,帐篷前栓有矮小的突厥马,数量数万之多。
此刻的他们都在抱着自己抢到的东西,与不同部落的人互换东西。
有人抢到了粮食,四周人纷纷眼红,纷纷用衣物、布匹和农具与他交换。
他们的旌旗不一,大部分都是代表各部,描绘各种图腾走兽。
在这其中,以三辰旗最为特别的旌旗最为吸引目光,只因为他与被围龙门县上所插旌旗相差不大。
“痛快!!”
数万帐篷内,一顶占地不小的帐篷最为吸引众人目光,而此刻的帐内则是坐着诸多穿着圆领袍、系蹀躞带的胡人。
奚人常以左衽短袍,束革带,蹬皮靴为穿着,但自从得到大唐册封后,奚人中上层便开始汉化。
他们开始学习汉文化和汉家技艺,掳掠也是以工匠为最,渐渐地开始自己耕作、开采矿藏、制作各类陶器。
不过他们手里的工匠始终是少数,而且许多物资也无法从边疆劫掠获得,因此必要时,还是需要和大唐缓和关系,进行互市。
“这次多亏了朱邪赤心,如果不是他建议,我们都不知道唐人已经自己内乱了!”
“没错没错,哈哈哈哈……”
帐内的奚人贵族们爽朗笑着,可那笑声和说辞中却隐隐有几分讥讽的意味。
换做曾经,此刻坐在李国昌旁边的李克用,恐怕已经动手对付这几人了。
只是如今的李克用沉着脸色,只是开口道:“龙门只是开始,契丹已经出兵攻打营州了,他们所获肯定比我们多。”
“我们如果没有办法深入妫州腹地,所获肯定不过契丹,无非就是吃点残羹剩饭罢了。”
面对李克用这般言论,众贵族纷纷笑出声来:“区区妫州,有什么进不了的?”
“妫州算上军民也不过两三万,又分散各处,恐怕见到我们南下,只敢龟缩城内,不敢出城作战。”
“到时候,城外的那些乡村都是我们的人,想怎么掳掠就怎么掳掠。”
“哈哈哈哈……”
这群奚人的笑声十分刺耳,李克用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是举起酒杯:“那就祝大伙旗开得胜,满载而归了。”
“喝!!”
众人举杯饮酒,笑声传播很远。
这场宴会,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结束,各部头人纷纷起身从帐中走出,往自己本部的牙帐走去。
李国昌、李克用、周德威、康君立、盖寓五人在十余名鸦儿军举着火把的护卫下回到了本部营地。
距离刘继隆攻灭代北不过才过去半年时间,李克用他们才刚刚获得奚人和奚结部的信任。
“我们得到了什么?”
李克用与李国昌坐下后,便对盖寓他们询问了起来。
盖寓见状说道:“许多百姓都逃入了龙门城内,不过我们得到了不少工具,只要再掳掠些工匠,这次返回漠南后,也能奴役那些败落的部族,自己打造甲胄了。”
见盖寓这么说,康君立也不甘寂寞道:“我们部众不过千余人,这次肯定抢不过他们。”
“节帅,您为什么要煽动他们和契丹入寇,我们自己入寇不好吗?”
众人闻言,纷纷朝着李克用看去,而李克用则是攥紧拳头道:
“奚人和契丹人实力强大,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日后少不得要与他们争斗。”
“可若是能借助刘继隆之手来重创他们,那漠南和燕山北部的河谷就是我们的了。”
“漠南可以放牧,但却产不出粮食,唯有燕山北部的这些河谷才是能用来耕种粮食的土地。”
此时的漠南不比后世,动辄白灾降临,牲畜与作物尽皆冻死。
这种环境下,奚人所占据的燕山北部河谷,无疑是躲避风雪,耕种粮食的好地方。
“话虽如此,但刘继隆眼下与卢龙交战,卢龙恐怕不是对手。”
“若是刘继隆取得卢龙,我军日后恐怕很难有抬头之日。”
盖寓的话,给李克用浇了盆冷水,但李克用却依旧不甘心。
“若是能拿下奚结、奚、契丹等部众,再团结鞑靼与渤海,我们不是没有回去的机会!”
返回中原,几乎成了李克用的执念,而他又不愿意投降刘继隆,所以他只能在夹缝中谋求发展。
他虽然只有数百鸦儿军,可凭借鸦儿军的甲胄和骑射,他有信心和那些数千人的漠南部族开战。
不过漠南的部族大部分都是契丹、奚人在控制,他若是疯狂吞并这些人,必然会引来奚人和契丹人的报复。
所以他得利用刘继隆削弱他们,趁他们虚弱再慢慢扩张。
“过几日煽动他们进入妫州,届时便能借助刘继隆之手来削弱他们了。”
李克用眼神闪烁,帐内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只能纷纷朝他作揖,随后被李克用遣散休息去了。
倒是在他们休息的同时,斛斯光也率领五千精骑进入幽州,不过却被张公素察觉。
张公素在桑干河以北布防,阻碍斛斯光渡河前往蓟县与曹茂合兵,而张公素自己却在召集各州精锐,不断聚集潞县。
斛斯光携带的粮草不足,如今遭到张公素阻拦,只能后撤到运河边上,从沧州调粮北上,伺机驰援蓟县。
在张公素集结兵马的同时,南边的刘继隆却已经将卫县团团包围,逼得韩君雄募兵三万,以新卒守城,聚兵二万驰援相州、澶州防守,向成德、昭义求援。
得知消息,成德镇王景崇募兵五万,李弘规以五千成德突骑为先锋,率军三万南下昭义,准备与昭义会师后,走磁州渡过彰水,南下前往魏博相州。
届时三镇聚兵,起码有七万兵马,不怕对付不了刘继隆区区两万人。
“直娘贼,这厮就这样围着我们,却又不打,是何道理?!”
卫县城楼前,乐彦祯看着以不过万余兵马将卫县团团包围,却又根本不进攻的官军,心里不免焦虑,继而谩骂而出。
此刻刘继隆已经占据卫州三县,只剩下卫县和黎阳县没有拿下。
乐彦祯手中握有两万兵马,加上卫县坚固,他有自信能在这里消耗刘继隆,可架不住刘继隆根本不攻城。
不仅仅是他在焦虑,城外的汉军也在焦虑。
“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留兵五千驻守三县,眼下我军只剩一万马步兵和五千骑兵,就凭这点兵马能做什么?”
“听闻黄河南岸的安都督所部也被调走了,难道不应该渡河与我军聚兵夹击,继而拿下卫县吗?”
“一直在这里守着,等其余三镇聚兵而来,恐怕就不好打了。”
“哔哔——”
牙帐外,众将焦虑商量着,可当他们听到木哨声后,他们便纷纷闭嘴,继而走入了牙帐之中。
他们按部就班走入牙帐内,却见牙帐内摆上了河北的沙盘,刘继隆则是双手扶在沙盘上。
“你们的话,吾已经听到了,眼下也差不多了……”
刘继隆开口说着,不等众人开口,便双手离开沙盘,目光灼灼道:“敕令!”
众将不敢怠慢,纷纷抬手作揖,等待刘继隆下令。
“赵英令精骑为前军,吾令马步兵为中军、后军,李商隐率民夫后撤回到汲县。”
“军中将士,每人携带半月所需军粮,每人背负火药包一个,入夜后拔营北上!”
“末将领命!!”众人领命,随后才提出质疑。
“殿下,我们若是北上,莫不是要攻打相州?”
“相州现在有魏博一万多兵马驻守,但相州有六个县,相州的守将不可能分散兵力,多半聚兵坚守邺县和安阳,余下四县空虚。”
“话是这么说,但魏博的守将也不是笨蛋,肯定不会在四个县留下什么粮食。”
“没错,更何况我军如果北上,那卫县就解围了,如果卫县兵马攻打汲县怎么办?”
“卫县还好,某担心昭义和成德南下,届时数倍大军包围我军,我军又该如何?”
众将争论不休,刘继隆眼见他们安静不下来,眉头紧皱:“你们只管听从军令,不必他想!”
“是……”
众将纷纷低头应下,他们这才想起刘继隆过往亲自领兵的战果,顿时便觉得数倍于己的大军也不算什么了。
不过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该紧张还是紧张,而刘继隆则是摆手:“退下吧。”
众将纷纷退下,赵英主动留下,见到他们离去后才作揖道:“殿下。”
刘继隆伸出手指向德州,抬头对赵英道:“安破胡已经到平原县了吧?”
“按照脚程,理应到了。”赵英不假思索回答,毕竟军令已经是六天前下达的了,哪怕再慢也该抵达了。
“敕令安破胡,让他直接攻打贝州治所的清河县,攻下清河县后,向西南进攻宗城、曲周、平恩、肥乡、成安,随后等到吾军令,渡河向滏阳攻去。”
“记住,每日行军三十里,不能快也不能慢!”
“是!”赵英连忙应下,随后作揖退出帐去。
在他退出后,李商隐这才走入帐内,目光看向赵英退出的身影,继而对刘继隆作揖。
“殿下是已经想好了破敌之策?”
刘继隆没有回答,只是朝他嘴角上扬,不言而喻。
“那臣便在汲县等待殿下捷报了。”
李商隐见他自信满满,哪怕心里十分好奇,却也不得不按下这份好奇。
“义山返回汲县后,快马传信崔恕,令他召集河东剩余兵马,聚兵攻打潞州、仪州。”
刘继隆话音落下,李商隐眉头微皱:“若是如此,河东必然空虚,届时如果有世家作乱,那又该……”
他顿住了想说的话,因为他后知后觉想到了,这恐怕也是刘继隆故意为之。
“臣领令……”李商隐深吸口气,当即作揖退出牙帐。
在他退出后不久,整个汉军营地都热闹了起来,而这份热闹令正在观望的乐彦祯又惊又惧。
“直娘贼,准备动手了?”
乐彦祯远眺汉军营盘,转头对左右吩咐道:“准备随时出城,依托城外堑壕和羊角墙御敌,怎么说也要啃下刘继隆两块肉!”
“是!!”左右兵马使纷纷作揖应下,乐彦祯见状凝重看向城外。
只是他这一等,便是整整一天,直到太阳落山,他也没有等到刘继隆的兵马开始进攻。
“关西番狗!安敢如此欺某!!”
眼见太阳落下,经历半日折磨的乐彦祯忍不住拔刀狠狠劈在了面前的女墙上。
尘土飞溅,左右皆不敢上前,乐彦祯则是疯狂挥砍数下后,这才气喘吁吁的收刀,对左右吩咐看守汉军动向后,返回衙门休息去了。
只是在他休息后,汉军营盘飘起了肉香。
刘继隆下令杀一百头骡驴犒军,一万五千将士吃得腹部鼓涨,每个人脸上都是满意之色。
见状刘继隆才开始下令大军出城,向北边的汤阴而去。
李商隐则是留到明日,明日辰时率民夫撤往汲县。
一夜无眠,直到翌日辰时,留驻营盘的民夫才假扮汉军出营,向着汲县徐徐撤退。
班值的左兵马使很快将这则消息告诉了乐彦祯,乐彦祯顾不得洗漱,直接骑马跑上了城头,看到汉军真的在撤退后,他不免松了口气。
“哈哈哈哈,这刘继隆威名在外,却也不怎么样嘛。”
乐彦祯顿时感觉轻松起来,而左右也对他拍马屁道:
“使君所言甚是,这刘继隆肯定是见到城外如此多的堑壕与羊角墙,自知自己本事不如使君,故此撤军。”
“使君今日击退刘继隆,定然为天下人所侧目!”
“击退?”听到二人的话,乐彦祯眼神闪烁,随后对左右道:
“你们在城中找些健壮的难民,斩了数百首级送往黎阳,节帅大军驻跸黎阳,届时必然知道我军击退刘继隆之事。”
“末将领命!!”
二人喜出望外,连忙应下这份差事,并在城内搜寻脸上有肉的难民,将他们首级砍下后送往黎阳。
不过两个时辰,确定汉军撤往汲县后,乐彦祯立马派人将还在顺着马车滴血的一车车首级送往了黎阳。
卫县距离黎阳三十余里,马车整整走了五个时辰,才赶在黄昏前抵达了黎阳城。
眼下黎阳驻兵一万五千余,城外营盘构筑了堑壕、羊角墙等防御手段。
乐彦祯派自己儿子乐从训押送首级抵达时,却见三军严阵以待,他顿时在马背上吹嘘起来。
“某等刚刚击退官军,这便是刚刚砍下不久的首级,瞧瞧汝等这般模样,那刘继隆有何可惧?”
他在马背上一路嘲讽前进,不多时便带着十余车首级来到了牙帐前。
此刻的他还未发现牙帐内外气氛不对,得意的翻身下马,走到牙帐面前侧过身子,展示那十余车首级。
“列校乐从训前来报捷,我军与官军交战十数日,今日清晨官军败退而去,这是我军这十余日斩下的首级,请节帅过目……”
乐从训洋洋得意的等待韩君雄等人夸奖,只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众人开口,这才仔细观察起来。
但见帐内众将脸色难看,而坐在主位的韩君雄更是脸色阴沉的可以滴水了。
“你说你们清晨击退汉军,那官军撤往何处了?”
韩君雄沉声质问,声音里隐隐压着几分怒火。
乐从训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还是强撑着说道:“往汲县撤去了……”
“狗鼠的家伙!放你娘的屁!!”
韩君雄突然发作,直接将手中信纸揉搓一团,起身朝乐从训脸上砸去。
虽说并不疼,但却让人感到了侮辱。
乐从训本想发作,但看着帐内众将脸色都不对,这才躬身捡起了信纸将其打开。
当他看清其中内容后,眼睛突然噔得老大,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说他们清晨才撤军,那昨夜袭击汤阴县的是谁?!”
韩君雄质问乐从训,乐从训磕磕绊绊:“可、可我军确实在清晨时看到他们撤向了汲县,数量最少有三五万人之多……”
“还敢狡辩?!”听到乐从训还敢骗自己,他当即指示左右。
“拖他下去,打二十军棍让他长长记性!”
“是!”
由于乐从训平日里便仗着乐彦祯的身份跋扈,加上刚才他又一路嘲讽而来。
对于普通的州兵来说,他们可能不敢对乐从训动手,但对魏博的牙兵来说。
别说打的是乐从训,便是乐彦祯他们也照打不误!
“额啊!!”
乐从训被拖了下去,惨叫声很快便传了过来。
脾气下头后,韩君雄这才坐回到了位置上,而其他牙将也纷纷开口道:
“汤阴县只有不到百余名马步兵,守不住倒也正常,况且城内粮食都被运往邺县了,刘继隆即便拿下也无法长久。”
“眼下当务之急,是催促成德、昭义聚兵南下,与我军共同围剿刘继隆,哪怕将其击退也行。”
“没错,先把刘继隆赶回怀州,然后再联手夺下朝廷在河北的易、定、沧、德、棣五州,据河北之地向河南攻去,与朱全忠联手将虎牢关以东占据,不怕朝廷不投降!”
几名军将齐声开口,韩君雄闻言也沉吟片刻,随后看向众人:“某这便派人催促成德、昭义大军南下。”
“此外……”
他话音还未落下,便有快马冲入营盘之中,由远及近而来。
顷刻之间,快马疾驰到牙帐面前,翻身下马后递出军碟。
门口的牙兵上前接过军碟,往帐内送去。
众人纷纷好奇看向韩君雄,韩君雄则是看到军碟上的加急时脸色突变,急忙拆开。
半响过后,韩君雄脸色更黑的看向众人:“安破胡率军绕道平原,以三万兵向贝州攻去,最迟三日便攻抵清河!”
“什么?!”听到这话,不少牙将牙兵纷纷站了起来。
他们的家产都在清河,要是被安破胡攻破,那他们要怎么办?
“节帅,反正我军已经将钱粮都运抵安阳、邺县,先让刘继隆强攻也无妨。”
“没错,现在理应撤回魏州,整顿过后驰援清河才是!”
“直娘贼的,某身家亲眷都在清河,哪有被官军攻打之理。”
“镇中精锐大多都在此处,理应东进牵制官军!”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反正就是要撤军去救清河。
韩君雄也知道自己如果不撤军,肯定会被清河的牙兵胁迫,想到这里他只能点头:“明日卯时拔营北上,驰援贝州!”
“是!!”众人尽皆应下,随后急忙退出牙帐,调度兵马去了。
面对官军两面出击的攻势,韩君雄也不免有些头疼。
他思虑半宿,这才在后半夜堪堪睡下,结果却在睡下后不久被马蹄声惊醒。
不过刚刚睁开眼睛,便有快马前来传信,声音自帐外响起:“节帅,刘继隆领兵北上,已经占据尧城!”
得知刘继隆北上占据尧城,韩君雄倒也不意外,只是起身掀开帐帘,皱眉说道:
“尧城不过是个空城,让他占据也无妨,只要他不攻打安阳和邺县,便不必深夜来禀。”
“是!”塘骑队长连忙退下,韩君雄则是看了看天色,发现距离天亮也不久了,故此便没有继续休息。
随着卯时到来,驻扎黎阳的上万魏博精锐便拔营北上,沿着运河往清河行军。
从黎阳往清河而去,足有三百里之遥,足足需要七日才能赶到。
韩君雄虽然知道刘继隆麾下有破城手段,但清河城墙坚固,想来不至于在三五日内被攻破。
在他赶路的同时,此刻的洛阳城内也随着河北四镇皆反而变得暗流涌动了起来。
门下省衙门内,许多官员趁着休息时,讨论着河北和河南的战事。
高进达也知道这些流言蜚语,但他相信自家殿下很快便会平定河北四镇,届时这些有心无胆的官员就会继续如鹌鹑般安分下来。
只是偌大朝廷,些许忠勇之人还是可以凑足的……
“吁!!”
圆璧城内,当李佾翻身下马,从官员手中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后,他这才后知后觉看向这名官员:“你倒是脸生,哪个衙门当差的官员?”
李佾此时还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只是当这绯袍官员从他手中接过茶水后,他才顿时察觉不对。
“陛下,难道您忘记了昔年太宗所创荣光吗?”
李佾被此人吓得大惊失色,连忙往左右看去,却没看到西门君遂及张瑛、杨公庆等人。
“你是如何,为何前来害朕?!”
李佾连忙后退两步,翻身上马便要走,但却被官员拽住了马缰。
“户部侍郎韦昭度,在此参见陛下……”
韦昭度自爆身份,随后满脸哀求道:“陛下,朕等皆怀救国之心。”
“如今刘继隆北上平贼,河南数万兵马又被分调给了安破胡、李阳春。”
“东畿之地,只有不足万余兵马,陛下难道没想过拨乱反正吗?”
“朕、朕从未想过,韦侍郎也不必如此试探,朕确实没有想过!”
李佾着急的不断张望,他想要求救,又怕引来张瑛。
“陛下,刘继隆若平定河北四镇,下一步恐怕就是登基称帝了。”
“大唐立国二百五十四年,难道要毁在陛下与臣的手中吗?”
“臣已经与朝中有识之士准备好,只要殿下明日辰时出宫南下,便有人接应陛下,护送陛下向南而去。”
“刘继隆篡位在即,陛下不可久留洛阳,渤海郡王在南,定可保陛下无忧!”
韦昭度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可在李佾眼底却是害他的表现。
眼看自己走不了,李佾几乎带着哭腔说道:“朕尚年幼,所求不过活下来。”
“依卿所言,南逃亦不过是他人傀儡,汉王即便篡位,有阿姐情分在,也不至于对朕下手,可朕若是去了南边,卿能保证高千里日后不会生出篡逆之心吗?”
“渤海郡王定不会如此!”韦昭度连忙保证,可他的保证在李佾眼底却是那么单薄。
“朕……”
李佾话还没说完,忽的便有人拔高声音:“汝是何人,为何阻拦陛下!”
李佾与韦昭度看去,却见陪李佾打马球的那几名宦官发现了不对劲,连忙纵马疾驰而来。
韦昭度见状只能松开手,而李佾连忙抖动马缰赶了过去,随后安抚这些宦官道:“朕无事……”
“陛下有没有事,得让张将军来看才行!”
平日与李佾其乐融融打马球的宦官,此刻却突然变得强硬起来,拿起木哨便吹响。
“哔哔——”
木哨声响起后不久,急促的脚步声和窸窸窣窣的甲片碰撞声不断传来,张瑛与西门君遂也连忙快步从球场外走来。
很快便有数十名禁军出现此地,张瑛和西门君遂则是走上前,从宦官此处听到了前因后果。
张瑛皱眉看向李佾,恭敬作揖的同时,语气和眼神却相当不善:“陛下可要如实道来?”
“朕、朕……”
李佾看向张瑛、又看向被擒下的韦昭度,脸色变幻,不知道从何说起,又该怎么说。
韦昭度见他为难,顿时挺起胸膛:“某与陛下不过商议些许事情,何故擒某!”
“商议事情为何不通禀?!”张瑛面对韦昭度可没有面对李佾那般客气,拔高声音呵斥的同时,也把李佾吓了一跳。
“把他带下去!”张瑛摆手吩咐,而韦昭度见状则是清楚自己若是被带走,肯定会牵连众人。
他试图挣脱,却感觉禁军的手如同大钳般牢牢控制着自己,他只能试图激怒张瑛。
“四镇皆反,届时刘继隆兵败南下,渤海郡王必定领兵北上,恶贼定会被渤海郡王尽皆诛灭!!”
“呵呵。”张瑛不为所动,只能冷笑道:“高骈?”
“汝等蠢材莫不是还不知道,高千里出兵攻浙东,为杨行愍败于青阳,丢失池州之事?”
“你说什么?!”
韦昭度满脸震惊,显然并不知道这件事。
“竟将希望寄于殿下手下败将,果真蠢材!”
张瑛不屑摆手:“拖下去。”
不等韦昭度开口,禁军便捂着他的嘴,将他拖了下去。
李佾也被高骈出兵被杨行愍击败的事情给吓到了,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什么,只是在他察觉到张瑛不善的目光后,他立马解释道:“张使君,朕没有……”
“此事臣会禀报殿下的。”张瑛冷脸作揖,随后带着西门君遂等人转身离去。
见他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李佾如霜打的茄子,差点双腿一软坐在地上。
好在左右宦官上前将他搀扶起来,而他则是看向这些平日里与自己玩闹的宦官都冷脸看着自己,顿时明白自己这些日子的快活,实际上都在刘继隆眼皮底下。
在他惶恐的同时,随着韦昭度被抓,原本太平的洛阳城,顿时紧张了起来。
无数禁军开始封锁城门,严进严出,就连水路的舟船都不准进入洛阳。
禁军的兵马将韦昭度的府邸翻了个底朝天,而这样的做法也自然被人通禀到了南衙。
刘瞻、萧沟等人纷纷前来寻找高进达,将此事告诉高进达后,便见高进达皱眉道:“韦昭度?”
他对韦昭度十分熟悉,但却不知道韦昭度犯了什么事情,于是起身道:“某亲自走一趟吧。”
“如此甚好。”刘瞻与萧沟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们隐隐能猜到这事情恐怕与皇帝有关。
眼见高进达起身走出衙门,二人这才皱眉看向对方,却又在发现对方眼神不对后开口问道:“此事……”
“某不知。”刘瞻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自从他促成刘继隆与李梅灵的事情后,朝中不少官员都称呼他为刘继隆座下走狗,纷纷疏离了他。
“你若是不知,还有何人知道?”
萧沟不解,但很快他便想到了两个人,脸色不由微变。
“你知道?”刘瞻与他共事数年,见他如此,便知道他多半是知道了。
“尚未肯定,需要前去询问才是。”
萧沟艰难说出,随后便转身离开了堂内,而刘瞻则是忧心忡忡。
不多时,皮日休与韦庄先后走入堂内,却没见到高进达,只见到了刘瞻。
“刘相,不知禁军为何抄没韦侍郎府邸?”
“此事,禁军恐需要给个交代才行。”
皮日休与韦庄质问刘瞻,而刘瞻却苦笑道:“多半与陛下有关……”
二人心里一紧,脑中不由得浮现了几道身影,顿时觉得口干舌燥。
刘瞻见二人如此,心道连二人都知道幕后之人,可笑自己身为宰相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内心讥笑自己,但却并不准备插手此事。
他只想保全李佾,保全太宗血脉,至于其他人与他无关。
“今日便早些结束班值,都回去休息吧。”
刘瞻叹了口气,随后走出了堂内,而皮日休与韦庄对视过后,也纷纷拔腿朝外走去。
与此同时,高进达却已经来到了烛龙门,并在门楼上见到了正在吃饭的张瑛。
见到高进达到来,张瑛不紧不慢起身擦了擦嘴,这才对高进达作揖:“高相……”
“宫内发生了何事?”
高进达皱眉询问,他对张瑛这番举动有些不满。
毕竟就算是张昶在这里,也不至于对他如此轻怠。
“有人蛊惑陛下南逃,某已经派人去查了。”
张瑛走出位置,示意高进达坐下,而高进达也没有拒绝,直接坐到了位置上。
“除了韦昭度,还有别人吗?”
高进达询问,张瑛则是轻笑道:“他们动作还真快,禁军还没调度多久,便连高相都惊动了。”
高进达不理他所想,只是开口说道:“查案可以,莫要公报私仇,影响殿下。”
“某知道。”张瑛微微颔首,高进达见状皱眉起身,转身走出了门楼。
在他离开后不久,西门君遂与杨公庆便找了过来,路上显然是撞见了脸色不太好看的高进达,故此来到后他们便对张瑛询问道:“高相来过?”
“嗯。”张瑛不紧不慢点头,随后说道:“至尊情况如何?”
“我们走后不久,至尊便回贞观殿休息去了,看样子倒不是什么预谋已久的事情。”
杨公庆如实说着,张瑛听后则是满意点头:“至尊没有掺入其中便可,让人顺藤摸瓜,将这群人找出来吧,不过不要大张旗鼓。”
“如今殿下在河北平叛,不能分心。”
“好!”西门君遂与杨公庆纷纷应下,而返回南衙的高进达也并未见到刘瞻和萧沟。
他本不想打扰刘继隆,但想了想张瑛的态度,担心出事的他还是派人将信送往了卫州。
不过这封信不是送给刘继隆,而是送给了李商隐。
只是在书信北上时,此时的刘继隆却已经通过塘骑探查,得知了韩君雄走运河北上的消息。
“看来安破胡已经带兵前去攻打清河了。”
此时此刻,刘继隆站在被炸开口子的城墙面前,远处城门上则镶有“临漳”石匾。
城外上万汉军将士正在涌入城内,而赵英则是正在从城门方向走来,来到刘继隆跟前后作揖。
“殿下,城内粮仓也是空的,百姓家里也没有太多余粮,都被运往邺县和安阳去了。”
“城内的军营倒是足够大,刚好够弟兄们休息。”
赵英说罢,刘继隆这才开口说道:“看样子他们是准备坚壁清野,不给我们粮食,企图拖垮我们。”
“邺县和安阳的情况如何,能否攻打?”
赵英摇摇头:“塘骑看过,都是高墙厚壁,并且垒石筑城,看得出筑城时间不长,应该是魏博响应朱全忠后才开始加筑的城墙。”
既然得知刘继隆麾下兵马有破除城墙的手段,藩镇们也自然会加筑城墙,这点刘继隆早有准备,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着急调遣火炮东进。
“火炮运抵何处了?”刘继隆询问。
“已经抵达同州,起码还有一个半月才能运抵代北。”
见赵英这么说,刘继隆沉吟后说道:“不用运往代北,如今妫州在我们手中,便不需要火炮去攻打蓟门了。”
“传令过去,将火炮调至怀州,等待消息后运抵卫州。”
“此外,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你分兵进攻邺县和安阳,最好趁机派些塘骑渡过彰水,去滏阳引起些骚乱。”
“是!”赵英应下,继而才提出问题:“可殿下,若是分兵,便只有不过五千马步兵了,强攻过后恐怕死伤不少。”
“更何况我军若是去滏阳寻衅,届时必然会吸引成德、昭义两镇兵马往滏阳而来,届时数万大军南下,我军兵力又如此分散,恐怕不是对手。”
“呵呵。”见他询问,刘继隆拍拍他肩膀道:“不必强攻,只需要围困就可以。”
“此外,包围邺县的兵马,必须挂上吾的大纛,让昭义的卢匡以为吾在包围邺县。”
“若是他们派出快马求援,也不要阻拦,最好让昭义和魏博、成德知道我军有多少兵马,兵马在何处围困。”
“是。”赵英满脸不解,可是不解归不解,这并不影响他听令。
他知道自己猜不透自家殿下的心思,所以他只需要按照自家殿下的军令做就行了。
只是他们不过一万五千兵马,如今又要将一万马步兵分别调派出去,那刘继隆身边就只剩五千精骑了。
想到这里,他不免担心问道:“殿下,我若带兵去了邺县和安阳,那您是准备回去包围卫县,还是准备撤回怀州,亦或者去支援安都督?”
刘继隆缓缓摇头,扬眉淡笑,眉宇间尽显睥睨之态。
他的这番模样,让赵英只觉恍惚,仿佛回到了在陇右的时候。
那个时候,自家殿下也依旧是这样意气风发,傲意未敛。
“吾哪也不去,就在这临漳县休息。”
“可是粮草……”赵英闻言下意识想要说粮草的问题,却见刘继隆抬手搂住他脖子,爽朗笑道:
“我们的粮草还够吃十二天,十二天就足够了,十二天后便是三镇精锐尽没的时候!”
见他意气风发,赵英只觉得眼前似乎真的出现了三镇尽没的场景。
“是!十二天后三镇精锐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