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朝、景朝都有春搜、夏苗、秋雨(xiǎn)、冬狩的习俗。
所谓春搜,就是要射猎未怀孕的野兽;夏苗则是要去田间猎取破坏庄稼的野兽;秋、冬季则是不做区别,围猎最凶的猛兽屯膘,剥皮过冬。
这四季狩猎的性质与祭祀蚕神类似,以皇家为表率,借田猎示武天下。
宁帝年轻时,这些事都由其亲自来做,待他一心修道之后,便交由太子来做。这一次不仅是京中官贵子弟受邀,神机营、五军营、万岁军亦会遣精锐前往。
夺魁者可荫一子授羽林军百户;猎得白鹿、白狐等祥瑞者可陪祭天坛;猎虎者赏御赐金带。
太子还会在一只游隼脚上缠红丝绸,射中者赏宁帝佩弓与箭囊。
齐斟酌骑快马先行一步,回齐府收拾东西。
陈家的马车在长安大街缓缓驶动,往西直门方向。
司曹癸瞧左近无人,终于沉声问道:“你觉得会是哪里传来的大捷?会不会是前往高丽的援兵?”
陈迹听出了对方的试探之意:“司曹大人,高丽大捷的话,消息多久能传回宁朝?”
司曹癸很快便算出时间:“此时春季,海上是东南顺风,从塘沽走,宁朝水师最快七天可到高丽。回来时是逆风,大约要十天时间。若是没有遇
到大风大浪,此时捷报传回来刚刚好。”
难怪司曹癸听到大捷二字便绷紧了精神,单冲时间来看,确是高丽援军的捷报无疑。
陈迹不动声色道:“司曹大人,我景朝到底做了什么准备,是否能应对这支援军?”
司曹癸声音渐渐凝重:“高丽已归降我景朝,上奏请封表文,永为藩屏。陆大人在高丽布下万全之策,只要宁朝援兵一到,定能令其有来无回,除非……”
陈迹默默握紧拳头:“除非什么?”
司曹癸摸着袖子里的短刀:“除非有人走漏风声,宁朝援兵根本没有前往高丽,而是奇袭了其他地方。”
陈迹直白问道:“司曹大人是怀疑我走漏了风声?”
司曹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知道你是王道圣的亲传弟子,当日又一副焦急模样前往城南送行,怎么,担心自己的授业恩师死在高丽?”
陈迹轻叹一声:“司曹大人何时才能真正信任我?我为军情司做了这么多事,难道还不够换取大人信任?”
司曹癸摩挲着袖子里的短刀,神情寡淡道:“你忘了我军情司密训第一课是什么吗?”
陈迹沉默不语。
司曹癸缓声道:“不要相信一切曾被验证的信任,学会怀疑一切正在发生的事情。陈迹,军情司谍探的天敌从来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
不等陈迹说话,司曹癸又问道:“你可曾与王
道圣提及此事?”
陈迹摇头:“没有。”
“笃定?”
“笃定。”
司曹癸缓缓说道:“陈迹,做谍探与前线步卒不同,步卒犯糊涂,害死的可能只是自己,你我若犯错,害死的则是成千上万的步卒。如果真是你走漏了风声,我定会亲手杀你。”
陈迹平静道:“大人不必急于思虑如何杀我,这捷报也未必就是高丽援军的。”
这位司曹癸对景朝的绝对忠诚,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收买的,有这样一位军情司司曹守在身边,就像是头顶随时悬着一柄利剑。
若捷报真是高丽援军的,他与司曹癸之间恐怕免不了一场厮杀。
该怎么办?喊上小满一起硬扛?
不可。
司曹癸是寻道境大行官,他和小满都只是先天境界,两个人加一起也未必是对手,没必要再牵连小满。
陈迹思虑片刻;忽然说道:“司曹大人,先回趟陈府,我这身粗布衣裳不适合参加太子晚宴,得换一身才行。”
司曹癸沉声道:“好。”
马车经过府右街时,转进陈府侧门的小胡同里。
陈迹回陈府,再从侧门出来时已换好了衣裳,
他钻进车里低声道:“走吧。”
待马车缓缓离去,小满束拢着双丫髻的脑袋从院墙上面悄悄探了出来,待确认四下无人,她才翻过院墙往宣武门大街跑去。
马车驶出西直门,齐斟酌在城门外驻马等待,旁边还跟着一架齐家的马车。
待司曹癸驱车上前,马车窗帘被人掀开一条缝隙,露出齐昭宁的半张脸颊:“陈迹,你吃了早饭吗,我们车上带了点心与蜜饯,还有昨日刚采下的春桃。”
陈迹客气道:“多谢齐三小姐,在下吃过饭了。”
齐昭宁却不气馁,笑着问道:“你那架马车里还有位置么,我们这边三个人坐得人多,有些伸不开手脚。”
陈迹有些意外,这齐昭宁怎么变得如此殷勤?
不等他回答,西直门传来马蹄声。
三名披着甲胄的年轻军汉从马车旁经过,当先一人身披万岁军暗甲,头戴凤翅抹额盔,身形魁梧如城隍庙前的护庙山神,雄壮巍峨。
此人纵马疾驰,笔直朝官道当中的齐斟酌冲来,宛如战阵冲锋似的越来越快,惊得齐斟酌慌忙拨马闪避。
来者与齐斟酌擦肩而过,差之毫厘。
气得齐斟酌安抚坐下战马,大骂道:“羊羊,
你他娘的赶着去投胎?”
来者忽然勒马而立,控着战马走回齐斟酌面前,神情狷狂道:“齐斟酌?你也是去参加春狩的?”
齐斟酌挑挑眉毛:“怎么,你能去,我不能去?”
万岁军的汉子哈哈大笑:“不不不,羊某人只是头一次见羽林军来春狩,觉得有些稀罕罢了。羊某记得,嘉宁十四年羽林军参加春狩,一只猎物都没打着,此后便再无颜面来春狩了,这次你要代羽林军一雪前耻?”
陈迹透过车帘缝隙看着这名万岁军将士,感受着万岁军的霸道与张狂。
此时,羊羊转头看向陈迹:“这位有些眼熟,该不会就是那位阵斩天策军百余人的陈家子吧?想来明日便能见识到陈大人的好身手,也好让羊某开开眼,看看陈大人是如何阵斩天策军百余人的。”
陈迹没见过此人,却感受到对方言语间的敌意。
羊羊忽然话锋一转,笑着说道:“不对,是我误会两位了。参加春狩怎么也得骑匹战马才是,陈大人坐着马车去,想来不是去春狩,而是和女眷一样去春游踏青。”
齐斟酌破口大骂:“羊羊,你他娘的别觉得自己在万岁军就有多了不起,把你放在固原说不定早就死了,轮不到你来暗讽我师父虚报军功。”
羊羊收敛了笑容讥讽道:“蠢货就是蠢货,连虚报军功都能让人一眼瞧出破绽。”
齐斟酌正要辩解,陈迹看了司曹癸一眼,忽然
开口将其拦住:“齐斟酌,随这位万岁军的军爷怎么说吧,莫要争辩了。”
齐斟酌面色涨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羊羊斜睨陈迹一眼:“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莫以为在外城斗赢了市井帮闲,就能将尾巴翘到天上去。堂堂御前禁军去和武行把棍厮打,也不嫌丢人。小子,爷们奉劝你一句,离张夏远些,京城胭脂虎不是你能惦记的。”
陈迹恍然。
难怪此人带着滔天的敌意,刚出西直门就纵马冲撞齐斟酌……原是冲着自己来的。
先前在固原时,张铮与齐斟酌约架时,便曾扬言喊上羊羊等人每天堵齐斟酌,想来应是时常厮混在一起的好友。
按理说,敌意不该这么浓才是。
另一架马车上,齐昭宁面带愠怒:“羊羊,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羊羊攥着缰绳冷笑:“我说错什么了吗?”
齐昭宁高声道:“陈迹与张夏……”
话未说完,却听西直门又有马蹄声传来。
众人回头看去;正瞧见张铮与张夏策马而来。
枣枣在春日清晨里喷吐着白气,马蹄声如鼓。张夏一身白色箭服眉眼冷峻,一人一马英气十足。
张夏来到马车旁,看着羊羊疑惑道:“你在这做什么?”
羊羊面色一滞:“我?我代万岁军前去春狩,路过此处罢了。”
张夏那双丹凤眼满是锐气,她先瞧瞧车里的陈迹,又瞧瞧羊羊:“该干嘛干嘛去!”
羊羊瓮声瓮气道:“阿夏,你莫要跟这些羽林军的纨绔厮混在一处……”
张夏眉头微挑:“何时要你来管这些闲事?滚一边去!”
“就不能好好说话吗,”羊羊那魁梧如山的身形拨马便走,灰头土脸的落荒而逃。
张铮在他身后哈哈大笑:“万岁军的好汉,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