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6日,下午五点,中国黎京。
操控着拘束带化身与鬼钟会面过后,黑蛹便让它一路飞荡回布罗利书店,耐心地把手头那本《老夫子》贴上塑料封装,随后用拘束带轻轻地放回书架上。
以免被正在打理卫生的书店老板训斥一顿。
随后,化身带着从路上的小学教室里顺来的画本和铅笔,来到了人流量巨大的黎京广场。
落日西斜,夕阳落下的余晖正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此刻整座广场都笼罩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路过的行人络绎不绝,像是一支流动的乐曲。
不多时,伴随着一声尖叫打破宁静,路人们纷纷驻足。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女正捂着嘴,抬起颤抖的手指指着广场的一角;而循着她的指尖望去,只见在一面化妆品广告牌的下方,此刻正倒吊着一颗巨大的、漆黑的虫蛹。
一片死寂陡然降临在广场中心,像是上帝打开了静音键,只剩下荒腔走板的广告词还缭绕在人们的耳边。
紧接着,在万千目光之中,那一颗突兀而诡谲的巨蛹缓缓打开,随即一个全身包裹着漆黑拘束带的人影从中钻了出来。
有人尖叫,有人逃窜,有人驻足,有人投去好奇的目光,有人兴奋得不能自已,似乎不同的人对于这一个神秘的灰色人物抱持着不同的看法和态度。
黑蛹抬了抬脸上戴着的墨镜,默默倒吊在时装广告牌的下方,手中拿着一个画板和一把铅笔。
他丝毫不顾四周的喧闹和议论声,头也不抬地认真作画。
片刻过后,黑蛹缓缓开了口,对驻足于黎京广场内的行人介绍道:
“你好,你们好,这里是吞银鼠鼠画展第一期的主办方……只要拍摄视频,上传至社交网络上,点赞打卡,就有机会从本人手中获得吞银鼠鼠的卡通绘像一张。”
听到这里,路人先是呆滞了一瞬,而后有几名黑蛹的狂热粉丝面面相觑,迟疑片刻,终于挪步走了过去。
他们一边问东问西,一边打开手机的照相功能对着他咔咔直拍。
摄像头自带的闪光灯在广场中心闪烁,把黑蛹的墨镜照得忽明忽暗。但他目光始终低垂,投注在画板上,呈现出了一种行为艺术家的风度。
不知情的路人看见这副和乐融融的场面,也纷纷靠过去凑热闹。广场的警卫挥着棍子驱赶他们也无济于事。
“孩子,恭喜你中奖了,祝你学业顺利。”黑蛹用拘束带拍了拍一个少年的肩膀,从本子上撕下一页,把刚刚完工的吞银鼠鼠卡通绘图递给了他。
校服少年兴奋地哇哇直叫,抱着那张绘图就跑开了,旋即一片起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可不可以不要吞银,我想要蓝弧的卡通画!”
“我想要幕泷大人的!”
“我想要吞银和蓝弧一起的卡通画!”
黑蛹摇摇头,一边用铅笔在本子上涂涂画画一边说道:
“孩子们,我曾发誓这一生只为吞银作画,什么蓝弧,什么幕泷,在我的艺术观里他们简直不值一提,毫无美感,跟吞银比起来就好像……路边的一条野狗。
“毕竟没什么能比一个活在现代社会的野蛮原始人更具有艺术价值,我能感受到吞银先生内心深处的惶恐不安,并且我也乐意把这种割裂感描绘出来。”
顿了顿,他忽然竖起一根手指:“不过,我可以勉为其难给你们画一张《吞银鼠鼠暴啃蓝弧电池》。”
话音落下,围观群众中一片喝彩声轰然炸开。
“别着急,先等我酝酿一下灵感。”
说着,黑蛹挠了挠下颚,眯起眼睛,神情认真地用铅笔在本子上装模作样地描了描。
就好像一个艺术家在思考该如何构图。
不久后,广场的上空陡然飞来一个身穿银色制服、头戴金属头盔的男人。他的四肢和背部后方都安装着一个火力推进器,带着他像《铁臂阿童木》的动画主角一样在空中飞行。
而在男人的下方,一个头戴中世纪暗蓝骑士头盔,身披灰色披风的青年正抬手抓着他的肩膀。
来者正是异行者“吞银”和“幕泷”。
恐怕广场的警卫在黑蛹出现的第一时间,便通报了异行者协会。既然蓝弧已经回家歇息,那么在协会内待命的高级异行者也就只剩下这两位。
黑蛹抬了抬墨镜,眼角余光看向幕泷,心说终于把你小子给引过来了。
下一刻,幕泷松开吞银的肩膀,从半空中笔直坠下,来了一个标准的超级英雄式落地,随后把手伸向披风内部,从剑鞘之中取出了一柄黑如极夜的长剑。
“退下。”他一边走来一边对围观群众说,声音寒冽如冰。
一时间,路人们尖叫着从黑蛹身旁散开,不多时整个广场便变得空荡荡的。
倒吊在广告牌下方的拘束带化身扭头望去,透过墨镜,目光平静地凝望着幕泷。
他说:“噢,这不是我们黎京新来的异行者么……让我想想,你叫什么来着,目聋,木笼,还是母龙?”
幕泷沉默不语,只是一味走来。
“其实有时候,审时度势也是一种重要的能力,你没看见大家都很喜欢我的吞银画展么?你粗暴地把他们赶走,岂不是比我更像是一个违法分子?”
说到这儿,黑蛹收回目光,继续画画,“这种处事风格可不利于聚拢人心,一个不受人喜欢的异行者即使再有才能,也是难以向上发展的,这就是流量大时代的真相。”
他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说……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要当好一个异行者,而是心中另有企图?”
“跳梁小丑。”幕泷压低声音。
骤然间,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幕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骤然降临的夜晚一般笼罩了方圆百米的区域。
霓虹灯的光芒被全然吞噬。
漆黑的暗幕如同一片海潮般,一刹那漫向四面八方。
倒吊在广告牌下的拘束带化身两眼一黑,耳边嗡嗡作响。他的视觉和痛觉,甚至是全部的感官,在这一刻被这片黑幕全然剥夺而去,剩下的只有一片岑寂和空无。
“领域型异能?”黑蛹环顾四周,“他的能力是用一片领域包围四周,吞噬光源么……似乎陷入领域之中的人还会被剥夺五感,不过应该还不止如此,这可是一个准天灾级异能者。”
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拘束带化身骤然听见了一声嘶哑的鹰鸣。幕泷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抬剑,出刀,刺穿了他的肩膀。
因为异行者协会的制度,幕泷不可能直接杀死黑蛹,所以这一剑并没有冲着拘束带化身的要害去。
“劝你束手就擒……”幕泷贴在黑蛹耳边,于黑暗中低声说道。
尽管肩膀被长剑刺穿,黑蛹仍然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安静地倒吊在广告牌下方。
他用尚且拥有行动能力的那只左手握着铅笔,伸出一条拘束带扶住摇摇欲坠的画本,头也不抬地涂涂画画。
两秒过后,他终于开口说道:
“幕泷同志,你知道么……现在受欢迎的异行者里都不流行你这种冷面判官型了,像是蓝弧先生那种话多亲民,时不时来点冷笑话才是时代答案,既然你想当好一个异行者,那就更应该向他多多学习了。”
幕泷沉默着。
从他用长剑刺穿黑蛹的肩膀时,就已然发现了不对劲:那根本不是人肉的触感,反而像是一堆腐烂的香蕉皮。
黑蛹在黑暗之中幽幽说道:“我们应该认识一下,这座城市的每一个有能之士都认识我,其中不乏像你这么暴躁的人……”
“真自大。”
“幕泷先生,我了解你的过去,明白你的挣扎和执念,也深深地清楚你为什么要接近蓝弧,说不定我能给予你一些帮助呢?”
幕泷先是一怔,旋即沉下声音说道:“胡言乱语……”
“完工了……请替我把这张伟大的画作转交给吞银先生,就当是给他的生日礼物。”
话音落下,未等幕泷反应过来,拘束带化身的躯体便在黑魆魆的领域之中崩分离析,化为一片灼热的蒸汽向城市上空嘶嘶散去。
下一刻,幕泷的领域褪去,笼罩着四周的黑暗如野草一般被烧尽,黎京广场再度被霓虹灯光照亮。
像是造物主调用了调色盘,为一切场景重新染上了炫目的色泽。
吞银一动不动地怔在半空中,抬起双臂护在身前,背部已然被冷汗浸湿。
这是他第一次与异行者幕泷合作,自然难以适应。刚才就连他都被幕泷的异能影响,只好保持戒备状态,不敢随意动弹。
不得不说,刚才那种感觉真的很可怕,五感被剥夺,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人。
就好像体验了一遍精神上的死亡。
“喂……新人,黑蛹呢?”
吞银回过神来,收敛推进火力,身形降落至广场的地面上。
幕泷摇了摇头,沉默着垂眼望去,留在地上的仅有一个画本和一支被折断的铅笔。
白纸上是一幅潦草的铅笔画,画上一只头戴骑士头盔的黑色老鹰,嘴里叼着一只蓝色的带电老鼠飞在空中,而银色的仓鼠则是捧着电池,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又被他跑掉了么?”吞银一边走来一边说,看见画纸上卡通版的自己,他顿时火冒三丈,额头上黑线暴起,“这家伙……真的是没完没了。”
幕泷仍然沉默不语,只是抬起头来,一脚踩碎了画本,随后拖着灰色的长披风,缓步朝着广场的尽头走去。
与此同时,古奕麦街区,一栋居民楼内部。
顾文裕从床上睁开眼睛,眼前跳出了一个红黑相间的提示面板。
提示:你的“拘束带化身”已死亡,需要等待12个小时的冷却时间,才可以重新释放化身。
他打了个哈欠,拿起枕边的备用手机,给蓝弧的私人账号发去信息。
黑蛹:小心你身边的那个新人,蓝弧先生。
蓝弧:什么意思?
黑蛹:幕泷,他的来头不一般,和他独处的时候要小心。
蓝弧:你就非得弯弯绕绕,而不是直说他的来头为什么不一般么?
黑蛹:这就是一个灰色人物的职业素养,保持百分之五十的神秘感。
尽管接受了鬼钟的委托,但事实上姬明欢并不愿意把幕泷的真相告诉蓝弧,也不想调解二人之间的矛盾;
恰恰相反,他想要利用幕泷的这一次复仇,让蓝弧的职业生涯再增一笔功绩,如此一来等到大哥晋级为天灾级之后,被纳选为虹翼一员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现如今,他手头链接着虹翼的唯一一条渠道就是“蓝弧”。
如果大哥不能顺利进入虹翼,他也就没办法接触到以“漆原琉璃”为首的救世会势力。
“也不知道虹翼里到底有多少个救世会的间谍……”顾文裕想,“不管多少,只要能配合大哥抓住他们的其中一人,我就可以用‘拘束带真言’问出救世会基地的位置。”
再理想一点,最好的发展方向自然是把这些救世会的卧底一网打尽。
不过这就得看鬼钟愿不愿意配合了,光凭着他和大哥两个人大概率做不到这件事。
蓝弧:哦,那短期里我注意他一点,的确能感受到他和我相处时不太自然,虽然不知道原因。
黑蛹:这就对了,尤其和他独处的时候,请你务必保持警惕。
蓝弧:不聊这个了,问你一个问题。
黑蛹:怎么了?
蓝弧:我弟弟,是不是也不是普通人?
黑蛹:呃,为什么你突然之间会产生这种疑问?
蓝弧:只是突然想到而已,今天一大早我就发现他房间里没人,正好小麦也出门了。
黑蛹:有没有一种可能,蓝弧先生,其实我就是……你弟弟。
蓝弧:先下了,下次聊。
顾文裕盯着手机屏幕,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一抹落日残红映照在惘然的脸庞上。
他心说你们这一家人都什么意思啊,难得我实诚一次还都不信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