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内,赵佶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有崩溃发疯的迹象。
普通人平地上摔一跤,只会觉得倒霉,咒骂几句后该干啥干啥。
但若是从高高在上的云端上掉下来,会是什么滋味儿?
大抵是没有机会品尝滋味的,啪叽一声,尘归尘,土归土,血归血,肉归肉。
赵佶现在的状态,就是从云端摔到地面,人没死,但精神已经崩溃了。
延福宫里的皇位,他昨日坐上去了,屁股还没坐稳,还没调整出一个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然后,侍御史陆长珅便开始发难了。
从那一刻起,他的屁股再没碰过皇位,他忙着自辩,忙着气急败坏,忙着万念俱灰。
然后,太后下旨废黜,群臣毫无意义,宗正寺削去了他的王爵,囚禁于端王府。
事情继续发展下去,过不了几日,赵佶便是一介庶民,戴着沉重的木枷离开汴京,流放岭南,这辈子都回不了汴京,他的后代子孙亦如是。
命运跟他开了一个非常恶劣的玩笑。
从九五之尊,到阶下囚,过程只需要半天。
数遍华夏古往今来的帝王,他大约是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个,或许史书上根本不会记载他在位,他的登基大典,更像一个娱乐后人的笑话。
被押回端王府后,赵佶已彻底绝望了。
手里没权,没兵,没根基,没势力,什么都没有,他完全没有任何筹码翻盘。
精神上,他被人一棍子打死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那种。
意气尽丧的人,已然像一只毫无感情的木偶,吃饭穿衣都如同在梦中。
赵佶被押回王府后,便一直处于精神崩溃状态,时而低声喃喃自语,时而咬牙切齿咒骂,时而歇斯底里怒吼呜咽。
端王府的院子里,有殿前司的禁军将士看押他,赵佶无论做什么,说什么,禁军都恍若未闻,只要人还在。
饮食,沐浴和穿衣,仍有宦官侍候,宦官不敢跟他说话,仿佛他的身上有瘟病,侍候他的时候离得远远的。
上午,赵佶如同枯木坐在院子里,安静地仰头看着天空。
天空灰蒙蒙的,令人莫名感到燥热气短。
在这个平静的时刻,端王府的大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又一声。
片刻后,端王府的大门轰然倒塌,一群禁军冲了进来。
看押赵佶的禁军大惊,手刚碰到腰间的刀柄,脖子上已经被刀架住。
赵佶木然转身,眼神呆滞地看着大门外涌进来的禁军,脑子一片空白。
片刻后,身穿官服的曾布昂然走入,走到赵佶面前,曾布双膝一软,面朝赵佶跪下。
“官家受苦了,臣救驾来迟,请官家恕罪!”
赵佶的表情依旧麻木,直到此刻,他仍没搞清楚状况。
曾布加重了语气,凛然道:“臣已接管了殿前司兵权,今日重迎官家登基,即皇帝位!朝中若有奸佞敢拦阻,臣为官家杀出一条血路!”
“大宋的官家是您,也只有您,任何人觊觎那个位子都是乱臣贼子,臣誓必诛之!”
一番话说完,赵佶木然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形如死灰的眼底,渐渐升腾起了一丝光亮,光亮越来越盛,炽热且狂烈。
“你……是曾布?枢密使曾布?”赵佶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如裂丝帛。
“正是臣!臣闻昨日贼子作乱,构陷官家,以致官家被太后废黜,可笑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仗节死义,臣不才,愿做勤王迎驾第一人,以正天下人视听!”
赵佶垂头,突然发出嘿嘿嘿的怪笑声。
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变成了大笑,狂笑。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赵佶捂着肚子,弯下腰,笑声仍无法遏止。
端王府上空,一片阴沉沉的乌云舒卷,变幻,隐闻雷霆。
赵佶闭着眼,仰头大笑,眼泪扑簌而下。
世事难料,没想到绝境之中的他,竟然有了翻盘的筹码!
“大宋的皇帝是我!只能是我!”赵佶笑声突止,朝天怒吼,声音如利剑直刺苍穹,字字如血,不屈不服。
“曾使相,请调集殿前司兵马,包围延福宫,我欲兵谏太后,请旨讨还公道!”赵佶咬牙道。
“臣领旨。”
汴京城外,燕云大军大营。
昨夜赵孝骞没有回城,只在帅帐内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两眼通红,不停打着呵欠。
争夺皇位这事儿,不仅考验脑子,也考验身体。
换个身体孱弱的货色,屁股还没碰到皇位,自己就猝死了。
此刻赵孝骞只觉得头昏脑涨,睡眠不足的痛苦反应到全身各个器官,对于向来咸鱼的他来说,体验这种折磨简直堪如受刑。
赵孝骞是被陈守强行叫醒的,陈守告诉他,昨夜汴京城又发生了巨变。
赵颢从城里传出消息,曾布发疯了,他杀了韩颂,接管了殿前司兵权,如今城内城外近二十万殿前司兵马,皆受曾布节制。
赵孝骞颇感意外,昨日登基大典上,曾布悄悄地消失,他便感觉事有变数,赵颢后来也偷偷溜出了宫,打算派人控制曾布。
看来赵颢的手下终究没抓到人,反倒搭进去了韩颂,被曾布夺了汴京兵权。
穿戴整齐后,赵孝骞下令帅帐聚将。
种建中等将领很快聚集帅帐内。
众人没心情闲聊,赵孝骞索性开门见山。
“汴京城乱了,事情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本来我打算把混乱控制在小范围内,现在看来不行了,咱们必须马上攻进汴京,拿下曾布,解除殿前司兵马的武装。”赵孝骞沉声道。
种建中胸有成竹地道:“殿下放心,汴京城门我等可轻易破之。”
赵孝骞点头,他知道燕云大军这次回京是有充足准备的。
将士们不仅准备了火器弹药,同时还准备了红衣大炮。
这段日子赵孝骞发明的红衣大炮已近两百门,其中一半给了赵颢,另一半送进了燕云大营,种建中这次率部进京,红衣大炮也被拆解后,由后勤辎重运来了汴京。
这个世界,还没人知道红衣大炮的厉害,在它面前,汴京的城门简直如纸糊一般脆弱。
“曾布掌握兵权后,第一件事必然是迎归赵佶,挟制太后,再次称帝,我们不能任由他胡闹。”
“必须赶在赵佶再次即位之前,破开汴京城门,冲进延福宫,第一时间占领高地,对臣民宣布赵佶和曾布发动叛乱。”
种建中诸将一齐躬身,道:“请殿下下令!”
赵孝骞脸色沉了下来,这一刻,他又是当初那个帅帐内号令三军,排兵布阵的大军主帅。
汴京蛰伏数月,猛虎终于归山,发出令百兽群伏的虎啸。
“种建中听令!”
“末将在!”
“予尔一万兵马,对汴京北城景阳门发起佯攻,吸引殿前司守军的兵力。”
“遵令!”
“狄谘听令!”
“末将在。”
“予尔一万兵马,同样对汴京东城朝阳门发起佯攻,吸引守军兵力。”
“遵令!”
赵孝骞环视一圈,道:“宗泽何在?”
“末将在。”
“你负责主攻西城金耀门,把所有的红衣大炮拉出来,当东城和北城佯攻之时,红衣大炮马上破开金耀门,予尔三万兵力,全数冲进城内。记住,不可残害百姓,不可抢掠钱财,违令者立斩!”
“末将遵令!”
“剩下的五万兵马由我亲自统领,折可适在我帐前听令,随时迎战城外上三军围剿我们的兵马,提前列阵以待。”
折可适抱拳:“末将遵令!”
赵孝骞垂睑叹息,果然,世上没有容易得到的皇位,原本打算和风细雨夺下的位子,终于还是闹得腥风血雨。
万事皆有定数,亦有变数。事到临头,只能打起精神应付,解决。
兵马调动过后,赵孝骞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赵佶和曾布城中作乱,赵颢可还在城里呢,若是活爹被乱军拿住,情况可就复杂了。
担心只有一点点,赵孝骞对活爹还是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别看活爹臃肿肥胖,可心眼儿却比谁都多,城中乱象刚起,赵颢肯定就躲出去了。
赵孝骞甚至敢打赌,赵颢逃命时,王府里的十几个侍妾他一个都不会带,就把她们扔在王府里自生自灭。
不用怀疑,活爹是典型的渣男,他一定干得出这种事的。
无论如何,还是赶紧打进汴京,控制局势,不能再乱了。
帅帐外,隆隆的战鼓声擂响,熟悉的节奏,熟悉的杀气。
将士们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将领的怒骂,扬起一阵阵尘土。
将领们忙着点兵,准备军械和火器,战马在人群中兴奋地嘶鸣,冗长的号角吹响,一场意料之外的战争即将开启。
半个时辰后,众将领着麾下的兵马出营,各自奔赴汴京的东西北三面,准备攻城。
与此同时,折可适奉命率两万轻骑北上,拦截狙击汴京城外的上三军。
赵孝骞出了帅帐,跟随宗泽所部来到汴京西城金耀门外,看着将士们推着一门门红衣大炮出来,与城门相隔大约一里左右,近百门大炮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汴京的金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