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盟四大族的人双目发直,死死盯着苏醒的彝族后辈。
入了鬼门关的活死人,从闭目中睁开眼睛。
接着,那溟茫无神的空洞眼神,随着聚焦定神,进而整张脸恢复生机,出现了活人该有的情感。
奉振、川牟寻、角罗风还有丝娜,巴盟四位首领在震骇中又涌现出一股庆幸。
自巴盟遭难以来,他们一直期待有人能转危为安。
可天违人愿,只有不断出现的活死人,以及死人。
就算丝娜将不问世事,在合一派中闭关修炼的通天神姥请来,依旧是空欢喜一场。
四大族的灾厄,无人能解。
众人拼耗内力,也只是让亲族朋友多在人间停留几日。
那几位长老为了拯救族人,真元损耗严重,导致自己也惹上灾厄。
巴盟搞不清缘由,人心惶惶。
这才能在盟中争议不断时将这位大都督请来。
虽有玄之又玄的传闻,但也仅当做一根救命稻草。
谁能想到
对方真的把活死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种斩断锁链般的精神异动,以及逆转阴阳,七星续命的法门,在众巴盟族人看来,这不是阴阳奇术还能是什么?
彝族首领风牟寻见到族人逐渐好转后,看向周奕的眼神完全变了。
他和奉盟主、角罗风一样看向那七星灯,想到了对方来自卧龙山。
众首领甚至脑补到,那五庄观也许就在武侯的草庐边。
在神姥束手无策,巴盟因这场灾厄不知走向何种境地时,突然从卧龙山来了一个力挽狂澜之人,五丈原的七星灯灭在了彝族后辈的体内,转化为生机.
格外排外的四大族不仅找到亲切感,还有一种让人肃穆的宿命感。
脾气暴躁的风将川牟寻,这位彝族老人看向周奕的眼神瞬间变得友好。
像他这样的人,一旦认定,就不会左右横跳。
猴王奉盟主动作更快,抢在了川牟寻与丝娜之前,快步走到周奕身边。
“大都督,他如何了?”
奉振说话时又朝那七星灯望去一眼。
久在巴蜀安逸,这次深刻体会到外边的世界,大都督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那么,对天下大势,也是判断有误。
奉盟主反躬自省,周奕平淡的声音传来:“他顽疾已去,静养一月方可康健,这段时间切忌撩动心火,也不要与人拼斗内力,以免落下隐患。”
如此说来,已无大碍,四大首领心中一定。
丝娜忍不住问道:“敢问大都督,是什么东西将他拉到鬼门关的?”
“心网,无形之网。”
通天神姥抢过爱徒话头:“作何解?为何老身没能察觉。”
周奕转脸看她:“用你之前的话来说,灵媒之能应在精神上,当精神强大已极,足以窥探到虚空之外。你察觉不到,只是因为精神不够强,还得再练窍中神。”
神姥受了刺激,那枯瘦干冷脸上的两只眼眶像是又往下凹陷了一分,长到弯曲的指甲掐在胳膊肉中。
她长年闭关,苦练精神秘术超过一甲子,到头来竟像是一只井底之蛙。
若非知道眼前这人确切年岁,真要怀疑他是个老妖怪。
只有似她这般苦修下来,才晓得窍中神多么难练。
一旁的奉盟主也是巴蜀高手,这会儿却有些云里雾里。
“大都督,这心网又是什么?”
“能够将你的心困守在一片精神世界,隔断人间俗世,再网罗三宝,直至精气神全部榨干,心也随之穿噬,再无力支撑精神世界,坠入幽冥。”
周奕剖玄析微,点拨道:“故而,你们朝他身上注入再多真元内力也无济于事。”
“唯有把他的精神世界打破,才能将人引渡回来。”
四大族的族人、长老,乃至首领盟主听罢,除了感觉玄妙之外,还有巨大疑惑。
听不懂!
这心网诡异无伦,直接把人网入鬼门关,听上去又是一种可怕而高深的武学,却一时理解不到几分精髓。
脑中越想,越感觉自己与这白衣大都督之间隔着一道巨大鸿沟。
通天神姥最先反应过来,知道巴盟是吃了武学高人的暗算,可苍老的脸上全是质疑之色:
“这又怎么可能?”
“驾驭精神至体外,哪怕与真气相合在旁人体内也不可能久存,就像人死气消一般。脱离人体的精气,乃是死物。”
周奕看向神姥的眼神多少有些冒昧,就像在看一个新兵蛋子。
“你可是在朝精神极致修炼?”
“是。”
“那我问你,窍中炼神的极致是什么?”
众人看向神姥,她浑身上下的银饰、宝石美玉在抖动,整个人的身体微微蜷缩,像是不敢回答。
这位巴蜀高人,被问住了。
神姥心中有答案,若是旁人问起或者没有经历此间之事,她定是一口答出。
这时看向周奕那看透一切的眼神,她显得毫无底气。
若数十年苦修完全错误,岂不招人耻笑。
但是,又迫切想知道答案。
她暗叹一口气,顾不上什么颜面:“真人,炼神的极致是什么?”
周奕见这老婆子态度大变,又想她没见过四大奇书,甚至连大明尊教的精神秘法也没见过。
看她一把年纪还满是求知欲,便正色回应:
“正和你的说法南辕北辙,精神极致并非感应虚空之外,更不会在脱离人体后变成死物。”
“精神可以实质,譬如黄帝之师广成子,他著长生诀之后便破碎金刚,以元神破碎虚空而去。”
“倘若精气二宝离体便消,如何炼神破碎呢?”
宽敞的屋舍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多数人想插话也插不上。
神姥沉默一阵,枯瘦的脸上没什么神采,她愣愣地向周奕道谢,眼神和那些活死人刚刚转醒时差不多,像是遭受了重大打击。
苦苦修炼到老,突然发现真相,原来自己的理解一直是错的。
这像是一记快刀扎在胸口上,若非她精神力远超常人,这时已经崩溃。
丝娜看向师尊,很为她担心。
奉盟主的态度更加恭敬:
“大都督,我巴盟中还有不少困于心网,在鬼门关徘徊之人,您可否再施妙手,将他们也拉回来,此恩如泰山之重,巴盟绝不敢忘!”
周奕的目光扫过四大族其余首领,最后落回奉振身上。
“由急到缓,奉盟主先将情况危急,命悬一线的族人送来,破去精神心网,于我而言也是劳心费神,消耗极大,只能逐次搭救。”
四大首领闻言,长揖而谢。
不多时,大屋内的七星灯再次点亮。
巴盟族人又抬来两名危在旦夕的活死人。
其中一人,正是瑶族的长老。
若是周奕不在此地,这位长老是必死无疑。
通天神姥不再说话,她一头白发散乱,像是个女僵尸一般全程拄在周奕身边,看他施展奇术,将那瑶族长老唤醒。
这长老还是她的旧识,不过这时没人说话。
因为周奕救人之后,就在一旁打坐,不可打扰。
瑶族长老醒来,让巴盟四大族的族人振奋不已,确认大都督就是他们的救星。
通天神姥也是懂规矩的。
周奕运功调息,她便站远一些免得遭人忌讳。
趁着这个时间,她又去研究其他的活死人。
可是结果一样,并不能感受到心网。
就连奉振、角罗风等人也试了试,明知答案,凑也凑不上去,叫人气馁又郁闷。
甚至有不少人心底怀疑,这一切只是遮掩。
真相是大都督入了地府,与阎君有什么秘密盟约之类的,于是叫牛头马面解开锁链放人。
这一点,也比较符合四大族中流传的古早神怪传说。
周奕来巴盟古寨的第一个夜晚,他将六名活死人唤醒。
通天神姥全程旁观,偶尔寻得空隙问上两句。
周奕说完,她便到一边自学去了。
石青璇早将那面八卦镜收了起来,看样子没机会出黑。
她比神姥靠得近,近距离看他救人、打坐。
什么阴阳灵媒、精神秘法,对她来说都很新鲜,故而也不会觉得无趣。
接下来连续六日,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日子都是这般过的。
巴盟中出现了两大现象。
周奕来后,再没有新的活死人出现。
那些苏醒过来的人,则是在寨子内讲述他们半死不活时的经历。
神鬼怪谈的故事自然少不了。
而这些鬼怪传闻,总是会与天师联系在一起,也就导致羌族、彝族、苗族、瑶族下方民寨中的普通人也听到了。
流落民间的故事,越发具有传奇色彩。
在巴蜀阴阳两界,通天神姥本是傲然屹立,地位稳如泰山。
现在,却被天师降维压制,成为天师座下一位受过点拨的老灵媒人。
在巴盟的活死人快要全部苏醒时,黄河三杰与十里狂正带人与奉振告别。
“奉盟主,此间事了,我们先回关中向鹏爷传讯。”
吴三思递上了一封信。
“这是?”
“劳烦盟主替我们转交给大都督。”
奉振心情不错,笑望着这位生诸葛:“何不多待几日与我们同庆,这信由你们亲自给大都督岂不更好?”
吴三思笑着拒绝:“谢过盟主盛情,已耽误许久,鹏爷该着急了。”
“至于这信,还是劳烦盟主转手。”
“好吧。”
奉振把信收入袖中,忽然露出严肃之色:“帮我捎带一句话给陶兄,巴盟不可能再向着关中。”
吴三思丝毫不意外。
“我家鹏爷也没有这个意思。”
“哦?”
他这话倒是让奉振吃惊了:“按照地缘与天下局势,陶兄不是跟着李阀做事吗?”
吴三思道:“帮主从未将黄河帮投入李阀。”
作为副帮主,他的话自然有可信度。
奉盟主也不是傻瓜,从周奕登山前后黄河帮的反应来看,这事明显不简单。
不过,巴盟的态度能变,黄河帮也未尝不可。
李阀的魅力,远不及寨中这位。
“一路慢走,我等陶兄的消息。”
“告辞。”
黄河三杰与胡修槐一道拱手,又朝巴盟古寨望去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但不太合适。
毕竟黄河帮真正拿主意的不是他们。
原本在此再待几日也无妨,但李元吉已到独尊堡,万一叫他们去也不好拒绝,到时候两头不讨好。
“当下最主要的事乃是返回关中,寻鹏爷好好商议。”
“不错。”
范少明咋舌道:
“好在有老胡这层关系,否则恐怕要惹上大祸,江淮的浪太大,李阀的船可不能上。我想不到李渊有哪里比得上这位大都督,鹏爷该清醒清醒。”
吴三思附和点头:“巴盟受此大恩,定然和川帮一样靠向大都督。西突厥虽与巴盟有交情,恐怕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巴蜀只剩下一个独尊堡。”
奚介道:“解晖这人比较固执。”
吴三思摇头:“没用的,他再固执,也只有一条命。”
“这位大都督最恐怖的地方,在于他太过年轻。江湖上的三大宗师年岁甚高,故而少有走动。他却有大把时光,我黄河帮不该得罪这样的人物。”
胡修槐比较干脆:“若是鹏爷跟定李阀,我便离帮返回龙泉老家,再不问江湖事。”
吴三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放心,鹏爷可不是傻子,他与李渊之间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真如老胡你说的那样,我也离帮便是。”
“是啊!”
范少明与奚介齐齐喊道:“我们也不愿忘恩负义,索性两头不得罪,一走了之。”
黄河帮除了帮主之外,他们最有话语权。
四人一路走一路商议,快要出成都时,果然收到了来自李元吉的邀请。
但是,他们已踏上返程之路,找了个急切理由便顺理成章地离开了。
李元吉、凉帝、西秦这三家正在独尊堡与解晖纠缠。
一旦卷进去,就要与独尊堡一道对抗窥伺邪帝舍利的各般高手。
四人庆幸自己走得及时。
他们一直赶路,直去金山郡。
与此同时,在巴盟这边,周奕唤醒了最后一名活死人。
四大族将振奋喜悦之情压抑了一天。
翌日等周奕打坐调息养好精神后,才开启盛宴。
他所救之人过百,饮宴当日,由奉振亲手送上一碗百家酒,这代表着巴盟的友谊。
等周奕喝过之后,四大族中那些被他所救之人集体再敬一杯。
接着,便是与羌瑶彝苗四位首领同饮。
巴盟一场灾厄平息,大肆欢庆,简直和过年一样热闹。
宾客尽欢之后,周奕与四大族首领单独坐在了一起,表露去意。
彝族的川牟寻第一个站起来:
“大都督多留几天,我们再饮几场!”
“是啊!”
“不饮个十来日,旁人要笑话我巴盟无礼。”
周奕婉言笑道:“谢过几位首领盛情,但川帮的事未曾解决,我答应过范帮主,总不能失约。”
几人也知道棺宫的事,不好再劝。
奉振爽快得很,直截了当道:“过一段时间,巴蜀三家将举行一次会议,我们羌瑶彝苗四族会站在大都督这边。”
丝娜、角罗风,川牟寻全都点头。
四大族私下里已做过种种考量,再无争议,达成一致意见。
周奕拱手谢过一声,忽然问道:
“听说西突厥在此事上给你们压力?”
“不错,统叶护派人前来希望我们支持李阀,他们欲要扶持李阀对抗颉利可汗。”
奉振摆出认真脸:“大都督尽可放心,西突厥虽然许下厚利,但也左右不了我们的决定。”
“现在唯一的障碍就是独尊堡。”
“倘若不能说服解晖,哪怕是我巴盟与川帮一道为大都督出声,巴蜀的局势依然会僵持。”
周奕毫不担心,反劝奉振:“此行最坏的结果便是如此,但我亦能接受。”
四人闻言会意。
川牟寻的老脸上带着古板严肃之色:“我们会尽力劝说解晖,倘若不成,在天下未定之前,巴盟的立场绝不会变。”
角罗风与丝娜都是这一态度。
奉振提醒道:“解晖与李阀多有交流,这次李渊让李元吉来此,定然对他多有许诺,不知大都督准备怎么与解晖商谈?”
“知悉几位与范帮主的态度后,我的想法有所改变。”
“哦?”
四大首领都看向周奕,见他舒眉一笑:
“有了你们两家支持,巴蜀之兵便不好顺江而下,这与我的心意相符,打破此地百姓的安宁非我所愿,没有战火,继续安逸下去,那是再好不过。”
“此刻解晖持什么态度,其实已经不重要。”
“所以,我会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等我去独尊堡之后,他若是选错,以后也后悔不得。”
不知为何,四大首领听他轻言细语,背脊忽然钻出一股寒意来。
武林判官威震巴蜀多年,他们巴盟几位首领也得礼让。
可是,在这位眼中。
独尊堡似乎毫无威严,他与李阀、西秦凉国来人的目的截然不同。
不是在求独尊堡办事,而是要让他知趣。
但这夸下海口一般的话,匹配上这个人,竟叫巴盟众人觉得,似乎本该如此。
奉盟主察言观色,立刻表态:
“独尊堡虽然势大,但只要我们和范帮主话语一致,独尊堡大军想顺三峡而下绝不可能。这一点,我们可以保证。”
“足矣”
周奕满意一笑,又与四位首领聊过几句。
跟着,便在四大族数千族人相送下,离开古寨。
“天师。”
距离古寨不到一里的溪流边,一名白发老婆子等候在道左。
正是通天神姥。
有川帮、黄河帮的人传播消息,神姥也是知道了周奕其他身份。
等他移来目光时,老婆子又一次开口:“老身有一个问想求教。”
“说来听听。”
通天神姥道:“实质精神,该从哪一窍炼?”
“这也不固定,不过,天顶大窍一定可以。”
“多谢!”
神姥那枯瘦干冷的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其实她是想表达谢意的,但笑起来就是这副尊容。
她一把年纪,再无时间摸索。
周奕这一句话,等于省了她多年苦功。
“若天师需要人手,尽可差遣我合一派,本派名头没有独尊堡响亮,却也是巴蜀三大势力下第一大派,召集数千人随意得很。”
周奕微感诧异,这神姥还真是有灵性。
“炼通天顶大窍,将窍中神与元气九九而转,凝成一丝,一道气发,等你元神元气足以共鸣,便晓得什么叫精神实质了。”
通天神姥的僵尸脸瞬间咧开弧度,被惊喜之色填满。
她一愣神,回头看到白衣青年与蓝衫少女已经离开。
登时拜倒在地,高呼道:
“老身年岁已高,本是行将就木,今得天师赐法,恩同再造,当供生祠,永不敢忘.”
神姥长呼,可视野前方早无人影。
她前几日大悲,如今大喜,愣神中被赶来的爱徒丝娜扶起。
丝娜如何也想不到,自家师尊竟激动至此。
她来迟了,不知方才发生过什么。
抬眼一扫,眼前除神姥之外空无一人,唯有小桥流水,野花野草:“师尊,这是为何?”
“嘿嘿嘿”
神姥快意而笑,白发披洒,似疯若狂。
只有诚心练武苦修之人,才明白她忽然解惑后的心情是多么难以控制。
“徒儿,我合一派从此之后便要脱胎换骨了。等我返回派内,立刻将天师录入本派典册,以祖法供奉。”
“另外,你要切记,别管其他人是什么态度,一定要站在天师这边。”
丝娜点了点头,巴盟本就是这一态度。
顺势说道:“独尊堡那边,估计这次三家会议要出些乱子。”
“那又如何?”
神姥不屑一笑:“什么武林判官,他算个屁,出乱子只怪他没眼力。”
“天师已能阐述精神极致,得了天人之妙,伟力不可想象,区区独尊堡,土鸡瓦狗,真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愚蠢至极。”
丝娜脸上的肉微微抽动。
师父,你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神姥变化之快,叫她也猝不及防。
若是记忆没有差错的话,半个月前,师父对南阳这位踩着自己名头的天师颇有几分嫉恨。
这才多久,竟如此拜服推崇。
她胡思乱想时,神姥又在一旁大诉天师的好处,顺势把巴盟和川帮的人夸了一遍。
而称霸巴蜀的大高手武林判官,则被神姥批得一文不值.
酉时初,周奕前方景色大变。
只见古柏参天,竹树葱茏,红墙环绕内佛塔直入碧空,寺楼巍然高大。
“那便是大石寺。”
“在成都附近,唯这座寺庙最大,虽然及不上东都的净念禅院,但在巴蜀算得上宏伟壮丽。”
石青璇在此小住两年,大石寺周围的一切她都很熟悉。
没听见周奕回应,转脸见他在静耳细听。
“里边有人,而且人数不少。”
石青璇虽未听见,但相信他的耳力。
“范帮主说过,大石寺中的僧侣全都跑掉了,这伙鸠占鹊巢之人不知什么来历。
可有小路能绕后山的?”
“嗯,你随我来。”
石青璇话罢在前头引路,她的武功不算高,不过轻功出彩。
二人在院墙外绕着一片竹林行走。
石青璇聚音成线,一路为他讲解院墙里边对应的大概位置。
从天王殿、七佛殿、大雄宝殿,再绕到藏经阁
这所寺刹的规模当真不小。
到了后山,竹树更密,春风一吹,林中沙沙作响,偶有一声清脆鸟鸣点缀,分显清幽雅静。
石青璇所说的青竹小筑不在寺院院墙之内,却与另外一个独栋的灶房很近。
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烟囱中冒起青烟,混杂着米饭肉香。
“就是这。”
她聚音成线,指了指一栋破旧二层小屋。
显是许久没人打理,檐角窗边都是蜘蛛网。
轻轻推开一扇窗户,先后跃入,跟着就看到石青璇定在原地不动,四下打量,像是在通过当年物事追寻回忆。
最终.
她眼睛一亮,掀开一个枯烂的草席,接着去敲地上的机关。
与鲁妙子安乐窝的机关相似。
“咔”一声响后,木板张开。
不过出现的并非是往下的道路,仅是一个储物小空间,长宽不及半丈,深不过四尺。
里面果有一些物品,积着一层老灰。
假舍利该是黄色晶石,周奕目标明确,目光瞬间扫过。
可是,没能找到对应上的物件。
最多的东西,便是书籍。
抖了抖灰,周奕翻开一看,都是些医书、机关学还有曲谱。
不过这些东西看上去并不陈旧,尤其是一本厚厚的医书,上面整理了一些花草植株的画像,可是并不完整,画得很是散乱。
“你画的?”
“嗯,那都是好早以前的了。”
周奕把医书放下,他又寻找一遍,确实没有黄晶石,最有用的一样东西,乃是一本用牛皮包裹着的书册。
他扫过一眼,发现是武功秘籍。
翻开细看,里边所说的内容,竟颇有见地。
“大都督,那是我娘留给我练功的。”
“哦,抱歉。”
周奕笑了笑,把书册递还给她。
石青璇没接:“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既然你都看过了,就送给你好了。”
周奕也没推拒,许诺道:
“你不喜武学,那等我叫人寻医书、曲谱、机关术给你送来。”
“不要,我的书本就看不完。”
她轻盈一笑,不给周奕说话的机会:“假舍利不在这里,你会不会很失望。”
“没事,独尊堡那边着急的也不是我。”
石青璇不想坏了他的事,想了想道:“去袁道长那里问一下吧,倘若也没有,我带你去邪帝庙。”
她从储物机关下取来一支短箫,接着就把机关合上。
就在这时,从灶房那边,忽有脚步声朝这边靠拢。
机关“咔”的一声响,正被盯着半开窗户的一名大汉听个真切。
“谁在那里?!”
一声沉闷喝声带着古怪音节,说话之人要么口舌不便,要么就是不熟汉话。
周奕更倾向于后者。
石青璇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离开,却见他把枯烂草席重新盖上。
这时又有数人奔来,显然是听到喝声。
二人若在这时走,依然能将人轻松甩开。
可石青璇刚出门,就发现重新阖上窗扇的周奕没朝后山去,而是迎上了一名手持钢枪的壮汉。
那壮汉虎背熊腰,高近八尺,他宽大的额头上有一道长疤,下方眼窝深凹,目色凶狠异常,加之满脸横肉,大嘴开合,足以吓得小儿止啼。
一见周奕从窗内冲出,他二话不说,举枪便刺!
说来也奇怪,这凶悍之人一运长枪,整个人气势大变。
他的枪势如山洪暴发,充满了战场上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还有一种一往无前的霸气。
势头一起,随之而来的便是精神威压。
这威严能形成巨大精神压迫,令对手未战先怯。
周奕本以为他们是颉利手下金狼亲卫,对方一出招,他便否定了。
先避开当头这大汉的枪势锋芒。
不退反进,朝另外奔来的三人靠拢。
与这大汉一致,那三人各使长枪,枪势一模一样。
四人结成枪阵,见周奕在阵中只顾闪退,便以为十拿九稳。
“小子,去死!”
那大汉一声怒吼,把一等一的实力发挥到极致,手中长枪抖出一个碗大的枪花,一股奇特气劲出现在枪头,高度凝聚,跟着发出一道白芒,挑向周奕的护身真气。
“这是哪家武学?”
周奕露出‘惊’色。
“喝哈哈哈!”
大汉身旁,那名高个汉子用生涩汉话嘲讽道:“小子有眼无珠,此乃无坚不摧的参合劲,专破护身真气,你身法再滑,又能撑过几时?”
参合劲?
他反应过来:“北霸枪?原来你们是吐谷浑慕容氏。”
那熊一般壮硕的大汉冷笑一声:“不错,受死吧!”
四人浑身鼓荡刚猛无匹的真气,枪尖挑出白芒,封锁了周奕所有逃跑路线,他们盯着眼前的猎物,这将是必杀一击。
然而.
方才还在靠身法游滑的猎物,忽然变了招法。
一种诡异的空间收缩之感陡然出现在枪尖部位,方才失力,就看到白衣袖光一闪,四柄长枪全被拿住。
四人心中惊骇万分,
下一刻,一股怪力顺着长枪冲入脑海,将他们的精神威压击得粉碎!
如此大的精神冲击,导致他们整个人在战斗中恍惚失神。
等胸口一阵刺痛,眼睛已经被血色浸染。
周奕夺下四枪,反手投出,枪风咆哮,把四人心脉贯透。
此刻,大石寺内传来诸多脚步声。
其中一道破风声极为尖锐。
周奕不想在此理会,他一个闪身,追上了等候在竹林中的石青璇,朝林海深处遁走。
过了一会儿,见无人追来,二人脚步放缓。
石青璇好奇问道:“怎不直接走?”
“不太好。”
“为何?”
竹海中,周奕朝身后大石寺看了一眼:
“方才若是直接走,你留下的东西准要被发现,兴许会被他们一把火烧掉。”
“哦,又不是什么重要之物。”
“那些都是石姑娘儿时物件,因我所毁,到时候我可欠大了。”
似是听了他的话,风动竹海的沙沙声中,传来一道银铃般的灵动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