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多数总督府而言,他们愿意跟当下的大明做生意,因为万历开海后的大明,物价真的非常公道,甚至是物美价廉。
在隆庆二年月港开关时,大明朝廷还没转过弯儿来,货物的价格,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比如一个景德镇瓷碗,作价三两银子,而一斤象牙作价六文,一个瓷碗就能换取六百斤象牙;一斤大黄换五十斤香料;一口铁锅换三百斤皮草。
这个价格太贵了,以至于走私才是贸易的主流。
大明之前的朝贡贸易,大明货物价格贵得离谱,而番国货物一文不值,这种定价背后的原因是极为复杂的,比如天朝上国的傲慢,比如诡异定价造成的官船官贸规模极小,多数都是走私等等。
自万历年间全面开海后,朝廷对货物进行了重新定价,货物的价格终于围绕价值波动,而非围绕礼部、户部官员们一拍脑门决定。
当然部分商品,朝廷依旧维持着过往的傲慢。
比如五桅过洋船这种战船,价格就十分惊人,成本五万银不到,售价高达二十五万银,火器另外算价,即便是如此昂贵,还另外有门槛,至少要是友邦级别,才能购买。
英格兰使者多次请求购买五桅过洋船,都是无果而终。
除此之外,大明还有一部分的商品,是不对外开放的,救命的老卤水和精心炮制的金鸡纳霜,驰道上的铁马,烧焦、水肥等等商品,都是严格禁止外销,连门都没有,根本买不到,其技术,也在藏经楼的三层之上,连普通格物博士都不太能接触得到。
对于墨西哥、秘鲁、智利这些总督府而言,价格公道的大明是个极好的选择。
即便是没有佩德罗和大明谈判,一起筹建环太平洋商业联盟,用不了五年的时间,就会因为贸易的缘故,自然而然的形成实质上的环太平洋商业联盟。
就是费利佩发动无敌舰队征战,也阻挡不了这种趋势,除非大明皇帝突然抽风,要闭关锁国,否则,也阻挡不了这个趋势。
七月初二,盛夏时节,知了从早上开始,就没完没了的嘶鸣,给燥热的天气,增加了更多的烦躁,文华殿一如既往进行着廷议,二十七位文武廷臣,面色格外严肃。
“阴阳失度,水旱不调。”张居正说出了八个字,让本来还在交头接耳的廷臣们,安静了下来。
“六月中旬开始,河南、江左、江右、湖南等地区进入了雨季,短短半个月的降水量,河南开封府、归德府等地超过了二十寸,半个月下了一年的雨。”张居正简短的介绍了下今年天气的诡异。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道:“诸位臣工,钦天监告诉朕,七下八上,说的是雨季,就是七月在江南,八月再北上到河南、北直隶、山东等地,但现在,六月中旬,河南山东地方,就开始暴雨倾盆。”
“归德府,奇雷耀空。”
去年冬天没下的雪,都攒到了今年夏天,大明粮食的主产区迎来了洪涝灾害。
而且最让人难受的是,这雨季提前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河南这些地方,本来要到七月中旬以后,才会进入雨季,可是六月中旬就开始暴雨了。
皇帝所说的奇雷耀空的事儿,廷臣们都听说了,六月十八日,河南归德府,天有奇雷耀空。
大暴雨来临之前,从东南而来的雨云,在天上如同城墙一样推进,快速笼罩了整个归德府上空,黑云压城,还没到傍晚,天就黑了。
连一丝风都没有,这种安静持续了长达两刻钟的时间。
闪电从东天开始酝酿试探,如同毒蛇吐信一样伸出后快速收回,而后又猛地喷涌而出,由东向西激射,却突然在天空划过了一个直角,把天空割断成了南北两半,最终如同蛛网一样的闪电分支,撕裂了整个天穹,恍若白昼。
片刻之后,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扫过了大地,紧接着,归德府出现了数十个形态各异的滚地雷,随风而动。
滚地雷就是球形闪电,这东西本就不常见,连钦天监的天文生也是只见其名,从未见其形,而归德府一次就出现了数十个滚地雷。
雨水倾盆而下,大雨滂沱,持续了三天三夜之久。
齐雷耀空,说的就是这些滚地雷。
户部尚书张学颜颇为庆幸的说道:“夏粮已收,秋粮正需要灌溉,这次大暴雨之后,放晴了九日,也算是让人喘了口气,会造成减产,但是不会太多。”
“而且因为早有准备,自春天起,各级衙门都对堤坝进行了加固,对地势低洼进行了迁民,没有闹出洪灾、瘟疫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是说没有地方受灾,而是把地势低洼地方的百姓,迁徙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有了泄洪的地方,这次的大暴雨,才没有造成巨大的伤亡。
滚地雷出现,似乎昭示着老天爷动了真怒,但因为朝廷提前做了周全的准备,这次水旱不调造成的大降雨,造成的危害,比之前预期的要小很多,至少是可接受的范围。
“今年,可能是日后十年,气候最好的一年。”朱翊钧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的天空,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老天爷存在,要亡了大明,就一把天火,把他给烧的干干净净,何必为难百姓呢?
廷议主要是关于受灾免税、泄洪区不得耕种居住、各地缙绅履行自己的六十二条承诺和朝廷、百姓共度时艰等等。
各地均有劣绅,灾年仍然不肯减租、趁机兼并、收买奴仆等等行为,都被各级衙门给抓了典型。
但大多数的缙绅还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减租、不兼并、配合朝廷赈济。
因为历史早就不止一次证明了,你的宅院修的再坚固,被流民冲击也是一冲就散,和小地主没什么区别,要么在流民的锅里,要么和流民一起流徙。
民乱真的闹起来,皇帝修的皇宫都能攻破,你这地主家的宅院得修到什么地步,才能挡得住流民的冲击?
“绥远驰道扩建。”工部尚书辛自修拿出了一本奏疏。
绥远总督潘季驯、刘东星、忠顺夫人等人上奏,请命扩建驰道,绥远驰道的运力不够了。
煤炭、铁料、口碱、皮草、羊毛、牲畜等等货物,占据了驰道将近九成的运力,这导致了其他货物,只能依靠过去的骆队、骡车、牛车等方式运输。
朝廷在绥远驰道规划之初,就严重低估了绥远对运力的需求,即便是这次的扩建,也只是缓解而不是解决。
在绥远,驰道的价格更低,骡车、牛车的价格反而更高,一些个商贾,宁愿等待数月排铁马,也不愿意雇佣这些骡车、牛车。
造成这种现象,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安全。
铁马拉动的火车,配有工兵团营沿途保护安全,货物基本不会损失,但骡车、牛车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有可能被马匪给劫了。
马匪敢劫驰道,大明军就敢平叛。
所以商贾们宁愿等,也不愿意人货皆失。
潘季驯写了一本十分详细的奏疏,请命扩建驰道,并不是全线扩建,而是对关键线路进行扩建,卧马岗到五原府,胜州到五原府,归化城到宣府,以最小的成本,增加驰道的运力。
不是说宣府到京师这段驰道不忙,这段其实最为繁忙,但到了腹地,骡车、牛车就成了备选,因为腹地更加安全,京营十几年如一日的剿匪,让商队不必担心劫匪之事。
“绥远地方的请求,是极为合理的。”辛自修陈述了所有情况,扩建驰道是十分合理的要求,唯一的问题,是三百五十万银驰道扩建费用,绥远地方仅仅只能承担一百五十万银,但还有两百万银的亏空。
万历十八年的预算在去年年底就已经做完了,每一分银都有要用的地方。
“国帑困难,内帑把这笔银子拿出来好了。”朱翊钧思前想后,决定把这笔银子拿出来。
冯保一听这话,面色有些疑惑,内帑为了丁亥学制、黄金宝钞,早就把银子掏空了,有多少银子,都拿到了金银市换取黄金来发行宝钞,这两百万银,从何而来?
两百万银不少了,3.5个先帝皇陵了。
“陛下,潞王殿下就藩之银?”冯保忽然愣了下,他忽然想到了银子从哪里抠出来了。
张居正、凌云翼、张学颜等大臣,都很了解内帑的情况,内帑真的没有多少银子了,这银子又不能凭空冒出来,冯保这话一说,大家就知道银子从哪里来了。
朱翊钧点头说道:“嗯,娘亲反对潞王就藩金山,就藩之事再议,先把驰道扩建了吧。”
朱翊钧给潞王就藩准备了三百万银采买各种船只、货物,招募义士一起前往,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只要李太后那边点头,一切就可以开始行动起来了。
但李太后迟迟不肯答应,这笔银子,朱翊钧只能挪作他用了。
“这…”凌云翼入朝做次辅,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皇帝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掏银子出来应急的事儿,他听说过很多很多次,但听说归听说,亲身经历,才能察觉到其中的难能可贵。
天下是老朱家的天下,你皇帝拿出自己银子,那不是理所当然?理儿当然是这个理儿,但内帑和国帑早在嘉靖年间就彻底分家,已经开始明算账了。
皇帝不从国帑拿银子乱花钱,那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皇帝一口气从内帑拿出了两百万银救急,还是克扣潞王就藩之银,这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陛下英明能够解释了。
“诸位明公不必担心,朕昨日收到奏疏,就已经宣了潞王觐见,潞王索要了三名万国美人,就答应了。”朱翊钧解释了下,这件事潞王也点了头,不会伤害皇帝兄弟之间的亲亲之谊。
潞王还是想就藩金山,但母亲不让,他只能在大明待着,在大明做藩王,就只能做个废物,除了要几个万国美人,他什么都懒得要。
对朱翊镠而言,要不到自由,要银子也没啥用,他这个身份地位,要什么只要一句话就够了。
潞王甚至打算去倭国石见银山,镇守银山,倭国很近,从石见银山到朝鲜釜山,只需要六日水程,从釜山天津卫只需要七日水程,回京一次不要一个月的时间。
这足够近了吧?但李太后还是不肯。
李太后对这件事就一个态度,避而不谈。
“国帑有常,岁计早定;度支维艰,空乏难支。割骨肉之厚资,成社稷之远图;缓天潢贵胄之就国,急黎庶万民之通商,臣为大明贺,为万民贺。”凌云翼听到了这里,站了起来,俯首说道。
“臣等为大明贺,为万民贺。”廷臣们赶紧起身,齐声说道。
歌功颂德,马屁声充斥在了文华殿内,凌云翼在朝鲜的时候,还在奇怪,张居正搞恩情叙事,着实是有些古怪至极。
你一个臣子,这么加强君权,就不怕反噬?但凌云翼回京做了次辅,觉得张居正这恩情叙事,搞得实在是太保守了!
凌云翼站直了身子,端着手继续说道:“昔,汉文罢露台之费,俭德流芳;宋仁却羊羔之贡,仁声载誉,然,汉文宋仁,亦不如陛下之分毫…”
“停!过了,过了。”朱翊钧直接暂停了凌云翼的第二轮马屁。
凌云翼这才刚起了个头,就被陛下制止了,对于凌云翼而言,汉文宋仁早就作古了,陛下是活着的圣君!
陛下花了两百万银,听两句好听话,总是应该的,张居正作为帝师,不大合适讲这些马屁话,凌云翼当仁不让。
朱翊钧则觉得凌云翼的话,说的有点过了,在传统评价里,汉文帝和宋仁宗,就是中原漫长历史上的两个道德标杆。
汉文帝想修一个露台,结果得知要花费十个中人之家的资财,就选择了取消,因此有了露台惜费这个成语。
朱翊钧修正衙钟鼓楼,花费了足足一百二十万银,给李太后修佛塔也用了二十万银。
汉文帝真的比朱翊钧还要节俭。
汉文帝时常告诫太子,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富贵者,非一人之富贵也,吾所以能为天下者,以吾能与天下共之也。
汉文帝不穿锦绣、不饮美酒、不食珍馐、不乘华丽、不居宏伟,甚至死后,不起坟不封土,以节民力。
汉文帝死后,很多人都以为他不封土,是因山为陵,就是在白鹿原北部的凤凰嘴山里开了个墓,在山里凿墓自然不需要起封土。
但汉文帝的霸陵不在凤凰嘴,而在江村,汉文帝真的没有起坟,没有封土。
“臣幸逢盛事,目睹圣明,感佩之情,五内沸涌。”凌云翼被打断,也知道陛下不喜欢歌功颂德,再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朱翊钧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掌权者一定要掌握权力,就像读书人一定要真的读书一样理所当然。
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本人,一定要亲手把控权力,朱翊钧做事的所有逻辑,都围绕这一目标进行。
“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议了。”朱翊钧下了最终的决策,朝廷没有银子去办了,又要铺丁亥学制,又要修驰道,这就是两个无底洞。
“大宗伯,朕听闻格物博士李开芳的家人,又在生事了?”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起了他最近听到的传闻。
沈鲤赶忙出班俯首说道:“回禀陛下,李开芳的大伯离世,李家来人,要李开芳回乡守孝。”
李开芳身世苦楚,三岁时父亲重病,六岁时父亲病死,母亲立了贞节牌坊带孩子长大,但独木难支,最终母亲带着孩子,投奔了福建永春李氏本家。
李开芳的大伯收养了李开芳,虽然这个大伯把李开芳的大部分成就都移花接木、张冠李戴给了自己的儿子李开藻,但李开芳终究是长大成人而且成才。
万历十一年,李开芳、李开藻都中了进士,但皇帝陛下把李开藻的名字划了去。
七年时光荏苒,收养李开芳的大伯死了,现在李家要李开芳回去守孝,该不该?当然该。
朱翊钧气不打一处来,开口说道:“当年李开芳到承天门伏阙之事,大宗伯是很清楚的,若不是李开芳求情,就李开藻那个蠢货,干的那些事儿,朕杀了他,也是他活该!”
“当年李开芳肯为他们李家伏阙,这恩情也就还完了,还要如此纠缠不休?”
李开芳和沈鲤的关系极好,在开榜之前,李开芳训诫李开藻,就正好被沈鲤给看到,那年也是沈鲤主持会试,虽然没有师徒的名分,但李开芳算是沈鲤的门人。
“陛下,李开芳大伯离世之前,下了遗嘱,把家产一分为二,李开芳回福建,不光是守孝,也是继承家业。”沈鲤赶忙解释道。
李开芳的大伯对李开芳极好,视如己出,这次回福建永春,不仅仅是守孝,还是分家产。
李开芳当初肯为李家伏阙,可不仅仅为了不懂事的李开藻,而是为了这个比亲爹还亲的大伯。
“永春李氏也是半县之家的豪奢户,按照遗嘱,李开芳要分十八条三桅夹板船、三十六条二桅海船,七个鸡笼伐木厂、六个木匠工坊等等,林林总总有近百万银家产。”沈鲤又详细奏闻了遗嘱的详细内容。
遗嘱是真的对半分,一半给了李开芳,一半给了李开藻,这个分法也得到了李家老人的一致认可。
因为李家快速扩张的时间,是在李开芳中了举人,没有入京赶考之前。
那时候李开芳在大伯身边做账房,说是账房,其实这份家业,有大半都是李开芳赚出来的。
李开芳连个庶子都不是,而是一个旁系的侄子,但他就是可以分家产,哪怕他不是格物博士,地位不那么崇高,他也可以分到一部分的家产。
完全按嫡庶分家产,那是朝鲜,大明这些世家,动辄五百年传家,可不是偶然,旁支有巨大贡献,不公的分配,只会弄得离心离德,没人愿意给大宗做贡献了。
之所以肯对半分,是希望李开芳还能照拂一二,至少看着李开藻,别让逆子把家产败光了。
朱翊钧听闻,才点头说道:“这还差不多,李开芳回去的时候,带三十名缇骑一起回去,可不能吃亏。”
朱翊钧最初听到消息,还以为李家还要继续用恩情胁迫李开芳,自然要仔细过问,听说是分家产,而且百万之巨,立刻就答应了。
不要白不要,守孝二十七个月是不可能的,二十七天完全足够了。
“臣遵旨。”沈鲤俯首领命,陛下总是不吝恶意的揣测这些大家大族,这里面有点小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
李开芳值得皇帝操这么多的心,就一个横纵坐标轴,将数字、代数式和图像结合起来讨论,就让大明的算学迈出了及其关键的一步。
在短暂的插曲之后,兵部尚书曾省吾呈送了一本奏疏,要对大明九边两百万军兵进行裁军,规模从两百万缩减到一百万人的规模。
裁军得到了大将军戚继光的支持。
大明九边有边军两百万人,这里面有近半数不承担任何军事任务,甚至连预备役都算不上,就是典型的农户,这次的裁军,说是裁军,更像是确定身份,让这部分不是军兵的民夫,安心做农户去耕种。
大明军事支出没有变化,九边每年军饷依旧高达六百万银之巨,总体军事支出仍然维持在一千二百万银左右。
“自万历六年九边实饷以来,边军的战力一直在持续稳定的恢复,陛下,这次裁军是第一步,臣对九边构想如下,正营三,奇营一,援兵一,游击一,备御三。”戚继光站了起来,告诉了自己皇帝他的九边构想。
总兵领正营三个,九千人,为野战主要军事力量;
副总兵领奇营一个,三千人,最是精锐,为主力侧翼,战场上起到了保护侧翼、一锤定音的作用;
两名参将领援兵营一个、游击营一个,共计六千人,在防区内机动堵漏,就是填补漏洞,随时策应主力行动;
最后备御领备御营三个,九千人,负责守卫关隘、屯堡等地,不负责野外作战。
一镇三万军,九镇二十七万职业军人,就是戚继光的最终构想,哪怕是一百万军,也实在是太多了,太耽误农桑工生产了。
大明处处都缺人缺的厉害,而九边两百多万军不军、民不民的乞丐军,实在是有点太浪费人力了。
戚继光站在天下堪舆前,长长的指挥棒点在了莫斯科、维也纳、君士坦丁堡的位置,开口说道:“随着火器的大规模列装,大明在万人这个规模上,是不可战胜的。”
“不客气的说,如果能解决后勤问题,我大明部署两万军到乌拉尔山以西,可以一举击垮罗斯国、神圣罗马帝国和奥斯曼。”
之所以要做出这样的军事单位的调整,其目的主要是加强边军的作战能力。
张居正眉头紧蹙的看着戚继光规划的京营、水师、九镇规划,摇头说道:“戚帅,你这个想法很好,方方面面都很好,但唯一的问题是,再有安史之乱,该当如何?”
“京营在,安禄山史思明加在一起,岂是京营对手?”戚继光理所当然的说道。
安禄山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不是因为大唐长征健儿在西域不在关内,但凡是李隆基手里有一支可以野战的强军,安史之乱不会闹到那般地步。
张居正听闻,继续说道:“所以,这一整套的军事体系,其实是以京营为核心而构建。”
“然也。”戚继光点头说道。
精简人事,同样的投入,更强的战力,看起来是裁军,其实是振武,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边军太强可能会造反的问题,但只要京营足够强横,边镇就不会藩镇化。
这一整套军事体系构建,都是建立在京营强横的地步。
“那就是了,陛下,臣不认同戚帅的强边之策。”张居正俯首说道。
大明国祚两百年,京营起起落落了数次,跟着太祖太宗皇帝征战南北,强大过,解散过,重组过,但自武宗之后,就慢慢衰弱了下去。
戚继光满是疑惑的看着张居正,他甚至没听明白张居正话里的逻辑。
“朕听明白了。”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觉得京营强横是一时的,一旦遇到了京营衰弱,边军强横,那大明就变成了晚唐。”
“陛下圣明。”张居正再拜,皇帝陛下果然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万历维新的京营是个奇迹,是陛下以十八年如一日辛苦创造出来的奇迹。
这个奇迹,能否在陛下走后,延续下去,没人能知道,边方糜烂就糜烂吧,总归不会闹到藩镇割据的地步。
“臣欠考虑了。”戚继光愕然,才赶忙俯首请罪,他有点想当然了,这也不怪他,谁让京营现在如日中天?
大明边军糜烂这么多年,显然是刻意为之,而不是缺乏振武良策。
“这个从长计议吧,先将边方有名无实的军兵转为民籍,让他们安心农桑为宜。”朱翊钧准许了奏疏的一部分。
裁军是是一定要裁的,但是否将九边精简成戚继光说的营兵制,得从长计议。
军屯卫所制度已经衰弱,从战争的主体退化到了兵源的地步,而戚继光提出的营兵制,是最好的取代办法。
戚继光这套营兵制是总结,其实从嘉靖虏变之后,营兵制就已经出现了。
不过是以客兵、私兵、家丁兵的方式出现,比如李成梁的三千家丁,比辽东七万军还能打;比如大同总兵马芳就有两个标营,全是骑兵万人队。
但真的走出那一步,对于朝廷而言,是个艰难的选择。
要保持京营的绝对忠诚绝非易事,一旦皇帝觉得京营有了威胁,就会联合文臣压制武勋,慢慢削减京营的实力,边军一样糜烂也就罢了,京营弱边军强横,干弱枝强,自立山头,结果就是藩镇化。
这一点,在明朝晚期,尤其是在辽东藩镇化后的关宁铁骑,表现格外突出。
其实到了清末,随着八旗子弟战斗力持续衰弱,清廷也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能不能把全军打造成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铁军?”朱翊钧提出了一个解法,只要把边方营兵制,打造成和京营一样的圣堂勇士,那就不必担心什么边方藩镇化的问题了!
朱翊钧提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
戚继光认真想了想,指着堪舆图上莫斯科的位置说道:“陛下,要不看看莫斯科?”
大明大将军、奉国公戚继光,仔细权衡之后,认为打下莫斯科更简单点。
张居正面露笑意,戚继光和他当初一样的窘迫,他讲筵的时候,总是让陛下看看《帝鉴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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