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亭云瞳孔微缩,当下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陆成业所说宋案另有原因,会不会是指和朝廷中更高权位的人有关?”
宋清荷整个人一怔,她低语道:“我父亲曾与废太子萧如轩交好。”
临近中午,陆夫人突然打道回府,还差人把严若敏叫去。
起初宋清荷并不知道。送走裴亭云后,她坐在花厅吃燕窝,忽听见院子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哭求声。
“奴婢要见大少奶奶。”
宋清荷虽然听不出是谁,但肯定不是雎尔斋的人。她放下碗,示意雪莹出去看看。
很快,雪莹就带着江岁宁回来。
一进花厅大门,江岁宁见到宋清荷就好像看见救命的神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哀求:“大少奶奶,求您去帮帮严夫人吧,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儿,要对严夫人施行家法。”
此话没头没尾,宋清荷立马起身追问:“她们在哪儿了?怎么回事儿?路上你再详细和我说。”
“在锦绣斋。”江岁宁抽泣着起身,虽然没反应过来,但下意识跟着宋清荷朝外快步走去。
“夫人今早穿的衣服说是有一处勾丝的地方,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被定远侯夫人看见,当众指出,夫人觉得没了面子,就回来兴师问罪。严夫人和当时在场的丫鬟婢女都被找去了。”江岁宁努力跟上宋清荷的步子,边说边抽泣。
宋清荷心烦意乱,斥责一句:“别哭了,哭不解决问题。”
江岁宁不明白这件衣服的重要,宋清荷知道。这是一品诰命夫人的华服,按律是陆进官拜丞相后,由先帝赏赐给其正妻。每个人的华服世间绝无第二件。陆夫人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穿。
甚至比陆进的朝服还要重要。
宋清荷赶到时,严若敏和几个丫鬟跪在地上,小厮拿出夹板,套住她们的手指,正要用力。斓嬷嬷虽然没有受刑,可跪在一旁整个人发抖。
陆夫人气的脸通红,需要丫鬟扶着才能站稳。
“娘!”宋清荷赶在陆夫人下命令行刑前大声唤道,若是等她发号施令,自己决不能打断,这会更加激怒陆夫人,对严若敏和这几个丫鬟毫无好处。
宋清荷脸上写满担心,她快步过去扶着陆夫人,一只手在她背后帮她顺气:“出什么事了,发这么大火?”
陆夫人恼怒的指了一圈下面跪着的人,“能接触到诰命夫人华服的只有她们几个,衣服放得好好地,肯定是她们当中有谁毛手毛脚竟使衣服勾丝毛躁。我在定远侯夫人面前丢人就算了,可这衣服是普通的衣服么!她们的命加一起都没有这件衣服贵重!”
“雪莹,快给娘倒杯茶,让娘顺顺气。”宋清荷吩咐雪莹,自己则扶着陆夫人让她坐下。
雪莹端来一杯茶水,看着陆夫人喝下一口,宋清荷便知道,今天的事情有缓。
等陆夫人气息稳定,宋清荷吩咐丫鬟去把衣服取来。
果然,华服袖口的位置,有一处秀上去的蟒纹图案,蟒纹的爪子被勾起了线。
“娘,下人做错事该罚就罚,不过我们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给勾线处修补好。回头再找她们算账。您气坏了身子陆家后宅可就没有主心骨了,爹和兆松他们几个得多心疼您呀,就算是为了陆家为了爹和兆松,您消消气。”
话说到了陆夫人的心坎,她也逐渐冷静下来,眼神扫视到严若敏她们,厉声问道:“还是没人敢承认么!”
几人低着头不说话。
“娘,她们做错事本就自觉有愧,加之您威仪孔时,她们更不敢承认了。您的衣服之所以贵重,是因为穿着它的人是您。可对她们几个来说,勾丝是丢命的罪,她们怎么能猜准您的心思,知道您不过是想让她们懂做错事就要承担的道理呢。”宋清荷轻声细语,给陆夫人哄的团团转。
话把陆夫人架到这个位置,她总不能再说自己就是想要她们的半条命以泄心头之恨。
“我最讨厌没有责任心,只会退缩躲避的人,这几个全都是!”陆夫人忍不住再骂一句。
宋清荷走到华服旁,看着上面的勾线处,“衣服送到织布局,很快就能修补好。”
陆夫人一挥手,表示自己同意,丫鬟带着衣服退下。
宋清荷眼神扫过跪着的几个人,道:“还不赶紧跟夫人认错。”
陆夫人看着她们就烦,起身:“罚半年月银。”
宋清荷扶着陆夫人往正厅走,回头看向严若敏,江岁宁正把她搀扶起来。
两人对上视线,宋清荷微微颔首,严若敏感激的闪着泪花。
陆夫人扶额,“今天的事儿,气死我了。你是不知道定远侯夫人马氏,她是将门嫡女,和我同岁,我俩算是个幼时玩伴。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你爹只是个五品官员,而她嫁的是侯爷,在背地里没少说我的闲话。后来你爹的官越做越高,还是堵不上她的臭嘴!什么都要和我比。”她越说越气,不屑道:“她连生三个女儿,命里无子,倒是让定远侯的小妾生出儿子。我有兆松和成业,她就更嫉妒了。今儿让她看了笑话,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其他夫人王妃们非议我!”
宋清荷知道定远侯夫人,因为这人生性尖酸刻薄、势利眼,从前在官家举办的春宴上挤兑过孟南曦,说她虽然生不出孩子,可人善,对小妾的女儿都能视如己出,还劝她不要放太多的心思在这种贱婢的骨血上,没用。当时坐在孟南曦身边的宋清荷只有七岁,她憋着嘴巴,豆大的泪珠滚到衣服上,孟南曦把她抱在怀里,为她拭去眼泪。
“我们清荷的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所以清荷也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姑娘。谁不知道夫人您生产期间,贴身丫鬟竟睡到了侯爷身旁,可即使这样,您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条船,胡乱猜测别人的家事。”
孟南曦语气轻柔,却给定远侯夫人气的直喘粗气,指着她半晌找不出话。
从回忆中抽离,宋清荷问:“娘,您想不想挫挫马氏的锐气?”
韶光苑里,江岁宁顶着哭得通红的眼睛给严若敏手上的擦伤上药。
“多亏你机灵,请来大少奶奶,不然今天我这顿罚是免不了。”严若敏被陆夫人大喝一声吓的往后退一步,没站稳跌倒,划伤了手掌。
“大少奶奶是好人,肯定能帮您。”
严若敏挤出一丝笑,“也谢谢你了。”
江岁宁诚惶诚恐的连晃头:“是奴婢应该做的,严夫人是折煞奴婢了。”
严若敏端量着江岁宁的容貌,玉容花貌、双眸似水,非要说起来的话,江岁宁的眼睛长得有几分像宋清荷,而且今天她能到请救命,说明人还是聪明的。想起陆夫人说可以给观棋选个通房丫头,江岁宁就不错……
“严姨娘。”宋清荷的出现打断严若敏的思绪,宋清荷站在门口,没带雪莹。
严若敏赶忙起身,江岁宁后撤一步,看向宋清荷的眼神里满是崇拜与敬仰。
宋清荷看到桌子上的药膏:“严姨娘哪里受伤了么?可还好?”
严若敏道:“擦破点皮,无妨。今天的事儿谢谢大少奶奶您了,不是您,我就受上夹棍之刑了。”
“娘是被定远侯夫人出言讥讽才迁怒于您,还请您不要介意。”
“夫人责罚我们,我们不敢有怨气,在陆家,老爷为首,夫人为仲。”陆家的规矩多,长幼尊卑秩序极其严格,严若敏已经在这儿待了二十年,早已经习惯。
宋清荷:“嗯。我先走了,明早严姨娘照常给娘请安,娘要是再说点什么,您别往心里去。”
“哎,我明白。”
宋清荷和江岁宁对上视线,她微微颔首,这却给江岁宁带来巨大的冲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她当做一个人般的看待。
江岁宁的目光不自觉的跟着宋清荷朝外走去。
图州。
陆观棋和严慎行散步在当地一条最热闹的街头,随处可见北楚打扮的人,人来人往,令人刹那间分不出这到底是大全还是北楚。
陆观棋道:“崇北虽然是李浅的封地,可图州才是更适合倒运粮食的地儿。北楚人多,他在这边只需要把粮食交给卖家即可,不用运输能省去很多麻烦。”
严慎行看着眼前左一个右一个的北楚打扮模样的人,“确实,每一个北楚人都有可能是黑市上的客人,在这里交易,我们很难查。”
“崇北那边可有消息?”
“康远飞鸽传书,说崇北停售中,根据之前发现的遗弃马车,他查到是崇北一家货栈的。货栈客流量大,来往的商贩租赁马车或者委托他们代为运输的生意非常多,想要从中查出可疑人员有难度,康远不敢动作太大,所以进展缓慢。”
“嗯。让他千万别打草惊蛇,这案子不是几天就能办完的,放长线钓大鱼。”陆观棋说话间被街市旁边的一家百货铺子吸引了目光。
他不由自主的走到铺子门口放着的一面货架前,放在最上面的一张小面面具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那天的烟火游行上,宋清荷画给摊主的那幅画,他只看到了一半。虽然不能肯定,但应该就是这个面具。
严慎行不解的顺着陆观棋的视线看向面具,“你喜欢那个面具?”
陆观棋问门口的店小二:“那只小猫图案的面具多少银子?”
店小二用一个长棍子给面具勾了下来:“二十文。您看看,都是师傅一点点画上去的,一天最多能做出五六个。”
“我要了。”
陆观棋付了银子,把面具拿在手里,。
严慎行探头看看面具,狐疑的发出疑问:“哥你小时候都不喜欢这些,现在还活回去了。”
陆观棋把面具举到和自己平行的位置,端量着:“挂书房,好看。”
在街市逛了一大圈,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陆观棋忽然察觉后客栈对面的巷子拐角有团黑影,他放慢脚步,猛地转身对身后的严慎行道:“咱今天晚上吃牛肉火锅吧?”
严慎行不明所以,点点头。“好。”
巷子拐角有什么东西缩了回去,陆观棋确定有人在跟踪他们。
回到陆观棋的房间,他示意严慎行关好房门,然后故意大声道:“等着笔生意做成了,确定那边能大批量要我们的货,这价格咱还是得和楼老大商量商量,几百袋的价格总不能和几千袋几万袋的价格一样。”
严慎行立即心领神会,接话道:“行啊,长期合作,价格肯定要重新谈,再说了,他的粮食品质不纯,价格低点他也不吃亏。”
陆观棋使出轻功,脚如羽毛般的轻落在地,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一个中年男人赫然出现在门口。
严慎行右手比出手刀,准备随时动手。
中年男人尴尬的笑了笑:“请问您是老楚么?我家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陆观棋冷眼打量着男人:“你找错了。”
男人立马道歉,说着指了一下隔壁:“是那间,抱歉啊。”
在陆观棋的注视下,男人走到隔壁敲门,无人应答。
他讪讪的离开,还自言自语:“不在呀,回头再来吧。”
那屋子当然没人应答,因为那是以一位亲从官名义开的房,上次楼老大派人送他们回来,他们便是在这间屋子观察到楼老大的人盯梢。
“慎行,跟上他。”陆观棋低语道。
得到任务后,严慎行走出房间,悄然跟上。
京城。
宋清荷坐马车来到裴宅,阿让扶着她下车后,马车走到后巷停下。
听闻下人通传小姐回来,裴亭云还觉奇怪,迎了出去。
“你怎么回来了?”宋清荷每次出陆府都要有一个得体的理由,况且这段时间是自己一直以宋清荷身体抱恙为由去陆家看她,今儿怎么反过来了。
宋清荷道:“定远侯夫人得罪了陆夫人,我答应帮她出气,但需要来一趟。陆夫人自然没二话。哥,你帮我找人跟定远侯府里的下人买点信息出来,只要是上不了台面的,都行。我回去好跟陆夫人交差。”
“你怎么还帮上她了,陆家哪儿有好人。”裴亭云眉头皱成一团。
“不光是为了她,定远侯夫人尖酸刻薄、趋炎附势,从前对我大娘也是出言讥讽。正好现在有这么个机会,不仅能泄我心头之恨,还能得到陆夫人的信任,一箭双雕。”宋清荷解释道。
裴亭云答应下来:“好,我这就差人去办。”
“给陆成业的‘大礼’准备好了么?”宋清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