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岁宁的房间出来,宋清荷走到小院门口,看到被迫等在那儿的陆观棋。
陆观棋板着脸,也不主动询问。
“观棋,就算岁宁是个丫鬟,你昨天也过分了,总要考虑到女性的感受吧。”宋清荷厉声道。
陆观棋得知江岁宁投湖自尽,其实心里是有愧疚的,可被宋清荷这么一说,他也很委屈:“那怎么没人考虑我的感受?我虽是男人,可她穿着里衣突然出现在我房间,对我很冒犯吧。”
“你和严姨娘好好谈谈,陆府不要再出现这种事情了。”宋清荷很生气,扔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陆观棋下意识的拉住她胳膊,被宋清荷回头审视的目光盯着,他自知失礼,赶紧松开。
“大嫂,麻烦把她从韶光苑调出去吧,换到其他地方。”
宋清荷转过身,郑重其事:“虽然我定下规矩,府中乱议是非者杖责十棍并赶出府,可我规定不了大家的心,把江岁宁调出韶光苑只会让她更加丢尽颜面,倒不如一切正常,当做无事发生。”
半个月便是宋清荷的生辰,准确的说是裴忘宜的。
陆夫人以此为名义,要在府中大摆宴席,实际上是为了和其他官夫人加强往来,倒不是全心为了宋清荷。
宋清荷和陆夫人在锦绣斋的花厅里看宴请的宾客名单,看着看着,陆夫人忽然漫不经心实则目的明确的开口:“听说昨晚韶光苑那边出了稀奇事儿?有丫鬟为了陆观棋自杀?”
人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看见。
宋清荷道:“是,严姨娘给二少爷找的通房丫鬟,结果二少爷昨天和兆松他们喝了点酒,给人家赶出房,小姑娘想不开跳湖了。不过人没事,幸好被巡夜的更夫救回来了。”
陆夫人眼波冷冽,盛满讥讽,“这倒是新鲜,对那丫鬟不满意么?还是头回见给通房赶出门逼得人自杀的。”
宋清荷解释道:“娘可还记得,之前陆观棋从外面救回来一个女子,叫江岁宁,在陆府门口长跪不起,后来我安排她去韶光苑当差。江岁宁唇红齿白,肤若凝脂,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陆夫人从记忆中思索了半晌,终于想起来:“我记得这事儿。那他想要什么样的?”
“娘,我和你说了,你就装作不知道吧。”宋清荷压低声音,显得很为难,犹豫着又迟迟不肯说。
陆夫人眉头一挑:“娘有分寸,你但说无妨。”
“严姨娘找我当说客,想让陆观棋收了江岁宁,结果陆观棋和我说……他心里有人,而且还是个有夫之妇,所以严姨娘才着急给他找通房。娘,这事儿您可千万要装作不知情,否则我就要落个‘传话’的名声。”
“行,娘明白。我早说严若敏教不出好儿子,连有夫之妇都敢惦记,还有没有点廉耻心。不说了,咱继续核对宾客名单。”
陆夫人打开宾客名帖,逐个研究。
太阳快要落山,陆进才回到陆府,晚上这顿饭只有陆夫人陪着,饭桌上两个人各吃各的,都没说话。
快要吃完了,斓嬷嬷过来禀告:“夫人,韶光苑的江岁宁在花厅候着呢,您看……”
“我马上就过去。”陆夫人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饭碗,回道。
陆进不解:“韶光苑?你找韶光苑的人做什么?”
陆夫人清清嗓子,语带责怪:“还不是给严若敏的好儿子‘善后’。”
陆进干脆放下碗:“把话说清楚了,别说一半藏一半。”
陆夫人一副‘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把江岁宁投湖自尽的前前后后全部讲给陆进,还添油加醋,糅杂了自己的猜测。
陆进完全没当回事儿:“就这么点事儿?一个丫鬟而已,死了就扔出去,总不能强迫观棋接受一个他不合心意的女人吧,我陆进的儿子不可能受这委屈。”
陆夫人眼角笑意凉薄:“他若是喜欢一个有夫之妇呢?老爷也要去帮他抢过来么?”
“你听谁说的?”陆进知道,即使真的如此,陆观棋也不可能让陆夫人知道,难道说是陆夫人在背地里调查陆观棋?
陆夫人被问住了,不能说出宋清荷的名字,可要是不说,陆进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干脆豁出去了,有她护着,就不信日后陆观棋和严若敏还敢找宋清荷算账!
“是陆观棋自己和忘宜说的。这事儿严若敏也知道,所以求忘宜当说客,说服陆观棋收了江岁宁。老爷,二十年了,您怎么还不相信严若敏不是好人呢?!”
陆进叹气:“观棋都十九岁了,你就是放不下,我要是像旁人那样三妻四妾,你是准备闹一辈子么?”
“你出去那次才多久,就带回一个怀孕的女人,你让我怎么能放得下。”陆夫人委屈的直掉眼泪,“我嫁给你的时候,你不过一个五品小官,你知不知道当年有多少人笑我这个荣国公府的嫡女!”
陆进眼尾紧绷:“夫人,我不否认你对我的感情,可我是个男人,不可能只有一个妻子。若敏温柔贤淑,带她回来,她只会听命于你,绝不可能和你争宠,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陆夫人一挥胳膊,扫过桌子上饭碗和餐盘:“别怪我没提醒你,今日之事你不管,他日陆观棋非得给陆府蒙羞!”说完,愤然离席。
斓嬷嬷赶紧跟上去。
这顿饭吃的恼火,陆进坐了一会儿后也起身,去了花厅见江岁宁。
不想严若敏看见自己生气,陆观棋直接搬到皇城司住,严慎行得知其中原因后也挠头:“哥,你有点过分了。”
陆观棋冷脸,咬着后槽牙:“在皇城司,叫大人。”
严慎行小声嘀咕:“本来就是。”
陆观棋不耐烦的用手指叩几下桌子:“汇报崇北、图州两地消息,少说废话。”
“哦。”严慎行应声。
在图州的亲从官在凤凰山附近探查时,无意中发现一个昏迷的男人顺着河流从山上漂下,男人身中多处刀伤。亲从官把他送到医馆疗养,目前情况稳定,但拒绝说出自己的身份和所遇之事。亲从官认为此人多半和黑市的楼老大有关,不敢怠慢,立刻飞鸽传书。
陆观棋瞳孔微缩,琢磨道:“慎行,我们马上启程去图州。”
“还有个事儿,是崇北的。康远他们在货站没有找到粮食,倒是发现了裴家商号的货会在那里中转。”严慎行明白,已经三次发现裴家和私盐有关,一次是裴家的货运路线有一半和私盐出现的地方重叠,一次是裴亭云与王璠认识,再便是眼前发现的线索。这么多巧合,就不可能是巧合,可裴家和陆家是姻亲,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已经超出事件本身了。
查案并非只是追求真相,和朝政才是紧密相连的关系。
陆观棋微怔,道:“查下去,在没有我的命令前,绝不可以节外生枝。”
“我明白了。”
陆观棋起身,“跟我去图州。”
第二天早上陆府接到陆观棋公出的消息时,陆观棋和严慎行已经到了图州城里。
严若敏听完亲从官的传信,无奈又烦躁,“有劳了。”
说着,让丫鬟给他拿一两银子做辛苦费。
亲从官说什么也不肯要,最后把银子放到椅子上就转身离开。
丫鬟回头看看严若敏。
“算了,收起来吧。对了,江岁宁呢?”严若敏忽然想起,今天没看见她在院子里打扫,“是不舒服么?”
丫鬟点点头:“昨天晚上她被夫人传到锦绣斋问话,回来之后晚上发高烧,奴婢给她找了药服下,现在还没起呢。”
严若敏长叹一口气:“真是造孽。回头让厨房做点小灶给她,清单点的,养养身体。”
“是,严夫人。”
江岁宁的事情和她的身份一样,很快就在陆府被众人遗忘至脑后,无人挂着。
只有宋清荷隔三差五的就会让雪莹来看看她,关心她的心情。
这天陆夫人要带着宋清荷去城外的粮田看看,实地走走陆家的田产。
本来是管家和车夫跟着去,不想走到门口陆成业追上来,说要一起去,“我陪娘和大嫂去,怎么能让女眷单独出门呢,我可不放心。”
陆夫人当儿子孝顺懂事,笑呵呵道:“成业想得周到,那就一起去。”
于是陆成业骑马护送陆家的马车,管家和丫鬟坐第二辆,浩浩荡荡朝城门走去。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一处宽广的麦田前,陆成业立马翻身下马去扶陆夫人和宋清荷。
宋清荷顿了顿,对上陆成业明显不怀好意的眼睛,她忍着不适还是把手搭在他胳膊上。
下了马车,陆夫人道:“忘宜,这片看不到边的田地都是陆家的。一共有七百五十八亩,这还是京城的,在大全其他地方也有我们的田。”
“可是我看账上只有一百九十亩。”宋清荷不可能记错,陆家的账册上确实只登记了这些,并且只说在京城外头有。
陆夫人笑笑:“这七百五十八亩中,有四百亩是你的陪嫁,其余的虽然是陆家所有可没有登记在册。这些呀,等我慢慢告诉你。”
看来陆进以嫁妆的名头,管裴家要了不少钱财地契,真是贪得无厌。
“我看麦田被打理的很好,是雇附近的农民在耕种么?”
陆夫人目光扫了一圈,看到远处有几个人扛着锄头正往地里走,道:“看见了么?那些人便是陆家的长工,他们是陆家的死契仆人,专门在这里种田,不能雇附近的农民,老爷不放心,还是得用自己人。这些长工的妻儿或者父母兄弟姐妹在陆府做事,他们的念想被陆府掐着呢。”
宋清荷明白了,陆家的田地超出合理范畴,所以陆进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就想出这个办法,让下人们耕种。
“这里有管事的么?”
“有,叫老徐。”陆夫人吩咐管家:“去把老徐找来,见过少夫人。”
“是。”管家弓着腰,立马应下。
等了很久,等到陆夫人都不耐烦了,宋清荷才看见一个人影从田地的另一侧跑过来,边跑边扶着帽子。
老徐气喘吁吁的过来,可陆夫人还是生气了。
“是我太长时间不来,都忘了我这个主子了么?”
“没有没有,夫人哪里的话。”老徐大概五十多岁,身体微胖,嘴角挂着尴尬的笑。
“这位是大少爷的正妻,裴氏,落雁城的名门望族出身,我逐渐把府中事务交给少夫人处理,以后她会代我来督促你们。”陆夫人道。
老徐赶忙拱手行礼:“奴才见过少夫人,少夫人吉祥。”
宋清荷:“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请老徐指教。”
老徐慌张的摆手:“少夫人折煞奴才了,少夫人有疑问尽管问,奴才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夫人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今年还有多久收粮?”
“再有十七八天就能收今年的夏粮,这次一共有一万多担。”
“这么少?”
“不少了夫人,因为还有一波秋粮没收呢,秋粮多,能到一万五千多担。”
陆夫人对此稍显满意,继续问:“人手够么?”
“往年是半个月之内收完,今年老爷给改了期限,要五天之内,所以以前够用,今年确实不太够……”老徐和陆夫人说话,很小心翼翼,比陆家的下人都要拘谨。
陆夫人对着陆成业道:“成业,回头给找些人。”
“儿子明白,明天就安排。”陆成业回。
“行了,去干活儿吧,我和少夫人随便走走。”
陆夫人的话一出,老徐明显放松,跑着来,又一溜烟的跑走。
田地又窄又不平,宋清荷跟在陆夫人身后,不慎脚滑,被陆成业眼疾手快的扶住,用暧昧的声音提醒:“大嫂小心。”
宋清荷使劲才抽出自己的手:“谢谢。”
说完,她对陆夫人道:“娘,这片田地这么大,又在京城外,难道没人发现么?”
陆夫人轻哼一声:“在这些下人名下,对外他们是普通的农民,实则是为陆家出工。大全对田地征税是阶梯制,这么一来,我们能省不少钱呢。”
“你看那边的山,也是咱家的。”
顺着陆夫人所指方向,宋清荷看到一座低矮的小山包,说是山,其实不过十来丈高,可因为几十年前有个得道高僧在周游各地传播佛法,途径这座山时在睡梦中圆寂,高僧死后出了三颗舍利子,被当时的皇帝供奉在了菩提寺的宝塔之中,于是这座山从默默无闻的土山成为众多善男信女心中的福地。
有生病的人被家人抬着到这里住一晚,第二天真的就缓解了,还有小孩啼哭不止,吃了这里挖到的野菜居然不哭了。
于是福地的名声越传越远。
宋清荷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这里原本是宋家地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