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没用的,用过才知道。”
风行烈拖过一把椅子,在尤福对面坐定,“自我介绍一下,在下风行烈,威武镖局总镖头,江湖朋友抬爱,送了个奔雷手的绰号。”
尤福蹭地起身,“奔雷手风行烈,就是您啊,对不住,我没听过。”
说罢,他又坐了回去,翘起二郎腿,“王仁老弟,如今绥阳渡是什么地界?
外来的和尚念不了绥阳的经,请谁来都白搭。”
“是吗?”
一道声音从甲板拐角楼梯传来,一个身披鹤氅的桀骜青年阔步踏上甲板,在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气质阴沉的劲装大汉。
“丁少主,久违了。”
风行烈起身拱手,高声喝道,“列位,这位就是开山宗丁鹏丁少主。
丁少主在雍安时,便与风某交厚,他为人最是古道热肠。
听说风某有事,二话不说就过来了。”
王仁大喜过望,连忙迎上去,“原来是丁少主,在下久闻开山宗名头,真是如雷贯耳。
今日得见丁少主,实乃三生有幸。”
“这个什么开山宗少主,有这么厉害?”
魏文道低声问薛向。
薛向道,“开山宗在绥阳渡势力不小,首屈一指的帮派,车站、码头、航运、镖局,多有涉猎。”
“原来是地头蛇,看来为民兄表哥的麻烦,应该是解了。”
“想不到这位风总镖头,还有些实力。”
“如此甚好,兵不血刃,总好过打打杀杀。”
一众儒生纷纷议论。
“丁少主,尤某有礼了。”
尤福拱手行礼。
丁某淡定摆手,“免了,别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两家争客归争客,但你跑到人家店里抢客,未免欺人太甚。
我做个中人,你们讲和,各人做各人的买卖,如此可好?”
尤福含笑道,“丁少主说的极是,但我开买卖在前,王老弟开买卖在后。
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我年纪大些,王老弟有个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没关系,一笑了之。
您丁少主的面子,我是不敢不卖的。
但我们大股东,恐怕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呵,你们大股东是谁?”
丁鹏剑眉挑起,“给我站出来。”
“是谁呀,这么没规矩,大呼小叫的。”
甲板转角再度传来咚咚脚步声。
一行人走了上来,为首的青年一脸稚气,却趾高气昂,在他身后跟着一帮少年。
“宋,宋少……”
王仁怔了怔,一溜烟迎上前去,“宋少,您,您何时成了同福客栈的大股东,您早说,早说我关店就是。”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欺行霸市似的。”
宋少淡定地落座,含笑看着丁鹏道,“丁少主,头次见面,代我给丁掌门问好。”
丁鹏眉宇泛青,拱手道,“也替我给阿叔问好。”
“表兄,你这是作甚?”
陆为民扯过王仁,一脸不解。
魏文道等人也面上无光,他们还没出马,王仁先就软了,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王仁悄声道,“诸位有所不知,这宋少来头太大了。
瞧见他身后那群少年了么?
高个子的,是闫掌印的长子。
蓝衣服的,是陈掌印的幼弟。
戴白帽子的,是褚掌印的妻侄。
他们都以宋少马首是瞻,谁能弄过他们。
瞧见没,丁少主就够有声势了,遇上宋少也只能暂避锋芒。
做不成客栈生意,总还能做别的生意。
若得罪了他们,绥阳渡这聚宝之地,怎么也混不下去了。”
陆为民傻眼了,魏文道也倍觉尴尬。
他们虽是城生,但地位并不高,在地方上任职,他们也不过是副室长级别。
距离绥阳镇掌印,还差着两级了。
在绥阳镇地方官面前,根本说不上话。
“咳咳……”
薛向俊脸发烧,“为民兄,我……”
“薛兄,与你无关,你的事儿就够烦心了,这里的事儿就不用掺和了。”
陆为民连连摆手。
他得了魏文道的关照,知道薛向正被停职,日子十分难过。
虽说薛向在绥阳日子不短了,但都停职了,肯定也是人走茶凉,没必要让薛向为难。
“宋子杰。”
“谁踏马叫我。”
正喝着茶水的宋子杰,循声看去,立时就喷了,如受了惊的兔子,拔腿就跑。
没走出两步,只好退回来,怏怏来到薛向面前,拱手行礼,“见过大兄。”
“啊。”
宋少身后的几名少年惊了,丁鹏也吓了一跳。
“薛叔。”
“薛叔好。”
一干和薛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纷纷上前问好,丁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近来,薛向的名字在他耳边快要磨出茧子来了。
一开始,他老子丁春夏时常拿薛向和他做比,动不动就把他骂得比臭袜子也不如。
最近,倒是不做比了,非要带他去拜会,让他认个叔叔,对他将来有天大好处。
丁鹏可拉不下面子认个同龄人当叔,每次丁春夏有此议,他找机会就溜。
如今,真的面对面了,他还真不敢不讲礼数,否则,丁春夏知道后,他怀疑自己的小命还能不能保全。
“您,您是……”
王仁整个儿都傻了,“您是薛掌印?”
“我是薛向。”
薛向拱手行礼,“为民兄是我同年,舍弟年幼无知,得罪之处,王兄见谅。”
“不,不敢,哪儿敢,为民,你,你怎么和……”
王仁有些语无伦次。
薛向也没真怪罪宋子杰,拍了拍他肩膀,要他好生做事,别到处瞎逛。
“大兄,我没拿好处,是尤老板说有人欺负他,我看他人老实,才主动帮他的。”
宋子杰赶忙解释。
他是张氏走了牌搭子王安世的门路,弄到绥阳来,在巡捕队当差。
薛向自己都没想到,宋子杰能顶着自己的光环,在绥阳渡混出如今的声势来。
薛向又耐着性子和几位掌印寺同僚子弟都说了会儿话,又和丁鹏聊了几句,才将他们打发离开。
尔后,又亲自充当中人,替两家调解了关系。
做完这些,他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只好跟魏文道告辞,推说有要事,晚上再摆酒赔罪,才得脱身。
目送薛向远去,魏文道叹声道,“原以为薛兄只是文采风流,超迈绝伦,想不到治政之才,也如此了得。
将来前程不可限量,这也算你我之辈的缘法。
多少人求这么个同年都求不得。”
“魏兄所论正是。”
“关键是薛兄人品过硬,在含谷遗迹时,已经得了证明。”
众人议论的当口,薛向已经返回钓船。
一路上,他也在想绥阳渡的治理问题。
今日所遇之事,他并没太放在心上,这不是现代文明社会,这种恶少争锋的戏码,哪天都在上演。
他考虑的是绥阳渡的未来。
眼见便到年底了,翻过年,他在绥阳渡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
所以,一些布局,他也在做。
排在首位的便是王安世、寻四洲的任命。
他在官场上的根基太浅了,便是布局,也只能布到这一层。
此外,联合商社那一摊子,薛向交给了范友义。
他颇有理财的奇能,加之,嘉禾商行的董嘉存老爷子派了一批有经验的小二过来充实联合商社,联合商社已渐入正轨。
第二批土地的集中招拍挂,已经提上议程。
但土地,总有卖完的时候。
联合商社现在的主营业务,薛向暂时锚定的方向,便是土建。
一来难度低,二来,见钱快。
说一千,道一万,他现在的官位,将联合商社的体量撑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等不过半柱香,寻四洲划船而来,说有谢院尊的亲笔信。
送完信,寻四洲还有急务,当即告辞。
薛向展信,谢海涯来信说了以下几件事:
一,军饷案有定论了。
苏眭然无证举罪,查无实据,算作诬告。
主要还是巫神教有漏网之鱼,被安陆方面擒获,证实了苏眭然是饮下了无根水。
如此一来,他的假投靠说辞的可信度就不高了。
薛向侦破有功,功勋计入出身文字。
二,论功行赏。
薛向绥阳渡屡立功劳,郡试加分也达到了顶格,五分。
此外,军饷案有功,赏黑色文牌一枚。
对抗地巫阎罗君时,屡出名篇,文宫下文表彰,文院再赏白色文牌一枚。
三,人事调整。
谢海涯直言,薛向在绥阳渡很难待到春节后了。
要他抓紧时间,赶紧调整绥阳渡人事,只要上报,云梦方面就会批复。
毕竟,洪天下新死,云梦城的人事大权全落到了魏央手中。
薛向当然不会错过此机会。
李中堂说得好,老子不任人唯亲,还要任人唯疏不成。
合上信笺,随风化碎。
薛向枯等无聊,便排出字壤,在船上炼字。
如今,他文宫之中,才气和愿气之丰,已经快找不到形容词了。
应付起炼字来,早已游刃有余。
具体到修炼上,他现在的关注重心,已放到对加特林的强化上来。
与巫神教一战,薛向已经充分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实力。
他现在的杀手锏有二。
一,息风剑法,近战无敌。
对上练气大圆满,也有一战之力,若是配合文气搞些袭扰或者偷袭,还能占到优势。
二,加特林。
此物是文气神兵,看凝实程度,只在初级阶段,但威力已经十分可观。
如果是扫射,打击面广的同时,杀伤力会下降,但威慑效果依旧无敌。
如果集中火力,足能让未加防备的筑基前期强者,付出生命的代价。
此为他目前的大杀器。
代价就是,一招祭出,灵力耗光,文气消耗也极大。
但有回元丹在,他补充起灵力来,速度极快。
总而言之,当务之急,还是继续强化加特林,牢牢握紧这把大杀器。
一个“蛇”字写完,文气赋形,一条水蟒从湖面钻出,卷起滔天浪花,随即湮灭。
便在这时,一道缥缈身影,踏波而来。
却是一位宫装美女,面遮白纱,罗袜生尘,飘然踏上舟来,轻轻撩开白纱,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来。
如瀑墨发被一根青丝带束在脑后,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盈出无与伦比的知性美。
“眉姐。”
“郎君。”
两人紧紧相拥。
察觉到怀中体温急剧升高,薛向松开柳眉,却见她满面云霞,眉宇间有一丝痛楚。
柳眉道,“宋司尊帮我压住了灵血,给我佩了一块阴寒玉,克制住了热毒……”
“就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薛向知道宋司尊,就是谢海涯说的桐江学派的宋师伯。
老早,谢海涯就说了,等宋师伯来了,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这一等,就等到现在。
“暂时没有。”
“不急,我来想办法。”
“这样已经很好了,郎君专心念书,秋闱没多久了。”
柳眉轻轻拂掉薛向肩头的一缕飞絮,“还能待在郎君身边,我很满足了。”
“眉姐。”
薛向紧紧抓着她的手,才要说话,柳眉伸出根指头封住他嘴唇,“灵族不灵族的,不过是旁人给的标签。
我不怕呢。
其实能成为灵族,我还有几分窃喜呢?
如果不是灵族身份,我不过是个粗野丫头,除了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帮不到郎君丁点。
现在很好呢。
郎君不用想着怎么宽慰我。
郎君自己也说,腹有诗书气自华。
我读一本书,就像在看一个世界,我现在比以前所有的时候,都高兴、快活。”
薛向早想了一肚子宽慰柳眉的话,却没想到,她早想到自己所想,反宽慰起自己来。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的眉姐,却是一日不见,如三秋之别。”
薛向打趣道。
柳眉道,“对了,郎君的《上错花轿嫁对郎》可有存稿?”
“怎的?”
“宋司尊在追读,我没什么好谢她的。”
“追读?”
薛向心里怪怪的,一个老头子爱看这个?
据他听谢海涯说,桐江学派的阚江先生,是《凡间》的铁粉。
浑没想到,又来个宋司尊粉上了《上错花轿嫁对郎》。
“有,我马上给他写,我算是欠了他老人家老大人情。”
薛向从心底感激宋司尊,不为自己脱困,只为他挽救了柳眉。
“什么老人家,人家是年轻女郎。”
“啊。谢师兄也叫他师伯啊。”
“宋司尊是柳凤池老先生的独女。”
“柳凤池?桐江学派的大先生!”
薛向吃了一惊。
桐江学派号称宗门,只不过是叫起来顺口,实际是松散联盟。
宗门内,并不强制拜师,也不限制人身自由,全靠成员自由发展下线,以理念契合为宗。
宗门会给予成员关键臂助,比如薛向得到的字壤、星云霸体诀、息风剑法。
都堪称上品福利,但宗门并不要求薛向给予回报,也没给他指定师承。
宗门自由放任成员发展,成员也凭自由意愿回报宗门。
比如,薛向成立联合商社,给谢海涯拿去了干股,便被谢海涯转手以薛向的名义,捐赠给了桐江学派。
而桐江学派内部,掌权的是太上长老会,太上长老会龙头长老,被称为大先生。
薛向即便对桐江学派所知不多,却也知道桐江学派的大先生柳凤池。
“怎的,宋司尊姓宋,他父亲姓柳?”
“我也问过谢海涯师兄,谢海涯师兄支支吾吾,我猜测必是大先生有愧于宋司尊母亲。”
“还有这等故事?看来宋司尊的大腿,我得抱紧了。”
薛向自己也纳闷儿,怎的自己圈子里的,全是年纪比自己大,地位比自己高的美人。
“对了,宋司尊给我改了个名字,帮我和柳家联了宗,做了新的户籍。
让郎君去户籍科报人口丢失,这样,灵族柳眉就真的被巫神教抓走了。
现在站在郎君面前的,就是淮右柳氏知微。”
“柳知微,见微知著,倒是合了眉姐姐,不,知微姐姐的本事。”
薛向大喜。
他现在最愁的就是柳眉灵族身份的事儿,宋司尊这一手玩的,至少帮他免了九成九的麻烦。
“我现在不便回家,郎君让主母勿要担心,过上三五个月,等局势缓和了,就好处理了。
宋司尊要我抓紧修炼,她说,我修为越高,便越容易压制灵血。不然,短时间内,再度异化,就真的要返祖了。”
“修炼就修炼,灵石我供得起。”
薛向豪气干云。
他算过,修到练气大圆满,八九百灵石怎么也够了。
即便柳眉冲境至筑基,一千三百枚也够了。
他现在手头上能动的灵石,超过两千五百枚,足以供应。
聊完正事儿,柳眉便待回返,薛向不肯,柳眉道,“宋司尊只给了我两个时辰。”
薛向摇头。
“宋司尊说我现在出现在绥阳,很冒险。”
薛向扬起脸。
柳眉怔了怔,忽地会意,脸上腾起一抹流霞,在他脸上飞速啄一下,扭头便踏浪而去。
薛向用指尖在脸上搓了搓,“湿都没湿。”
送走了柳眉,不,柳知微,薛向赶去见了魏文道一行。
毕竟是到了他的地头上,不尽一尽地主之谊,怎么也说不过去。
早听丁鹏说了和宋子杰的误会,丁春夏赏了丁鹏一顿皮带后,又听说薛向晚上还要招待同年,早早派丁鹏在魏文道等人聚会的地方等着。
薛向才赶到,丁春夏就到了。
如今,开山宗靠着绥阳渡,是大发特发,丁春夏对薛向是江左名族子弟,那是深信不疑。
后来,薛向干趴了巫神教,丁春夏觉得自己再不跟紧点,以后恐怕再也不能攀不起薛向这条神龙了。
薛向为丁春夏引荐过后,丁春夏便力主由他出面招呼,将聚会的地点,搬到了湖海楼的望海居。
其实,他不提此议,薛向也是这般想的。
虽说,如今绥阳渡上各大酒楼拔地而起,但选址最好的还是湖海楼,观湖的视野实在太开阔了。
晚宴进行到次日丑时才散,众人散后,薛向没走,坐在望海居的阳台上,观赏夜景。
他很喜欢这里,睡不着觉了,来这里吹吹夜风,听听涛声,很快便能成眠。
不多时,侍者引着一人到访,却是去而复返的魏文道。
先前人多,说的都是场面话,薛向早想和魏文道私聊,魏文道也早有此意。
两人落座后,侍者送来茶盘,干果,薛向便嘱咐不必再过来了。
侍者去后,两人便转上正题。
“魏兄,来年秋闱,你怎么看?”
薛向要谈的正是郡试。